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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鸢尾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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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纸条的锦心深夜难眠,站在窗前沉思。
花园里的血迹,后来经她亲眼所见确定是齐昊半夜练功时留下的。她还记得那夜她穿着夜行衣隐在大树枝叶间目睹的场景。蠕动的毒蛇,红红的蛇信,还有齐昊手中那块赤翡翠。碧绿的翡翠。拳头大小,通身绿色,只中间一点米粒大染血的红。
传说中煞血教的炼毒圣物赤翡翠,只有教中地位极高的长老和巫女才有资格拿到。用此物炼毒,事半功倍。由此可见齐昊和歃血教有联系。
至于鸢尾刀,根据她几日的观察,应该是放在佛堂檀木匣中。她再次拿起桌上的字条。上面是左微澜铁画银钩般的字迹:“速回。”没有缘由。不是要找鸢尾刀吗?怎么在知道它的下落后让她速回呢。
鸢尾刀,御剑山庄,齐昊,赤翡翠,歃血教。难道鸢尾刀已经不在佛堂?而是被齐昊交给了歃血教?是啊,歃血教怎么肯无缘无故的把教中圣物给人,定是齐昊拿东西去换。什么东西有这样的分量?锦心几乎可以肯定佛堂中檀木匣是空的,是齐昊用来迷惑得到消息蜂拥而来找鸢尾刀的人的。
有了这样的猜测,她自然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府中。这里太不安全。可她又不甘心,明明鸢尾刀已经近在咫尺。她不甘心,她要去佛堂亲自看一看,看一看那个木匣。
御剑山庄的佛堂离齐昊的浩瀚院不远。
锦心利用之前十几日,早就把从浩瀚院到佛堂的路摸得通透。此时虽然浓云漫天,夜色昏沉,她却也轻功灵巧,动作迅捷。避过子时巡查的侍卫,锦心成功跃到佛堂外的老槐树上。佛堂内黑漆漆一片,没有丝毫亮光。
锦心放了心。此前每日二更末,三更初的时候,齐昊总要来佛堂检查二楼的刀匣。现下看来,今日他应该已经检查完毕,回浩瀚院就寝了。借着大树掩映,她闪身入了佛堂。一股檀香味直入鼻端。她更放了心——齐昊的确已经来过了。从怀中掏出火折点燃,锦心走到墙边倒数第三幅壁画前。
小心掩住火折子的光亮。她揭开画着佛祖小像的壁画,一道暗格出现在眼前。锦心不由的紧张,又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又希望鸢尾刀在刀匣中。作为一个用刀高手,即使鸢尾刀不是流莺岛至宝,有号令邪教的作用,她也希望能一睹为快。她拿起木匣——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止不住失望。空的,盒子是空的。
恰在此时,关着的窗扇,发出轻微的声响。锦心来不及多想,一下子吹熄了火折,闪身躲入佛像之后。
敛声静气,手握住衣襟中的刀柄。随时准备搏命。她就知道,佛堂不安全,齐昊定然做了充足的准备来对付偷入的人。
一前一后的两人推窗而入。前面那人气息紊乱,脚步不稳。他受伤了。后面那人却步步紧逼。锦心松了松刀柄,原来是仇家追杀,前头那人躲到此处。只要她好好藏着,定然无事。
先进来的那人离佛像很近,他的声音也仿佛近在咫尺。
“使者,鸢尾刀就在佛堂之内,我没有骗你!”
声音很低,仿佛怕惊动外面的人。锦心心脏急跳:这人是齐昊。他带人来拿鸢尾刀?她不由抱紧了怀中的刀匣,有些疑惑。鸢尾刀并不在刀匣之中,听语气,齐昊竟像是不知道?难道取走鸢尾刀的,另有其人?
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主上已经确认过。你不要再狡辩了。”无悲无喜的声音,透着森冷的寒意。锦心硬生生打个寒噤,若不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她万万想不到这样的声音会是从人的喉咙发出的。
齐昊的手搭在了佛像上:“使者,你真的要杀我?也许我武功不如你,可我有一样东西却是你没有的。既然主上什么都知道,他是不是也告诉了你,我毒功就要大成的好消息?”语调微微变了。先前的恐惧减少,倒有些威胁的味道。
难道佛堂之中装有暗器?那被称作使者的男子显然内力深厚,气定神闲;齐昊一路被他追到佛堂,早已气力不济,若不是有佛堂的暗器傍身,怎敢如此相问?
锦心觉得关于鸢尾刀的一切都透着迷离诡异,叫人捉摸不透。主上是谁?使者是谁?齐昊又为什么害怕成这样。
屋内沉默了一瞬,方才传来使者的声音:“放它走……我就放你走。”还是平静无波的语气,一丝波动也无,锦心却从他话中的停顿听出了担心。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这个使者,这个使者……锦心很想探头出去看一眼。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却极其不安。她很少会不安的。可现在,她却觉得眼前迷雾缭绕,睁大眼睛也找不到出路。心里只有着一个声音:这个追杀齐昊的使者到底是谁。
“好好好!使者大人好爽快。”齐昊似是没料到他那么干脆的答应,生怕他变卦似的,激动的声音拉回了锦心的思绪,“那么,大人请吧?”锦心忽而觉得异样,齐昊一直紧贴佛像站着,他怎会没有发现自己?
“下回再见,我决不饶你。”听声音那人已在佛堂之外。
锦心待两人走的远了,才从佛像后转出来。弗一低头,便看到那副壁画之下,她刚刚站过的地方,静静躺着一小段燃过的绒芯。黑色的绒芯,是她方才匆忙躲闪时不小心掉下的。
她连夜出发赶往西子别庄。即使这样,到达也已在两日之后。
紫袍修身,金线压角,发挽紫玉,剑眉星目。
锦心在小花园见到了阁主左微澜。届时,他才从外头回来,衣饰华贵,发色齐整,手中执着把玉骨折扇,整个人冷峻中透着雍容,华贵中浸着儒雅。
他就这样缓步行来。蓝天高远,白云蹁跹,花木扶疏,湖水清泠,仿佛都成了他身后的布景。而他,集合了太阳的光芒,是万事万物中的焦点。
锦心立在原地,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流莺岛,鸢尾刀,御剑山庄等等一切都被暂时抛到天边。
这样的阁主大人,这样的左微澜,她许久没有见到了。久到,她都快忘记自己彼时的心情。万人中的一眼,心动如花开。
她,东方习和云婉词,他们从数百人中奋力厮杀出来,被长老们带到老阁主面前。自那之后,老阁主亲自指导他们的武艺。轻功,刀法,暗器,奇门遁甲……
五年后,锦心十三岁,婉词十五岁,东方十四岁的时候,他们被带到别院,第一次见到妙音阁的少主子——左微澜。
彼时他不过十六,初初长成的少年。穿一袭青衫,背手立在湖边凉亭,面湖沉思。飞扬的袍角,如同翩跹的蝶翼……他的脸真好看!和东方的漂亮不同,那是种冰玉雕成的俊美。明明那么好看的人,却从来都板着脸不肯笑一笑。
妙音阁的少阁主,大概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残忍。
可锦心,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便坚信,他身上有雪的气质——干净,冷冽。
干净,他比他们所有人都干净。
他的手生来不是用来拿刀的,他只需张一张口,便会有人立刻双手奉上他想要的东西。他活该执扇站在盛世街头,受万人瞻仰千人膜拜,偶一回眸,便倾倒万千闺秀红颜。
也许是因着对这种干净的向往,她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他。
喜欢他静静凝视斜阳的神态,喜欢他专心练刀的姿势;连轻功,他使出来的都比旁人耐看……
他那么干净。
而她。她手上沾满了鲜血,她肩上背负着数十条性命。自她活着踏出那间屋子开始,她就已经把灵魂卖给了魔鬼。
无法赎罪,无法释怀,无法忘记,终身梦魇。
他是她在豆蔻年华遇见的最干净的少年。透亮如水晶。值得她拼尽一切守护。
走神间,左微澜已经走到她身边。
“属下参见阁主大人!”锦心轻快的福身行礼,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微笑。这么这么多年以后,她又重新看到当年那个少年——她喜欢的少年,带着雪的干净气质。
真好啊,这么多年。他的手从未握过刀,从未沾过血,还是那么的干净,一如她见他的当初。而她,反正早就入了地狱,那么,就让她继续为他承担血债,承受梦魇——她愿意的。这么多年,她甘之如饴为他驱使杀人无数,便只是为了她心里的这个执念,让他干干净净的,继续做她喜欢着的那个人——她喜欢的,那个干净少年,虽然鲜少微笑,却有着冰雪般的干净气质。
左微澜乍一见到她明媚灿烂的笑意,微微一怔。这么多年,无论他如何冷面冷眼,她总是这样,只要见到他,就仿佛一株见到阳光的向日葵,眼睛牢牢围着他转,笑容灿烂得叫人欣羡。他知道自己一向严厉——看下属们战战兢兢的反应便知道了。
除了锦心,所有阁众,甚至包括他倚重的婉词和东方,见到他都不敢稍有逾矩,别说笑容,他们连平静的表情都吝于给他,无不恭恭敬敬如履薄冰,生怕惹怒了他,被送去行刑台。这样严苛的,冷酷的,残忍的他,她怎么就不怕呢?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紧紧绷着的嘴角已经不由自主有了微弱弧度,“回来了?去了一趟御剑山庄,有什么想法。”锦心毫不犹豫把自己的猜测说给他听,只隐瞒了她擅自夜探佛堂的情形。
“……我猜,齐昊用鸢尾刀跟歃血教做了交易。”
左微澜静静凝听,待得锦心说完才道:“御剑山庄日渐式微,齐昊急于求成,用赤翡翠练毒,欲求武功大进。这个猜测合情合理,有理有据。你说的很好。”
“歃血教远在苗疆,擅巫蛊,擅施毒,不好对付。”他话锋一转,“你好好休息,过段日子和我一道去咸城武林大会。”
“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我们收到帖子了?”锦心止不住诧异。
妙音阁在武林中地位十分尴尬。若说武艺,妙音阁刀法阴毒招式狠辣,在江湖中算得上数一数二。可它偏偏却是一个杀手组织。阁中规矩,无论君子小人,只要有人向妙音阁买了你的命,就是逃到天边海角,都有妙音阁的杀手追着你,不死不休。当然,要劳动妙音阁动手,得准备大量金银。武林中人,谁没有个仇家?要么不便明着出面,要么武艺不如仇家,总有那么一回两回求上妙音阁的时候。是以,妙音阁虽以暗杀为生,却也没有□□脆的划入邪教之流。而是亦正亦邪,为武林正道讳莫如深。
至于武林大会,那是武林正道举办的比武切磋大会。顺便推举德高望重的元老担任盟主一职,处理江湖事务。往常,妙音阁从没收到过武林大会的邀请。怎么这次?
左微澜十分淡定的望她一眼,道:“没有帖子就不能去了吗?”
锦心愣了,犹豫半晌还是小声问:“怎,怎么去?”
“乔装改扮,随机应变。要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小小一个武林会,不信凭我们几个人的本事会进不去。”左微澜的表情无甚变化,自然的如同在说今日下雨要带伞。锦心嘿嘿干笑两声,她竟从不知道,阁主自信且冷幽默到如斯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