9、伍 ...
-
「雍历九六九年」
宁奚正在家里收拾箱笼，已经嫁人的翠丫和阿梅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宁奚连忙扶着腰站了起来。
“还不是你，怎么突然要走了？”翠丫连忙扶住了她。
翠丫温柔，阿梅外冷内热，倘若只是阿梅一个人，最是容易得罪人，偏偏她俩同年同月用日同生，又是一块儿长大，有翠丫在，阿梅竟也没怎么显得不合群，不过是话少了些罢了，和村里的姐妹感情都是极好的。
“还不是他家乡有急事，”宁奚笑道，“我已经六个月了，胎都坐稳了，不会有事情的。”
“你夫君也真是的，怎么偏偏赶在这个点？有什么事情能比安安稳稳地把孩子生下来更重要。”翠丫心里很是埋怨宣子尧。
对于这个小地方的人来说，一辈子最大的事情就是能有后代，谁家有新孩子出身，全村的人都帮着高兴。
所以他们也不会知道，对于这世界上的很多人——特别是还年轻的男人来说，子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至少不比野心来得重要。
宁奚心想，这小村子里的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些事情也好。
“宁奚，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怕给村子里带来麻烦？”阿梅忽然开口。
宁奚一愣。
她早就知道阿梅不仅长得漂亮，心思也比这里的大多数人都通透。
“最近镇上什么阿猫阿狗都来了，宁奚，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走的。”阿梅神情严肃。
宁奚心知隐瞒没用，点了点头。
阿梅怔了一会儿，道：“当初没有救下他就好了。”
她说的是宣子尧。
翠丫连忙扯了扯她，无论如何，那人都是宁奚的丈夫。
宁奚抿唇一笑，伸手理了理阿梅的头发：“便是我能狠下心肠，你们能吗？”
这个村子里的人，也许并不是什么无私的人，却都有一颗柔软的心，死亡这个词太冷太硬，若是身有余力却见死不救，那么这将会是他们一生的梦魇。
阿梅不语。
“阿梅姐姐，你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说的话吗？”宁奚看着阿梅黑亮的头发，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当然记得。”
她记得宁奚第一次见她就说“姐姐的头发好漂亮，我以后可以给你梳头么？”
她从小面冷，话又少，年纪小的女孩子一开始并不怎么敢和她说话，宁奚却完全不一样。
宁奚的手很巧，又喜欢漂亮的东西，三天两头就来打理她的头发，每每打理完便拉着她到村里镇上转一圈。
阿梅那时喜欢镇上的一个秀才，可是她出身小村子，大字不识一个，即使有张漂亮的脸蛋，也觉得没有缘分。
可就是宁奚每每拉着她出去转转，那位秀才如今已成了自己的丈夫。
而今她儿女双全，丈夫苦读时她研墨添香，闲暇时教她读书写字，这已经是阿梅能想到的最幸福的生活了。
送走了阿梅和翠丫，宁奚忽然没了什么打理的心思，扶着腰走到小院里的柳树下，脑子里想到宣子尧的话——
待我君临天下，许你闲话桑麻。
她忍不住嗤笑一声：当她是傻缺么？
「雍历九八七年」
洛临风一行人正在赶路，身后的杀手除了凤卫更多了一些死士，他到如今还是没有想通这件事情到底和太后的母族有什么关联，为了阻止他升官发财么？
夙璃精通阵法，遛着杀手在林子里转了一圈而后轻轻松松地出来，见洛临风一脸沉思，忍不住笑道：“连凤卫都牵扯进来了，接下来的事情，你当真还想知道么？”
一听这话，再前后一联系，洛临风便知道这涉及宫闱秘史了，无奈地摊手：“我已经和你们行了一路，要是现在跑过去和太后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她会相信么？”倒不如弄个清楚，也死得明白。
顾倾城冷笑一声，道：“不错，确实是应该让你死得明白一点。”
他倒不再是初见时嘻嘻哈哈的模样，眉梢一挑万般讽刺，可只是挑个眉也这样好看。
“我有一个姑姑，姓顾，名叫宁奚。”
顾宁奚长得一点都不像顾家的孩子，却又分明有顾家孩子的特征。
顾家历代男子都长得俊美无匹，这一点看看顾倾颜就知道，眼前的顾倾城更是其中绝色，而他们的父亲顾宁远，当年也是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
但女孩却不一样，顾家的女孩相貌只是寻常的秀丽，在外也不过是中上之资，但放在美男如云的顾家那就不够看了，宁奚有时候也会对着镜子发愁，怎么兄妹两差距那么大呢？
她是家里三代以内唯一的女孩子，大约是许久没有养过女孩子了，宁奚的母亲又去得早，顾老爹甚至忘记了女儿应当怎么教，便索性将她当成男孩子一样教——自然，女孩更受到谦让和娇宠。
忆城是个平静的地方，而少年人总不习惯偏安一隅风平浪静的日子，他们想见见外面的世界。
被当做男孩子教养的顾宁奚也一样。
她想成为一个大人物。
于是他们离开忆城前，他老子将儿子闺女拎到面前教育，临了还说了一句：“要成为一个大人物，就先要体会小人物的生活。”
“我还不算是小人物么？”宁奚问道。
“哪家小人物像你这样锦衣玉食的？”
最后宁奚和宁远被送到了叶家，顾老爹虽然打定主意放养，却没真的打算让儿子女儿吃太多苦。
——比起俗物带来的辛苦，他更想让他们接受俗世给予的教诲。
于是，他们生平第一次知道了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乞丐，他们和忆城里那个赖在酒坊旁不肯离开、身怀绝世武功的糟老头一点也不一样。他们的困窘不是因为人生的失意，而是因为在这世上活着，确实坎坷而艰辛。
银钱二字，说大不大，说笑也不小。
他们有老有少，面黄肌瘦，嶙峋孱弱。
宁奚手上只有一块饼，她给了其中一个可怜的孩子，那孩子很快被其它来抢的乞丐挤到了一边，奄奄一息。
这是她生平前所未见的景象，也幸而她只有十岁，懂得并不迟。
顾宁远立志弄清楚那些原本的寒门子弟为官后为何欺压百姓，毅然走上了科考之路，但宁奚想看得更多，于是她留在了叶家，看尽人心算计，看尽喜怒哀乐。
直到她无意间做的金缕衣连累叶家满门。
她知道，叶家被灭只是个巧合，那些皇子们恰巧选中了这个棋子而已，可她还是难以原谅自己。
“所以，叶家其实并未逃出去什么小姐少爷，因为他们本就不是叶家的人？”
“不错，”顾倾城神色冷峻，“叶家的少爷小姐都死在了那个晚上——除了了空大师，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顾宁奚和顾宁远逃到了粤城附近地势偏远的小村落中，他们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这段阴霾中走出来。
期间顾宁远一路策马来到京城，与墙头马上遥遥望见了那位得胜皇子的心腹。
文韬武略，智计百出，惊才绝艳。
用一个不着边际的传闻搬到了两个皇子，真是漂亮的计策。
如此人物，倘若是还在忆城的顾宁远，真的是忍不住结交一番了，但在那一刻，顾宁远只想杀了他。
后来顾宁远依旧不懈苦读，他想靠近权力的中心，想知道那个位置，是否真的那么诱人。
两年以后，他自忖学问成熟，便入京赶考，而顾宁奚舍不得山村的平静生活，便没有跟着一起去。
她没想到，兄长刚走没多久，她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说到这里，顾倾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位不速之客，就是岚帝，轩辕子尧。”
洛临风忍不住“啊”了一声。
就在他们不急不缓地追溯历史时，陈国境内已经一团乱。
首先是苏子诺被告发勾结碧落阁人，怀有谋逆之心。
接着又有三朝老臣爆料陈国先帝原本属意传位于太子陈然，却不知为何，太子一夕间消失，遗诏中的“太子陈然”也改成了“皇弟陈翌”。
宋濂只觉得一阵头大。
此时此刻，分别以太子陈然和新帝陈翌为首的两方人马正在殿中对峙着，而宋濂的周围，正围着陈翌的手下，以保护为名，施行威胁之实。
宋濂不是傻子，从对方言行中便可看出先皇遗诏中绝对有猫腻，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保持缄默。
“你们说先帝遗诏中所写的继承人是太子，敢问诸位可有证据？”陈翌笑里藏刀地看着众人。
“证据倒是没有，”苏子诺依旧慢条斯理，温文尔雅，“不过，陛下您勾结玄国，意图挑起与雍国的战争，将其前后夹击，一举歼灭的信件，却在我们手上，我想，雍国来使不会坐视不理。”
一语落，满殿皆惊。
“苏将军所言可属实？”宋濂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本来陈国皇帝谁来当都与他无关，甚至有可能的话，他还可以把水搅浑为自己国家牟利，正义？公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但一牵扯到雍国的切身利益，他就不得不逾越，在国境之外动用兵力了，所以这件事情，他必须慎重查明。
“子诺纵使再无知，也犯不着拿此事开玩笑。”苏子诺手腕轻抬，几道银光便从袖中飞出，宋濂身边的人便全部倒地。他缓缓向宋濂走去，从衣襟中抽出几封信来，“这只是其中一部分。”
本来以他的武功，大可以直接杀了陈翌，一了百了，但如此一来，免不了坐上个“欺君罔上，谋逆篡位”的罪名，使得人心浮动。
而他要的，就是名正言顺。
因此，才大费周章地请求雍国支援，或者说是，算计着雍国的人替他们正名。
接过信打开看了不消几行，宋濂便脸色一肃，终于嗅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作为一个有些顽固古板的老臣，在朝内时不时排挤一下异己，偶尔跟小皇帝玩一玩权术的他，实在算不上一个好臣子，但是，自己的皇帝自己欺负可以，外人动手？不好意思，先过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这一关再说！
作者有话说第9章 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