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6、第 56 章 ...
-
慧锦十一年春末。夕阳余晖下的云府,显得宁静而祥和。一家人围坐在花厅正准备用饭,只见管家甘正永,领着两个家人急匆匆的跑过来。云燕亭(柳春来)皱了下眉道:“什么事啊,竟这般慌张?”甘正永向他一躬身道:“回二爷的话,外头来了三四辆马车,有位女客求见二老爷。”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落在云修儒身上。云修儒也是一脸茫然的回望着他们。廉松风道:“她们可曾自报家门?”甘正永像是猛然间醒悟过来,回身将家人手里捧得盒子,并一个小包裹呈上道:“她们说,看了里面的东西,二老爷自然会明白。”云修儒接过来正要打开,廉松风道了声“且慢”,将那盒子拿过来,略看了看,这才小心的打开。只见里面有一个小孩子佩戴的赤金长命锁,下面放着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张纸。云修儒已将那小包裹打开,里面竟是一套小女孩子穿的棉衣棉裤。云修儒愣了一下道:“怎么是小孩子的衣服了?”话音未落,就见他脸色忽然一变,猛地提起那件衣服,放在眼前仔细的看着,又在鼻端闻了闻。正觉脑中一片混乱之际,耳畔猛听得廉松风道:“这画怎的只有半幅啊?”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云修儒一把抢在手里,才看得一眼便昏厥过去。甘正永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吓得手足无措的立在那儿。廉庭芳(汲庆祥)立时便要出去看个究竟,却被廉松风喝住了。云燕亭心里隐约猜到点儿什么,但不敢确定。
云修儒被救醒后,拼命的挣扎着要往外走,廉松风按住他道:“守真你莫慌,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认得她们吗?”云修儒此时,那里还说的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嘴里断断续续的叫道:“快,快……云娃,云娃……”云燕亭抖着唇道:“是云……云娃……回来了吗?”云修儒使力的点着头,哆嗦着指着那半幅画道:“这是,我与她画的,画的小像。石竹拿走了另一半,作为日后……相见的凭证。我……我认得不会错的。云娃,云娃呀!”一面说,一面向前急走两步,谁知膝下一软竟跪了下去。廉松风也顾不得许多了,将他抱起往上房而来。嘱咐云燕亭好生看着他,自己领着廉庭芳,甘正永并几个家人,如飞的赶往大门外。
门口的几个家人见他父子出来,都退到了两旁。廉松风打量着停在门口的四辆马车,前一辆是裹着银红织锦暗花帷幔,后面三辆各站一名车把式,上面叠放着大大小小的箱笼。马车前立着两个女子,一个是三十来岁,穿绫裹缎的美艳少妇,一个是十六七岁活泼灵动的少女,二人皆穿戴不俗。自廉松风一出来,她两个便不住的打量着。因长年习武,廉松风的身材一点都不曾发福。那通身的气派,堪比王侯将相。少妇暗自赞了一句,又叹了一声。见他盯着浣纱看个不停,轻轻一笑道:“请问,云公公可在府中?”浣纱被他看的心“怦怦”直跳,脸上早已是绯红一片。廉松风有些迟疑的对她道:“你……你是……云娃吗?”浣纱当即便笑起来。那少妇横了她一眼,回头对廉松风道:“姑娘在车里坐着呢。爷……便是云公公吗?”一面说,一面暗道:“他虽仪表非凡,却怎的跟姑娘一点儿也不像啊?”甘正永忙上前道:“这是廉公公,我们家大老爷。二老爷在里面了。”那少妇点点头,转身走到马车前,轻声说了几句。于是,众人屏住了呼吸,只见她刚一打起帘子,里面便蹿出一团白影。仔细看时,竟是一只家猫大小,身披象牙黄皮毛的狐狸。只是那狐狸的尾巴大得出奇,细长的眼睛,傲慢的扫过廉松风一干人后,又跑回马车前蹲下。
随着伸出的那只晶莹剔透的素手,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众人的呼吸几乎一滞。待见她袅袅娜娜走过来时,便好似平地里起了一道霞光,莫不微微低了头,不敢仰视。鼻间又闻得异香阵阵,一个个儿尽都恍惚起来。便是如廉松风这般端庄守礼之人,也几乎失态。那女子容貌与云修儒有七八分像,只是比他更柔媚,更娇怯。不由得暗暗赞道:“此女果真是云娃呢。这世上,怕也只有守真配做她的父亲。”那少妇慌忙以袖掩其面,朝浣纱使了个眼色。浣纱奔至马车前,拿了帷帽过来与她戴上,众人方才松了口气儿。云娃向廉松风微微一福道:“不知廉公公可否带我进去见父亲?”廉松风如大梦初醒,忙道:“快,快随我来。”云娃又朝他一福,在浣纱和那妇人的左右扶持下,跟他进入府内。
狐狸有些兴奋的跑在最前面,不时回头望她两眼。廉松风见云娃行得缓慢,忙叫廉庭芳先去报信。一路穿厅过堂,经过了垂花门,便来到了后宅。
云修儒被廉庭芳与云燕亭一左一右的扶着立在门外,听得一阵脆铃声,远远儿的见廉松风领着人进来,向前踉跄着冲了几步,便再也挪不动脚,呼吸也急促起来。那妇人同浣纱一见到云修儒,便惊得目瞪口呆。不由暗暗称奇,只道姑娘是个绝世之佳人,不想,她的容貌竟全都来自于她的父亲,一个男人?当真是雌雄莫辨。
云娃脱去帷帽,怔怔的望着一别十余年的父亲,竟不知从何说起。记得幼年之时,非得抱着他的衣服方能入睡。因为那上面有父亲的味道,让她很安心。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习惯了另一个怀抱,另一种味道,而父亲的容貌,也在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可有一样,到现在她也从未忘记过,就是那人的温柔态度。与大哥哥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在她心里扎了根,身上烙了印,今生今世都无法磨灭掉。这十多年他是怎么过的?他还记得我吧?泪珠如断线的珠子抛洒不尽,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那只敢在心里呼唤的两个字,一时竟叫不出口。
云修儒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就是他的云娃,那个含着自己乳首撒娇的女儿。怕眼泪模糊了视线,努力的将它逼了回去,目光在云娃身上流连不去。离开之时还是个抱在怀里的小娃娃,如今,竟变成了个姿容绝世的美人。她是怎么一天一天长大的啊?在云修儒心里,女儿被永远的,定格在十余年前的样子。虽然他知道,眼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云娃,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是在做梦吧?怎的会梦见如此多的人了?还梦见云娃长大了,那么的真实。不能叫,一叫便醒了。让我在多看看她吧。
众人见他父女二人相对而泣,可就是不开口相认,急得了不得。云燕亭哽噎道:“姑娘快叫呀,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我是柳春来。那日我回家看望兄弟,姑娘还缠着要一路去了,姑娘都忘了吗?”云娃慢慢的望了他一眼,分明是不认得他。廉松风见云修儒痴痴傻傻的立在那儿,当真是急了。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把挽了云娃的手,将她送至云修儒面前道:“好孩子,你不是要找父亲吗?他便是你的父亲了,快叫啊?”又对云修儒道:“守真呐,他是你等了盼了十余载的女儿啊,你怎么不叫啊?你,你糊涂了?”话音未落,只听耳畔一声婉转娇啼,云娃呜呜咽咽的叫了声爹爹,抱着他的腿跪了下去。云修儒猛地一惊,浑身狠狠地抖了一下,慢慢低头,望着抱住自己的女儿,张了几下嘴,竟不曾发出声来。廉松风脸色微微一变,急走到他身后,伸掌在他背心处拍了两下。这才听得云修儒大哭道:“我的儿啊,这十余年你到哪里去了?撇得为父好苦啊!”廉松风方要舒口气,云修儒的哭声却戛然而止,人也瘫了下去。云娃眼睁睁的看着刚刚相认的父亲,就怎么倒在了自己面前,嘴角处有血水慢慢溢出。云娃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一时又是心痛又是难过,竟有些手足无措。廉松风一面吩咐去请籍太医,一面抱了云修儒起来。这才发现,他虽人事不醒,手里却紧紧的抓着女儿的衣袖并未松开。于是,云娃只得同他一起,将父亲送回卧房。
廉松风将他小心的,放在窗前黄花梨榻上,搬了秀墩让云娃坐下。自己一面与他揉着胸口,一面轻声呼唤。云娃拿了自己的手帕,与他把嘴角的血拭干净。
因云修儒近些年常常抱病,慧锦帝又派了一名姓籍的太医,同李放一起住在云府。今日原是他当值,所以很快便来了。浣纱先于他一步进来,将帷帽与云娃戴好,侍立一旁。狐狸抬起两只小爪子,撑在榻沿儿上,眯着双眼望着昏迷不醒的云修儒,伸着并不太尖的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
少时,籍太医赶到。他在路上已然听说了,走到门口特地咳嗽了一声,好让里面的女眷有所有所准备。等他进来后,还是被那一人一狐所震惊了。云燕亭扯了扯他的衣袖,籍太医慌忙上前与廉松风,云娃见礼。云娃已坐在榻上,籍太医正襟危坐定了定神,方为云修儒诊起脉来。他看见云娃的衣袖被云修儒攥在手里,这才明白云娃为何不曾回避。因靠得太近,那香味便不断的萦绕在鼻端。让他奇怪的是,那股异香竟有提神醒脑的妙处,不知是用什么香料配成的?
籍太医与云修儒施以针灸,只一盏茶的功夫,他的脸色便渐渐有所好转,又隔了会儿方苏醒过来。籍太医说,他是因为过于激愤而导致气血短时逆流,才引起的呕血。只要心境能平和下来便无甚大碍。开了方子,说了两句恭喜的话,告辞出去了。
云燕亭吩咐人赶快煎药,同廉庭芳进来看时,云修儒已打榻上坐了起来,父女二人正相拥而泣。廉松风一面拭泪,一面轻声劝慰着他们。
云修儒将女儿搂在怀里在不撒手,口中反反复复的唤着云娃。云燕亭怕他在出岔子,上前赔笑道:“妹妹既然回来了,父亲该高兴才是,快别老怎么着呀。先把妹妹的住处安排了是正经。再说,妹妹怕尚未用饭吧?”云修儒点了点头,扶起云娃与她拭泪。自有家人打水上来,与他父女净了面。云修儒本想为她引荐家里的人,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彼此的关系,不说也不行。正自左右为难,廉松风已然看出他的心事,开口道:“我,我与你父亲是……是结拜的兄弟。”云娃目光在他二人脸上扫过,微笑道:“伯父,我明白的。”云修儒微微有些脸红,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果然是明白吗?”云娃缓缓点头道:“伯父在这里住,女儿自然是明白的。”说罢,立起身来,在榻前盈盈拜倒,向他二人行起了大礼。云修儒哪里舍得,待要下榻阻拦,被廉松风按住道:“你尽可安心受她这一拜。”等她拜完,廉松风上前亲自将她扶起,招手让云燕亭,廉庭芳过来,一一为她引荐。云娃向他二人深深一福道:“哥哥万福,廉哥哥万福。”那两个都红了脸,忙不迭的作揖还礼。云修儒在榻上道:“你哥哥打小儿便服侍我,近些年我又多病,着实的辛苦他了,你多多拜他一拜吧。”云娃果然要与他行大礼,被云燕亭双手托住道:“妹妹快休如此,这原是我的本份了。只是这些年,父亲过得委实不易。妹妹就多孝敬孝敬他吧。”廉庭芳见他又要落泪,忙拍了他的肩道:“叔叔才好些,你快别怎么着了。”云燕亭点点头,将云娃引至榻前坐下道:“妹妹不知道,自打这宅子建好后,父亲便将那灵犀楼留给了你。里面一应用具陈设齐全,日日有人打扫,只拿了被褥便可入住。妹妹爱吃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吩咐他们去做。”不等云娃答话,浣纱便抢着道:“二爷,姑娘不吃猪肉最爱吃鱼。”云燕亭连连答应着,出去安排了。
云修儒望着女儿,越看越爱,越是欢喜。云娃命浣纱将那妇人叫进来道:“这是周姐姐,她叫浣纱都跟了我许多年了。”二人忙跪下与云修儒,廉松风请安。皆因她们是“那边”的人,云修儒心上便有些不悦。廉松风为避免尴尬,对廉庭芳道:“你带她们先下去,把你妹妹的行李收拾一下。”三人依言退去。云修儒又将女儿揽进怀里,微阖着眼,轻柔的抚摸着她的青丝。
廉松风悄悄起身正打算出去,让他父女好生叙话,就看见骆缇一路小跑的过来,骆智远(高智远改姓了)在后面紧撵道:“父亲,你倒是慢些跑啊,留神脚底下!”廉松风赶上前去扶住道:“骆公何事这般惊慌?”骆缇一把扯住他道:“我在门口便已经听说了,云娃了,在哪儿啊?”骆智远在后面道:“父亲,你别怎么着啊,待会儿在下吓着人家孩子,我二哥可跟你没完啊!”说罢,同廉松风扶了他进去。
那几个倒罢了,骆缇可是个见惯美人的。兜头看见云娃,竟也失了常态。骆智远暗自道:“二哥换上女装便是这个样子吧?”云修儒忙吩咐家人上茶,又向女儿做了引荐,云娃上前一一见礼。骆缇吩咐跟着的人,赶紧回去备了表礼送过来。云修儒方推辞了一句,他便作势要恼,咂嘴道:“我是送与丫头的,你眼红什么?”又牵了云娃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道:“丫头,你果真不记得我了?小时候,你还在我们家住过些日子了,都忘了?”云娃回头看着父亲,云修儒点点头道:“此言不虚。想那时,你阿爷将你都宠上天去了。”云娃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不记得了。”骆缇想着从前,自己跟老妈子似的,照料了她一月有余。又想着她在自己怀里撒娇撒痴的样子,便忍不住红了眼圈儿,颤颤的叹了口气道:“唉,我这心啊,算是白操了!”云娃起身在他面前蹲下,双手扶着他两膝,仰头微笑道:“我虽忘了以前之事,难道阿爷只疼以前的我,就不疼现在的我了吗?”她那一声阿爷叫得又甜又软,把个骆缇听的眉开眼笑起来,扶她坐回身边道:“我的儿,疼你还疼不过来了。”
他们在这里谈笑,骆智远却在一旁暗自观察着云娃。看此女穿戴非同一般,劫走她之人远不是个寻常角色,冷不防张口问道:“云娃,当年劫走你的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现在可否说与我们知道?”话一出口,室内猛地安静下来。云修儒只顾着为失而复得的女儿欢喜,听此一问,心不由得悬起来。廉松风眉头一皱,看了骆智远一眼,又将目光挪到云娃身上。骆缇柔声道:“我的儿,你只管讲出来,有我与你做主呢。他……他为何要掳你去,却又舍得将你送回来了?他是否还在京中?”云娃嘴角含笑的望着他父子道:“莫非阿爷跟二叔要抓他归案吗?”骆智远摇头道:“那倒也未必。只是你一去十余载,总得让你爹爹知道,事情真相吧?”忽又笑道:“听你的口气倒是向着他的,这等看来,他对你委实不错呢。”云娃暗自思付道:“横竖也要见面的,说便说吧。”于是颔首道:“掳我去的人叫雅韵姿,并不是什么‘世外高人’。她的女儿刚刚夭折了不到一年,大概是看上我了吧,所以便将我掳去。”云修儒道:“是她送你回来的?她既然把你当做女儿来养,又怎会放你回来?”云娃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低垂了眼帘,半响方道:“从我到她家的第一天,直至三年前她病世,我们从未心平气和的说过一句话。”骆缇哼了一声道:“死的好,这便叫做报应了。”廉松风与骆智远相视一眼,各自想着心事。
云修儒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愁色涌上眉间。起身走到女儿跟前,上下打量着她道:“似这等看来,她对你并不好。她,她打你了吗?”骆缇听他怎么一说,也紧张的望着云娃。廉松风端了椅子过来,扶着云修儒坐下,自己也坐在了他身边。云娃勉强笑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惹她生气,估计是我把她气死的吧。她倒是很想打我,每次,要嘛是大哥哥跪下与我求情,要嘛是她自己忍住了,都没有打成。”云修儒正要将心放下,那“大哥哥”三个字便钻进了耳朵里,忙问他是何人?云娃岂有不知他的心思的,扭身握了他的手道:“是她的侄儿。我从小到大一应巨细皆是他一手打理,从未假手于旁人。他与我既是兄长,更像父亲。”转过脸望着骆智远道:“因此,我不想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忽觉得握着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于是用另一只手包住道:“我深知爹爹恨他们,可那人已然不在了,恨也是枉然,反倒伤了自家的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大哥哥与我有养育着恩,求爹爹看在女儿的薄面上,倘或是日后相见,莫要与他难堪才好。从今往后,女儿便在爹爹膝下承欢,身边尽孝,有再多的恨也该散了。”云修儒听她这番话,句句都在维护着她那大哥哥,心中一时酸楚难当。直到后面几句,才有些回转之意。暗自思付道:“好歹云娃是回来了,她横竖是我的骨肉,日子呆长了还怕他再抢了去不成?只是,定要将他打发走了方好。”正想着,听骆缇问道:“如此说来,是你那大哥哥送你回来的?为何不一道进来了?”云娃道:“他怕冷不防的,两下里见了面尴尬,因此不曾进来。”骆缇暗道:“还算识相。”又问起他的姓名,现在下榻何处?云娃回道:“他姓雅名竹,住在哪儿就不必说了吧?”话锋一转道:“阿爷用过饭了吗?”骆缇道:“天都这般时候了,自然是用过的。”云娃挽了他的手笑道:“可我们这边的都还饿着呢。阿爷陪我再用些吧?”骆缇也笑道:“只道你要撵我走呢,原来是要请我吃饭,好啊。”
正说着话儿,云燕亭兄弟进来请众人入席。狐狸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头撞在骆智远腿上,竟扬起小脑袋,颇为恼火的瞪他一眼,跑到云娃身边儿去了。骆氏父子不防倒吓了一跳,云娃挽了父亲和骆缇走在前面,回头笑道:“它是我养的,它很乖不会咬人的。”狐狸似乎很满意她的评价,拿着脑袋在她裙子上蹭了蹭。骆智远心下暗道:“了不得了,敢是要成精了吗?怎的偏偏养起这个来?”他渐渐落于人后,望着云娃的背影略一沉吟,忽的朝着她一拂衣袖。云娃往前猛地一扑,亏得云修儒与骆缇拉住了。廉松风看得明白,一把抓了他的手腕儿,低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骆智远笑道:“兄长放心,小弟只是想试试她,有没有武功罢了,没敢用力。他毕竟是我的侄女,我手上有轻重的。”又在廉松风耳边低声道:“如今云娃回来了,你怕是要失宠……哎呦哎呦……”话未说完,便被廉松风拧住了手腕儿,疼得连声哀嚎。众人回头看时,廉松风已放开了手,调过脸自顾往前去了。骆智远无意中看见,狐狸细长的双眼变成了月牙儿,像人一样在笑。把他吓得趔趄了几步,待要细看时,只有那大得离谱儿的狐尾,在眼前晃来晃去。
云府的两个厨子皆来自内宫尚膳监,是慧锦帝亲自指派的,其中一位的药膳做得相当不错。今日听得主子失散多年的女儿回来了,越发的要显一显手艺了。
花厅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因府内没有女眷,所以不曾有丫鬟服侍,只有洗衣的几个四五十岁的仆妇。平日伺候的家人小厮,全让云燕亭撵到了外面听传,屋内便由周氏同浣纱伺候。因那周氏脸庞儿妖娆,体态风流,不由得引起了骆氏父子的注意,不过心下也猜到些。听云娃一说,便又将她望两眼。周氏自顾传杯递碗,脸上神色泰然自若。狐狸不知从哪儿叼了一只白底红花的瓷碗,放在云娃身边儿。立起两只前爪儿,仰着头,努力的朝桌上望着。云娃不以为然的,命浣纱另拿了只碗来,向着众人抱歉的笑一笑,指着几道菜,让浣纱每样夹了些,倒在狐狸的碗里,端到一边让它慢慢享用。云修儒已经皱起了眉头,实在又不忍说她。心下只狠狠的埋怨起那个,未曾谋面的雅竹来。想着来日方长,那些规矩等以后慢慢的教便是了。于是,忙招呼众人用饭。因方才听说她爱吃鱼,便将鱼块儿细细的挑尽了刺,再放到她碗中。骆缇自然是不甘落后的,想着她小时候的口味儿,也夹了几样菜在她碗里。云娃好生奇怪,问道:“阿爷如何知道我爱吃什么了?”骆缇笑道:“你幼时在我家住了一月有余,我岂有不知的?”又问她念过书吗?可会针织女红?云娃回说只认得几个字罢了,女红勉强还能上手。云修儒在一旁暗暗地松了口气。
少时,众人皆放下了碗筷,连吃的最慢的云修儒也用完了,云娃的碗里还剩小半碗没动,廉松风在一旁看得暗自摇头。
骆氏父子略坐了会儿,便要告辞回府。云修儒索性向他告了几日的假,要在家里陪陪女儿。骆缇倒很是不舍云娃,又拉着手说了会儿话,这才同儿子出府去了。
云修儒提了灯,牵了女儿往灵犀楼缓缓而来。狐狸来来回回的在他们身边疯跑,周氏与浣纱远远儿的跟在身后。园内树影浮动,花香萦绕。云修儒紧握了女儿的手,不时回头望两眼,满脸皆是喜色。
上得楼来,云修儒拉了女儿坐在一处,细细的打量起来。一遍一遍的看着,竟舍不得眨眼。盼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在心里描绘了无数张女儿的面容,今天终于团聚了。原来,她比自己想的还要美。终于可以将她拥进怀中好好疼惜,从此再也不分开了。云娃见他盈盈泪下,伸了手与他轻拭着,低低的叫了声爹爹,身子紧紧地偎在了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