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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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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渐离走出宫门,深深的出了一口气,他感觉压抑得像是经历了一场窒息。第一次承担如此巨大的重负,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压力,毕竟这是能够改变时局的变化,所幸的是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只是他还没有想到傅凝萱会有如何反应,这不是她应该去承担的,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傅氏的兴亡与她来说并没有太过直接的关系,即便叔父傅仲卿待她再如己出,却也还是不能改变父亲已逝的事实。
苏渐离突然感觉有些难过,好像自己对不起傅凝萱。他招呼走了车夫,准备自己独自步行回到馆驿,他走在肃北城里,繁华的街市恍若东朝,他脚步凝重,不似当初进宫时那么洒脱,“走走会好一些吧。”苏渐离对自己说道。
每逢夜市,或是佳节,在燕北的国都北淮城中,那个年纪尚小的傅凝萱,会拉着苏渐离的手,叫他老师,然后不停地跟他说燕北国的民俗,苏渐离出仕燕北时间不长,仍旧保留着帝都公卿的习俗,虽然他很喜欢自己这个学生,但总是觉得这个小女孩稚气未脱,如今却格外怀念,因为他不确定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苏渐离不记得自己走了有多远,馆驿是在肃北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各种北荒特色的食品,玩物,特产一应俱全,还有一些商贩在卖从东朝运过来的东西。
靠近馆驿的地方,有一处不大的粥铺,虽然简陋,生意却很红火,每到入夜,粥店的老板才会恋恋不舍的准备收摊。因为距离较近,苏渐离时常出入,又加上他也常喜欢叫属官来这个粥铺盛上几碗粥,因此老板也便认得他了。
苏渐离刚刚经过,老板便招呼他:“苏大官人,这么晚了,您才回来呢。”
苏渐离回过神来,应声笑道:“老板生意可好。”
那老板大大咧咧的笑道:“托苏大官人的福,小本买卖,还算过得去,这夜里凉了,您要不也来一碗,暖暖身子?”
“也好,那劳烦老板上一碗白线粥吧。”苏渐离便坐了下来。
“好嘞,您稍等,这就给您上来。”
苏渐离四下张望,突然瞧见一旁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蹲在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别的客人吃剩的残羹冷炙,她一手抓着半块馒头,一手端着还剩半点的冷汤,被灰尘抹黑的脸上看不见任何神色,她只是匆匆地吃着,顾不得别人打量的眼神。苏渐离静静地看着她,牛皮织的皮衣断掉了一只袖子,尘土,泥沙覆盖着她纤细的手臂,偶尔有几处没有污及到的地方还能看出她雪白的肤色,她的脸上,胳膊上残留着多处伤疤渗血后留下的残迹,头发伴着草支夹杂在一起,还有几缕落在了面庞前边,顾不上去打理,她的裤腿已经烂成了碎布,套在脚上的布鞋已经露出了脚趾,只有一个精致的玉镯,却还完好的戴在她的手上,显得十分不般配。
苏渐离看着她,很快吃掉了那块馒头,然后她又喝掉了那晚冷汤,然后竖起碗来,舔掉里面残存的食物。
这会老板端着苏渐离的白线粥上来了,苏渐离叫住老板:“这个女孩是哪里来的?”
“这小的也不知道了,来了两天了,满大街的找吃的,昨晚上跑到饼店抓了两个饼,还被伙计逮着打了一顿,到了晚上她在这找吃的,小的见她可怜,便就没有赶走她。”
“哦,老板,你再去给我上两碗粥来,多加些牛片,另外,上几个麦麸饼来,然后再上一碗热汤,你全部端到她那桌去,我这有一锭银子,你就不用再找了。”
“好嘞,苏大官人,说实在的,如今这年头,像您这样的大善人已经是不多了。”
苏渐离笑了笑,没有搭他的话,他端起那碗白线粥,走了过去,坐在那个小姑娘面前。然后他端掉了那些残盛的碗,把粥放在了小姑娘面前,笑了笑,对她说道:“喝吧。”
那个小姑娘抬起头来,眼神显得十分诧异,却没有说什么,端起粥来,便如刚才的狼吞虎咽一般。
苏渐离微笑道:“不急,慢点喝。”
不一会,那碗粥便被喝得一干二净,老板陆陆续续的呈上热汤,粥和麦麸饼,那个姑娘觉得有些不可意思。
苏渐离说道:“慢些吃,这些都是给你的。”
“都是给我的?”女孩小声说道,言语间有些激动,又有些不敢相信。
“对,都是你的。”
女孩抓起一个饼,就往嘴里塞,吃了两个便噎住了,于是便喝了一口热汤,缓了缓。
苏渐离觉得好笑,问道:“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家在朔荒的撒拉乔,我是朔荒部的,那里闹了饥荒,死了好多人,我小弟,还有我阿妈都饿死了。”女孩有些激动,眼睛湿润了,嘴却也没有停下来,“我饿了好久好久,一直往南走,一直往南走,才走到这里,实在走不动了,便到处捡吃的。”
“那你要走到哪里去呢?”
“我也不知道,我阿妈说,要我一直往南边走,走到一个靠海的地方,然后翻过海去,只要我走到海的那边,我就再也不会挨饿了,那边还有很多叫大祭司的人,只要去找他们,我阿妈就可以活过来。”小女孩认真地说道。
苏渐离叹了一口气:“从这里到那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你不怕么。”
“不怕!我一定会走过去的,我都从朔荒走到这里来了。”
“为什么不怕呢?”
“因为……因为我怕阿妈活不过来了。”
苏渐离突然感觉有些怜惜,他在想,如果有一天,这个女孩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真的活不过来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我的金占文里的名字叫米拉。”
“米拉?金占文里水的意思。”
“对,对,我阿妈经常叫我阿水,我家里穷,阿爸死得早,阿妈没有念过书,我也没有念过书,小弟也没有念过书,但是阿妈说,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可以让人变得干净,也可以让牛羊变得强壮,我家里只有一头牛和两只羊,闹饥荒的时候,阿妈杀掉了它们,让我和小弟撑了三个月。”
苏渐离感觉酸楚,他不知道这个女孩以后还可以怎样生存下去,他问道:“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没有了。”
“你手上那个镯子能换来很多吃的,为什么不卖了它?”
“那是我阿爸年轻的时候,从一个海那边来的商人手里买的,然后阿爸送给了阿妈,后来阿妈送给了我,她说如果我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把这个镯子卖掉,换些钱,当成进门费,然后找个大户人家交了,去当丫鬟,以后便也就不会再挨饿了,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想把阿妈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别人,我以后要留给她看见的。”
苏渐离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招呼她慢慢吃,都吃完。
一会之后,阿水都把这些食物吃完了,她用袖子擦了擦嘴,感觉很满足,然后,她对着苏渐离跪下了,说道:“官人给了阿水好多吃的,若不是官人,阿水只是今晚吃了一点点食物,怕是熬不过去就要饿死了,官人救了阿水,阿水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官人大恩大德,阿水以后一定报答。”然后,她准备叩头。
“快起来。”苏渐离连忙一手扶起阿水,“这里有些银子,你拿着。”
“可是阿水不知道要去哪了。”
苏渐离沉默了一会,他问道:“你母亲真的说,海的那边什么都有么?”
“是啊,可是我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走过去,我想快点再见到阿妈。”
“你愿意跟我走么?”
“官人能带我去海的那边么?”
“我是东朝人,东朝,就是海的那边。”
“好!我愿意跟着官人,我会照顾官人,以前阿妈和小弟生病的时候都是我照顾的。”
“阿水,你多大了?”
“今年十六岁。”小姑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好吧,你先跟我去馆驿,梳洗一下,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苏渐离也笑了笑,觉得这个孩子的直爽,让他很有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