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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陆 ...

  •   「雍历九六九年」
      阿梅死了。
      她生命如同一株昙花,刚到极盛,又刹那凋零。
      她死得心满意足。
      她为自己的丈夫生了两个孩子,在知道这个危险之夜即将来临的时候,独自一人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娘家,她的父母早就去世,她有些畏惧,却仍旧等待着冷酷的杀手。
      在舒出最后一口气前,她还能为宁奚做最后一件事情。
      指尖淌下了鲜血。红色渐渐模糊了她的视野,她费力地将手伸到枕头下面。
      银亮的剑光一闪,绣女纤细好看的手指便飞了出去。
      蒙面的黑衣人摸向枕下,然后扯出了一件衣服。
      一件金缕玉衣。
      “东西找到了,”黑衣人声音嘶哑,“我们走吧。”

      宁奚赶来的时候,阿梅的尸体已经失去了温度,小小的村庄在一片大火中走向灰烬。
      “你早就知道了吧?”她的声音有些冷,“他们今夜会来。”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阿梅是你的人吧?你让她留在这里等死的?”
      依旧是一片沉默。
      “当年叶家之事,也是你的手笔?传言是你的人放出来的吧?”
      身后的人始终没有回答。
      宁奚的身体有些冷。
      “我听说,五皇子刚刚被立为太子,其妻华瑛云被封为太子妃?”
      男人终于出了声:“宁奚……”
      “你走吧,”宁奚转身冷笑,“我既不给人为妾,也不会给人做外室,我宁可我的孩子是个父不详的野种,也不会让他冠上仇人的姓。”
      “宁奚……”宣子尧又唤道,这两个字,他说得这样艰难。
      “轩辕子尧,你非要我死在你面前才肯甘心吗?”宁奚的目光是冷的,她的心也是冷的。
      宣子尧,不,应该说是刚刚成为太子的轩辕子尧,他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枕边人了。他知道她有多么柔软的心,也知道她有多么强硬的原则。
      设计以叶家扳倒两位皇兄的时候,他大抵……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个人。
      提供金缕衣的消息给父皇以换取太子之位,又是一错。
      明知有杀手,故意调走宁奚,企图以全村之人的死掩盖真相,再错。
      一步错,步步错。
      他缓缓压下心中的钝痛。
      “宁奚,你……”他闭上眼,“我先走了……”
      等到他终于走远,宁奚才忍不住腿一软,坐倒在了地上。
      身体是暖的,她却感到无比寒冷。
      真正的金缕玉衣,还在她身上,自从怀了这个孩子后,她一直通体寒凉,大约是当年逃难时落下的病根。她爱这个男人,也爱这个孩子,自然希望这个孩子能健健康康的,才把这件衣服又拿了出来。
      她怎么偏偏忘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和野心呢?
      然而她现在理不出那么多心思去儿女情长。她爬起来,拖着笨重的身体,脚下运用起轻功向来处飞奔而去。哪怕知道可能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她也非要看一眼才甘心。
      宁奚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腹部不停地下坠。
      很疼很疼。
      可是会比心里得感觉更疼吗?那些叶家人流下的血,那些无辜人丢掉的命。

      「雍历九八七年」
      金缕玉衣的再现,牵扯的不仅仅是两个国家,连素来与大雍旗鼓相当又争锋相对的玄国也掺和了进来。
      倒也不奇怪,毕竟这宝物传得神乎其神,对于有野心的一国之君来说,只有两个想法,要么得到,要么毁掉。
      宋濂也是在陈国太子陈然登上帝位之后才从苏子诺口中得知,金缕玉衣在陈国的传闻几年前就有了。只是那时掩盖在了国王逝世的举国哀怮之中。
      在他带领使团回归大雍的同时,洛临风一行人也渐渐向雍都靠近。
      这一次出行,他见到了太多悲苦和丑陋。他的生命还这样年轻,他的经历还这样浅薄,但他已经感觉的现实的沉重与残酷,这甚至让他有了疲倦和厌世的心情。
      但他想到自幼认识的好友,想到少年许下的承诺,又觉得自己应该咬牙坚持下去。
      他毕竟不是个懦弱的人。
      想到这里,他不禁策马想要狂奔,却听在后面的顾倾城兜头一瓢凉水泼了下来:
      “我听说——今上是不足月生下来的,七活八不活,陛下倒是意外地康健呢。”
      顾倾城的语调很慢,咬字带着种奇特的韵律,这是种让人恨得牙痒痒又不知如何发泄的慵懒。
      但他的话确实意味深长。
      等洛临风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后,整个人如堕冰窖。
      “你……”他张了张嘴,“不要胡言乱语。”
      他很想笑说你当着我这个朝廷命官的面不要开这种会掉脑袋的玩笑,但话还未出口他先转过了头对上了顾倾城的眼睛。
      于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句话了。
      “胡言乱语?”顾倾城又笑。他长得很好看,笑得更好看,果然不负“倾城”的美名。
      但洛临风却不敢欣赏这份美丽。
      这实在太过危险了。
      他沉下脸,把头转回去,一言不发的前行。
      跟在他们后面的三个人都见证了这场不见刀锋的对峙,但他们却都好像没看见似得,等两人跑出去有一段距离后,顾倾颜才靠近夙璃,小声问道:“小璃,今上的身体好不好,和我二哥有什么关系?”
      夙璃一愣,而后说道:“师兄,二哥和洛大人功夫都不弱,你说的话,他们都听得到。”
      顾倾颜连忙抬眼,见两个人已经远得只剩下一个点了才舒了一口气,道:“他们走远了,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夙璃笑道:“陛下乃一国之君,他的龙体与大雍子民都有关系,二哥关心一下怎么了?”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是……”顾倾颜有点想不通,“但是我二哥他像是会关心这种事情的人吗?”
      夙璃笑而不语。

      洛临风的奏呈是随着他入京的消息一同传到宫中的,轩辕冽得到消息后便遣人去将他接进宫来,传旨的太监还没走出大店,忽然听人禀报,说是太后想要见他,他便忙不迭地向慈瑞宫中走去。
      虽然对华丞相心怀不满,但对于自小宠爱自己的母亲,他还是十分敬爱的。
      慈瑞宫是历代太后的居所,不比皇后所局的凤栖宫那样华美,却多了份稳重雍容。
      轩辕冽走到金漆的大殿内,便闻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篆香。
      不过四十岁的年轻太后此时正端坐在凤雕椅上,手挽一串佛珠,神色寂然。
      轩辕冽走到她的身边身边,恭敬道:“儿臣见过母后,不知母后匆匆召见儿臣,可是有何吩咐?”
      即使再冷傲,面对从小就护着自己长大的母亲,也不由神色柔和起来。
      后宫险恶,朝堂不稳,幼时想要取他性命的人不知凡几,若没有母后,怎会有他的今天?
      太后并没有言语,而是用眼神遣退了侍奉在侧的宫人,直到这殿内除了他们母子二人以外再无第三个人,方才不顾儿子疑惑的神色,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这位素来稳重的帝皇竟呆若木鸡。
      一炷香后,轩辕冽踏出了慈瑞宫的大门,看着蓝天白云,雕栏玉砌,心中一片空茫。直到传旨的太监走到他身边,告诉他洛临风已经候在勤政殿后,他才缓缓回过神来,走向他往日常呆的那座宫殿,一步一步,如行泥沼。

      洛临风见到皇帝后,恭恭敬敬地向这位幼时的玩伴行了一个礼,跪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在想——
      他知道这件事吗?
      年轻的皇帝看着挚友行礼的模样,第一次忘了伸手去制止,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知道这件事吗?

      “陛下,”洛临风清了清嗓子,开始禀呈自己一路所追查到的一切,包括金缕衣的来历,包括岚帝不为人知的念头。
      他下意识隐去了宁奚与顾家的关系,只将她含糊地概括为当年叶家一案的生还者。
      他一边说,一边抬眼凝望帝皇的神色,心想:倘若他知道这件事,那么他知道我知道吗?倘若他不知道,我该告诉他么?
      轩辕冽一边听一边观察好友的表情,心想:倘若知道这件事情,他为什么不像我坦白呢?倘若他不知道这件事情,我该告诉他么?
      他看着他的表现,觉得他处处值得怀疑,又处处不值得怀疑。

      ——我该保持沉默,还是应该……杀了他?

      洛临风说完最后一个字,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刚想松一口气,却发现皇帝正盯着他看,他下意识地屏气凝神,忽而又觉得不大妥当,不由控制住自己的气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轩辕冽见他松了口气,忽而笑了:“瑶木此去,想必受了不少累吧?”
      瑶木是洛临风的字,轩辕冽却是第一次在私底下这么叫他。
      洛临风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继而想起什么似的,道:“受累倒不敢当,只是这一路上凤卫不知为何穷追不舍,此事还请陛下查明。”

      洛临风理当如此说。
      洛临风必须如此说。
      什么也不知道的洛临风什么都不会隐瞒,自然也会对此疑惑。

      轩辕冽慢慢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此事朕已经查明了,华丞相盗取太后的凤玺出动凤卫,实在是大逆不道,朕和太后都对他失望至极,只是这是不能放在明面上……”
      轩辕冽叹了一下,露出无奈的神色来。
      洛临风恍然大悟,随即一笑:“我自然明白陛下的苦衷。”
      一君一臣的默契尽在不言之中。

      洛临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走出了皇宫。
      他从来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但此刻却感觉到眼前的夕阳是多么的令人无奈和忧伤。
      踏出宫门的那一瞬间,一阵微风拂过,他觉得自己背上冷飕飕的。
      啊,是出汗了。
      他想到。
      等走出几步,他又忽然意识到自己习武多年,早已经不会轻易出汗了,现在也不会是个大汗淋漓的季节。
      那位帝王看到了吗?
      如果他看到了,他会怀疑吗?
      他回过头,看向深深的宫闱。
      黄昏下的宫宇依然雄浑壮美,又好似狰狞地张大了嘴。
      像只吃人的恶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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