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杀》山木有枝

4、第四回 行路难（一）

　　江南到咸阳的必经小城——浣纱城。
　　城中最大的酒楼——杏花坊。

　　宽敞明亮的一楼大堂。快到晌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食客。因恰逢四年一度的武林盛会，浣纱城中江湖人士来往甚多，故酒楼中闲坐的也多为江湖人士。明亮的店堂正中偏东的位置坐着三人。

　　一人四十上下年纪，较之其他二人略显清瘦，容长脸面，戴着顶书生帽，穿着洗得掉色的绯色长衫，说话间甚是斯文。与他对坐的二人，却又不同。一人身材矮小，唇边生了笑纹，仿佛总是带笑，眼睛细长，带着精光，略带揣测的望向窗边独酌的白衣女子。
　　他身边的汉子穿着蓝衫，年岁略轻，腰间斜插着对板斧，脸生横肉，长相颇为骇人，此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大声问道：“刘兄，瞧什么呢！”

　　他这一叫嚷，书生模样的人便也转身望去，见是一单身女子，忙转回身道：“虽然在下知道刘兄定是看上了什么值钱的物件，但盯着人家姑娘家，毕竟不合礼法，还请收敛才是。”

　　“徐兄弟就是太迂！我们江湖人，哪有那么多讲究。刘兄看上的，必是好东西，是什么，给兄弟说说？”板斧大汉冲着书生一嗓子，随后又转头问小个子笑面先生，刘一鸣倒真有些尴尬，忙压低声音道，“那姑娘手上戴的暖玉镯原本有一对，去年中旬，我去唐家堡打秋风时顺手牵羊捞了一只，还有一只却是没有找到。没想到，在这儿看见了。”

　　徐姓书生略一沉吟，疑道：“去年年底唐家堡突遭大祸，灭门不算连祖屋都被一把火烧了干净。想来屋里的东西也都成了灰烬，又怎会有玉镯出现在个姑娘身上，刘兄没有看错？”
　　他的质疑叫刘一鸣好不恼火：“这世间，还没有我妙手空空看错的东西。”
　　徐书生心知说错了话，连忙道：“在下失言。”

　　“嗨！既然刘兄没看错，定然就是了。那也没什么稀奇。唐家堡家财万贯，要不是和清城派联姻也只不过地方上的土财主。既然有清城派这样的亲家，一两件东西幸免太正常了。”

　　他这话提醒了徐书生，清城派风掌门的妹妹嫁给了唐家堡堡主，清城派和唐家堡可谓休戚相关。这位临窗独酌，手上戴着唐家堡东西的女子定然和清城派脱不了干系。
　　清城派享誉江湖，剑术独到，近十年间俨然已成江湖正道的领军门派，不能得罪。当下闭口不言，免得祸从口出。

　　刘一鸣却还自顾遗憾：“唐堡主珍藏的那副碧水残阳图，老刘我觊觎好久。可惜，可惜，老刘我回石梁老家过年去了，错过了这次好机会。否则，趁着唐家堡混乱之时，我妙手空空浑水摸鱼，可不就得手了嘛。”言辞间颇为遗憾。

　　正在他摇头叹气之时，门口传来一阵低昂的马嘶，夹杂着小二殷勤的招呼。
　　随即是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小二哥，谢谢你。马匹一定要喂好，还指着它行路呢。这些行李直接帮我拿到房里去吧。对了，要三间上房。可别记错了。我们家公子随后就到……要是错了，他该为难我这个小丫鬟了。”
　　小二哥连声答应：“姑娘您放心。小人保管帮您把东西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姑娘应了一声，入得店来。
　　式样简单的小碎花湖绿色长裙，随着她轻盈步态仿佛水面般荡漾起伏，眉眼精致，面上带笑，头上斜斜插着把桃木梳簪。她动作轻盈，仿佛一阵清凉微风吹进了店堂。她随手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掷给小二。喜得小二哥连声道谢。

　　“收拾张桌子。准备些精致小菜，我们午饭就在大堂里吃。”
　　小二见到财神临门，喜不自胜，高声应了，把她引到窗边背对着徐书生那桌。

　　一时间坐定下来，原本被她吸引过去的目光又返回到各自的饭桌上。
　　妙手空空刘一鸣丝毫没有被富家小丫鬟的到来打扰谈性：“唐家堡被灭门倒也冤枉。虽然唐堡主早年混过绿林，杀过不少人。可自从娶了清城派风掌门的妹子，便走了正道。这么些年，也算条汉子。这仇家忒狠了些，竟然满门都杀了，妇孺也不放过。”

　　徐书生沉吟半晌，终是接口：“也不一定是仇家。这么残忍利落的手段，倒很像江南妙音阁的做派……是不是谁知道呢？不过除了妙音阁，难有人有这样的实力。”

　　扮作富家小丫鬟的步锦心坐在窗边，笑盈盈托腮望着大门口。耳中却把他们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尤其听到妙音阁那段，她大大疑惑了下。会阳唐家堡？她不记得自己接过这个案子，更不记得自己派人去过会阳。

　　蓝衣大汉听得书生这样讲，嘿的一声：“听你这么一说，倒真有可能是妙音阁。江南杀手阁，什么样的人不敢招惹，别说清城派，就是秋实宫，只怕他们也不放在眼里。再说，唐家堡也不算无辜。报应不爽天理循环。唐家堡这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一句话把妙音阁和唐家堡都骂做了“恶人”。

　　只听竹椅划在地面上刺啦啦一声大响，窗边静坐酌酒的白衣女子站起身，按住桌上一双短剑，对他们三人怒目而视。白皙的脸庞微微涨红，秀气的眉头蹙起，眉梢上一点淡淡的黑痣仿佛也带了怒气，她握着短剑低声喝道：“你说谁是恶人？！”

　　徐书生暗道不好，连忙圆场：“误会误会，这位李兄弟口不择言，姑娘勿恼。”
　　蓝衣大汉颇不屑的看了眼徐书生，对他表现出的退让懦弱十分不以为然。“嘿嘿，谁是恶人我就说谁。怎么姑娘要对号入座？”他刚骂的两个：唐家堡被灭了门，妙音阁远在江南，自是有恃无恐。
　　白衣女子努力克制，握着短剑的手微微颤抖，但情绪已经没有初时激动：“你是点苍派一代弟子。李掌门李随，是你师兄？”
　　蓝衣汉子一惊：“你怎么知道？！”

　　白衣女子道：“我自然知道。我还知道，若是李掌门晓得你如此侮辱唐家堡，定然饶不了你！”
　　蓝衣汉子没来得及答言，刘一鸣便叫起来：“你是唐家堡的人？！可是，可是据说，唐家堡上下无一幸免。”
　　白衣女子站在原地微昂着头，伤心中带着骄傲。蓝衣汉子却不管不顾嚷道：“妈的！拿掌门师兄来压我？我李昆就怕了嘛！唐家堡？唐家堡有什么了不起！老子刚就是骂了，老子刚刚还骂了妙音阁呢！怎么……”

　　“么”的音还没发完，一只竹筷挟着劲风，连根插入他的发髻。他只觉得头皮一紧，却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徐书生和刘一鸣对望一眼，店堂之中竟有如此高人，一只竹筷便有如斯劲道，速度快的连来路都瞧不清，便已近在眼前。若是刚才的竹筷再偏一寸，蓝衣大汉便已横尸当场。

　　蓝衣大汉硬着头皮拔下竹筷，一使劲掰成两节。“有种站出来真刀真枪的比！偷偷摸摸可不算好汉！”话虽说的张扬，却有些心虚。他环视了店堂一圈。刚才的小丫鬟坐在窗边座位上，手中把玩着筷筒，白衣女子手握双剑立在原地。他狐疑的再望了眼锦心，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白衣女子讥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可不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以后还是留些口德的好。”她说完便坐回位置。蓝衣大汉虽然恼怒，却也无可奈何，气咻咻坐着环视众人。

　　锦心有些不快。她出手自然是为着蓝衣大汉骂了妙音阁，可顺带的也帮那白衣女子解了围。否则待会儿斗起来，她以一敌三可没什么胜算。“恶人自有恶人磨”岂不是把自己也捎带着骂上了？真是狗咬吕洞宾。

　　月白外衫，腰悬玉佩，发束金冠，手执折扇，好一位偏偏浊世佳公子！小二哥看着左微澜进来，不由眼前一亮。达官贵人见得不少，这样有钱又俊俏的公子哥儿还真没见过。不待他笑脸相迎，锦心早就抢了先——
　　“公子，这儿呢！”她探出身招手。

　　妙音阁未收到武林大会的英雄帖。正大光明自报家门是肯定进不了会场的。是以，此行左微澜扮作江南富家公子，随身带的云、步两名护法扮作丫鬟，假作一路游山玩水，正巧要去咸阳。至于怎样进会场，就是左微澜说的那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

　　跟在左微澜身后的云婉词，扬声道：“锦心你倒是马快！菜上齐了，公子没到，你可别偷偷吃上了吧？”她穿着和锦心一样的碎花长裙，发上簪着镀金花钿，手上拿的马鞭还未来得及放下。
　　小二眼尖，连忙上前就要接下。婉词右手微动，鞭子扬起，临了又顿住了。展颜一笑，把马鞭递给小二。

　　那边左微澜已经坐下。
　　锦心让出了上座，移到旁边位置给他倒上茶水。左微澜喝了一口，忽而低声道：“和人动手了？”不是疑问，是陈述。
　　锦心一愕。阁主大人是神算子还是赛半仙？

　　“桌上有筷痕。怎么，你很生气？”左微澜伸出食指在桌上轻叩。
　　锦心低头一看，暗暗咋舌。“也没怎么生气，就是有人话太难听，给他个教训。”左微澜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徐刘三人，点了点头，“倒是你会做的事。”

　　婉词也道：“妙手空空刘一鸣，踏雪无痕徐书生，再加个点苍派弟子，这个组合怪得很哪。”锦心说：“是怪。妙手空空和踏雪无痕一向独来独往，也没听说他们间有什么要好的交情，和点苍派更是沾不上边。”顿了顿，又道，“那边那个白衣女子也很奇怪，坐在那儿好久了，像是等人。”

　　正说着，又是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独坐的白衣女子立时面色喜悦的立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