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花仙》微雪半晴

11、闻仲

　　天微亮了，又是一夜无眠。
　　他吹息了蜡烛，伸展一下有些麻痹的四肢。现在朝歌想必也天亮了吧，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回去了呢，他想，不禁苦笑。放下兵书，他站了起来，撩开帷幕，走到营帐外面。
　　兵营各处已经开始燃起炊烟了，又是紧张的一天。士兵们在做着准备，四处跑动，间或有人向他行礼，他只是点头示意。看着这些还算稚嫩的脸庞，想到这些人当中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能够重回故乡，他有些唏嘘。罢了，也许，自己已经老了。
　　“啊，太师，您已经起身了，我让下面给您准备早餐。”他的副官见状，立即迎了上去，当看到他深陷的眼窝，便关切地说，“太师又是一夜未合眼吗，请务必注意身体。”
　　“让你费心了。”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我到后面的树林里走走，回来再说吧。”
　　“是。”副官恭敬地退下了。
　　树林里飘着淡淡的雾气，一眼看去不见任何人影，间或听见小鸟的啼鸣，显得格外宁静。闻仲信步走去，边呼吸这清晨的空气，觉得清醒了不少。他走了片刻，正要回去，忽闻远处传来人声。
　　“还要在这边等多久啊？”是个小孩子的声音。
　　“很快了。”是个女声。
　　“为什么不直接去啊？”
　　“那样的话就太怠慢了，那位大人算的上是我的前辈了，突然造访很失礼。”
　　“没意思。”
　　“好了，小九。”
　　是什么人？这附近一带都是战场，没有任何民家。是敌人？不，不会，敌人的间谍不会那么大意。那么，难道，是妖孽？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拳头，屏住呼吸，抑止自己的气息，放慢脚步，轻轻朝声音的方向移动，尽量不让对方发现。
　　他迈了几步，藏到一棵大树后面，偷偷看着前方。原来是一人一狐，再无他人。那女子一身白衣，肌肤胜雪，端坐一石上，发上不合时宜的带着一朵盛开的兰花。她侧着头，所以看不清面容。她的旁边趴着一只小狐狸。看来刚才说话的正是她们。
　　果然是妖孽，他心想，又进了几步。
　　那个女声说道：“小九，现在不用等了。”
　　他心头一紧。
　　“怎么了？”小九问。
　　“因为他已经来了。”女声冷不防转过头朝着他的方向说道，“闻仲大人，晚辈恭候多时了。”
　　他一惊，犹豫了片刻，决定现身。
　　“姑娘找闻仲有何事？”他不动声色，走出阴影。
　　“闻太师客气了。”女子站了起来，“晚辈望月，拜见闻仲大人。”说罢，她躬身作揖。九尾只是靠在她的脚后，谨慎地张望，并无多言。
　　礼毕，望月抬起头，映在她眼里的闻仲虽然上了年纪，头发和胡子早已班白，却仍然英气不减，果然是得道之人。
　　“老夫可不记得有你这样的晚辈。”他并不领情。
　　“晚辈拜昆仑山玉虚宫元始天尊门下，虽为阐教弟子，然截、阐两教本为一家，故自称晚辈未有不当之处吧。”望月不为动，微笑着反驳。
　　“哼，就算如此吧。”他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那你找老夫有何事？”
　　“闻仲大人，虽然您现在身处战场，我本不该说这些事情动摇您情绪，”望月别过眼，有些迟疑，“可是……”
　　“有话直说。”他有点不耐烦。
　　也许是由于他提高了声音，九尾瑟缩了一下，逃到石头后面去了。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望月觉得脚边酥痒的感觉消失了，立即意识到了，笑着说：“闻仲大人请息怒，九尾它还修为尚潜，不懂分寸。”
　　“老夫不屑与妖孽为伍。”他得理不饶人。
　　望月明显感受到了九尾的愤怒，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只好故意忽略，“闻仲大人，晚辈请问，既然大人如此憎恨妖怪，为何放任妖孽在宫中作乱？”
　　“你是说妲己那只狐狸吧。待老夫平定了北海，自然会收拾她。”他志在必得。
　　看着自信满满的闻仲，望月忽然有一丝悲伤涌上心头，她定了定神，接着说：“可是，大人是否有听说过这个传言，商汤气数将尽，西方将生圣主。”
　　“胡说，你何处听来这等谣言？”他大喝道。
　　望月好像又感到九尾在颤抖，不过她倒是不害怕，向前走了两步，离他更近了点，“闻仲大人，您明明知道这不是胡说。”
　　“你是说这是天意吗？”他眯起眼睛，想看透望月的心里。
　　望月只是不语，一脸冷然。
　　他们僵持了半晌，他先开口了，“即使这是天意，我也要改变它。”
　　“您要逆天吗？”望月好像并不吃惊。
　　“没错。我乃三代老臣，先帝托孤于我，成汤江山怎可毁在我之手？我一身道术，也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事发生的。”
　　“闻仲大人所言极是，若是我，也不会希望这种事情发生的。”望月像是叹息。
　　“你就是要和老夫说这些吗？”他打算逐客了。
　　“那么，就不打扰闻仲大人了。后会有期。”望月再次躬身作揖。突然升腾起一阵白雾，人、狐都消失了。
　　他看了看早已大亮的天色，猛然醒悟，急急回营了。

　　数月后，朝歌郊外。
　　他驭马行在大道上，思绪幽幽。这一次，他是要带兵平定东海。就在他得胜归来没多久，就传来了东海叛乱的消息，不得已，他又再次远征。难道是天要阻止我吗？他悲叹。正当我下决心铲除妖孽，再兴大业之际，却迫使我离开，眼睁睁地看着妲己那妖狐继续败坏宫廷，秽乱朝纲，真是咽不下这口气。也许我是老了，也许挣扎也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是夜，安营。黑暗中，他静坐。忽然传来了声音。
　　“好久不见，闻仲大人。”是望月。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望月叹了口气，才说，“现在闻仲大人还坚持要逆天吗？”
　　“意志如金坚。”
　　“那就好。晚辈告辞了。”望月正要离开。
　　“等一下。”他喊住了她。
　　“还有事？”望月转身，看到黑暗中，他的眼睛格外明亮。
　　“有件事想求你。”
　　“大人请尽管吩咐，晚辈尽力便是。”
　　“如果有一天，老夫客死敌营，请你替老夫收尸……”
　　“闻仲大人！”望月惊呼。
　　他没有理会，继续说下去，“把老夫的骨灰撒在成汤大地。这样，老夫死了也瞑目了。”
　　望月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我明白了。我一定做到。”
　　“老夫先行谢过了。”他闭上了眼。
　　“不客气。”望月笑了笑，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