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灰 Elapsed》公子离忧

3、洞

　　Loki在咬指甲。当他紧张的时候，或是当智计百出的恶作剧之神无计可施的时候，最先遭殃的总会是他的指甲。

　　“所以说我们现在根本就不在Niflheim？”Thor拨了拨面前的火堆，皱着眉问。傍晚时他们找到了一个背风的石洞——Niflheim可是不会有石洞的。

　　“不，理论上来说还是在的。迷雾之国有许多奇异的地方。这就像掉进了一个洞里，和洞外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但还是在这片国土上。比如这里，无论什么人，在这里呆上千万年，对于外面的世界而言只是一瞬间。最糟糕的一点是，有多少人进来，就一定要这么多人一起出去——该死，我现在就像跟一个秤砣拴在一起。”

　　“我不明白。你说是我惊动了Hela，让她发现了我们，就把我们关在了这里——可是，为什么她发现了我们，就要把我们关起来？”Thor突然想起来了，“哦，不，别告诉我你之前说过的都是真的？”

　　“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你真的‘擅入她的领域，骗过她的守桥者，闯入她的宫殿，打伤她的看门犬’？”Thor喃喃，“我真不该低估你闯祸能力的。”

　　Loki在心里说，彼此彼此。如果Thor不出现在这里，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真是一根筋见鬼的直觉。

　　百无聊赖，Loki从火堆中拾起一枝带火星的柴，口中一吹，将火星吹出一条蛇的模样。

　　Thor不由得笑了起来。孩子时的老把戏了。在Thor十六岁、Loki十四岁那年，两人偷偷地坐上了巡逻船，跟着三勇士一起去了Jotunheim，他们只好带着两个孩子上路。那时候Loki刚刚练熟火属魔法，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拿这个炫耀一阵，最夸张的一次吹出了一出戏剧。虽然Loki累得满头大汗，但Thor还记得他得意的样子，笑得像所有的火光都在他眼睛里面闪烁——Thor是真的在Loki的眼睛里看到了所有火光的闪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Thor再也没见过Loki那么笑，真正的笑。他看到Loki的笑渐渐变成了非常微弱的微笑，努力想要别人注意却又害怕别人注意的那种。而到现在，只剩下坏笑，嘲笑，讥笑，冷笑，还有皮笑肉不笑。

　　“其实还有一点是真的。”Loki看着那条咬着尾巴的蛇渐渐消失时，懒洋洋地说，“你知道我是怎么从Hela那里逃出来的吗？我拿你的灵魂，交换了我的自由。如果刚刚你没能看穿我的话，我会一直领你到Hela那里去。”

　　“不可能。”

　　Loki大笑起来：“为什么不可能？为了自由，我曾经帮Thiazi掳走Idunn，令整个Asgard陷入了恐慌。*”
　　*北欧神话中，巨人Thiazi曾化身成鹰将Loki劫走，要Loki以青春苹果以及掌管青春苹果的女神Idunn交换自由。后来Loki还是把女神和苹果都救了回来

　　“你刚刚是在领我往远离冥界的方向走。”Thor笃定地说。他其实并不知道冥界究竟在Niflheim的哪个方向，他只知道Loki不可能那么做。偶尔，只是偶尔，他能够敏锐地感觉到Loki掺杂着说的谎话与真话。这是一项挺不错的技能，尤其是当他能看到Loki闻言有点小小的气急败坏又无可反驳的样子时。这种机会很少。

　　“信不信由你。我不会反复强调说‘我真的在带你到Hela那里去’，那样太蠢了。”Loki弹了弹手指，看到Thor渐渐扩大的刺眼笑容，非常恼怒地皱眉。这种狮子拿定了猎物后自信满满的笑，总让他想抹掉。所以上次他烧短了Mjolnir的柄，上上次他让Destroyer打出了那一掌——他原本以为拍出那一掌的只是自己而已，再往前他让还穿着新娘装的Thor瞬间出现在Asgard金宫众神面前。

　　“我想，”Thor抓住了原来思路里的那点头绪，“这也是你为什么会跟我一起被关在这里的原因。Hela发现你并不想把我的灵魂交给她……”

　　“够了。”Loki阴郁地说。在火光中，他的脸色似乎苍白了一瞬，然后立即恢复了常态。Thor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一时错觉——毕竟Loki从来都是那样苍白的肤色。

　　“好吧。”Thor收起了笑容，但那点笑意还留在脸上，“总之现在我们两个人都被关在这里，而我们要出去。这里有什么出口之类的东西吗？”

　　“你刚刚有看到入口吗。”这不是问句。

　　“没有。你的意思是说也没有出口？那我们该怎么出去？”Thor皱起了眉。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Hela。”

　　最终他们依然毫无头绪，于是决定暂时先在这个山洞里休息一会儿再说，等待Hela接下来的举动。

　　Thor终于有机会可以再好好看看Loki，他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有的机会。Loki还在冥思苦想，Thor看得出来。他的手指正玩弄着火焰，在旁人看来择人欲嗜的炎兽在他的手中仿佛温驯的宠物。亮红与明黄相间的火焰颜色染在他的手上变成了淡淡的红色，令Loki苍白的手像是有了血色。Loki的手比起战士的手来说更像魔法师的手，但是Thor想着，哦，相信我，Loki可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术士。他集中了战士的强悍和术士的狡猾，让他比一般的法师更强大，比一般的战士更难缠。

　　但Loki现在变得太瘦了。Thor还记得Loki从他手中脱身时惊人地细下去的手腕，像是连骨头都瘦了。

　　手与火焰纠缠在一起，一点火光在Loki绿色的眼睛里跳动，但Loki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火焰上，他的眼神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火焰像是有自己的意志，蜿蜒地顺着他的手缠上他的手腕，然后爬在臂甲上，流动一般地攀附上他的肩头，像蛇抖动鳞片一样蹭动着。Loki这时没有戴头盔，火蛇亲昵地凑在他的脸颊边，照亮了他漆黑的头发，出神的绿色眼睛，苍白的皮肤，紧抿着带出一丝讥诮弧度的嘴唇，像是令异教徒顶礼膜拜的画像那样邪异的美。

　　Thor压制住了自己的一声喘息。嘿，安分点，你这头禽兽，他是你的*弟弟*！

　　Thor将目光调向别处。也许他该小睡一下，Thor想着。他找Loki用了不短的时间，其间休息得很少。而现在是一个最适合睡觉的时间：Loki找到了，也不可能会趁他睡觉时逃跑。他无法预知Hela究竟想做什么，只能养精蓄锐以应对一切。

　　Thor打定主意以后正准备躺下，却看见Loki脸上一个笑容一闪而过——那种恶作剧前觉得将要做的事非常有趣的笑。Thor不由得警觉起来。

　　Loki一弹手指，火蛇乖顺地顺着爬附的路径退向他的手中。他合上手时，掌心那簇火焰噗地熄灭了。然后Loki开口：“你知道我是怎么从荒原中逃出来的吗？”

　　Loki很聪明，没有人会否认这一点。他能够很精准地抓住别人的弱点或痛处，并以最巧妙的方式加以利用；或者找到别人最骄傲又最脆弱的那个点，击碎它。现在Loki正在对Thor用这招，他已经知道了Thor对荒原那件事的感觉：无能为力，却又不能心安理得。

　　Thor回想自己是哪里得罪Loki了。不，他说服自己，我绝对没有表现出什么来。

　　Thor当然不会想到Loki只是因为“Thor连累了他”这样任性的念头而已。

　　“我不知道。”而他想知道。Asgard的人应该都会想知道。

　　“Annel其实是个好孩子，”Loki看到Thor茫然的表情后，笑了起来，“哦，对了，你们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它的名字。那条蛇。”

　　那条蛇？那条被开膛破肚的蛇？Thor依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没有人知道荒原的一切对于它来说也是一种刑罚。没有人在意它的感受，只要求它的行动。”Loki以每一个字都含着意味的语气说。

　　Thor震惊地说：“你利用了它？”

　　“不，我解脱了它。”

　　Thor瞪着Loki。他在看到那条蛇的尸体时，想到Loki曾经受到的折磨，的确曾经有快意——但现在快意已经变成了寒意。这是他的弟弟。

　　“死有什么不好？不必再被当成工具，不用再考虑其他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不需要再承担期望与现实的误差。面对着那样的世界，生是比死更残忍的事情。”

　　但是死了就不会再发生改变。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Thor说出并不是这个。他说的是：“Loki，你有时候的确是个恶魔。与Jotunn无关的那种。”他说出来了。

　　Loki闻言笑了起来，带着某种“你终于发现了”的恶狠狠的愉悦：“哦，我当然是恶魔，从出生时就注定了。”

　　Loki在等他的这句评价。Loki在打碎他，也在打碎自己。Thor不明白为什么。“不，这不是注定的。我们带着和平的印迹出生，都是天生的国王。”

　　“那是哄孩子的话，Thor。我很久以前就不相信了。事实证明了一切。”

　　“事实只证明我永远也不了解你，Loki！”Thor有些挫败而烦躁地低吼，“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Thor，你的世界太简单了。”Loki平静地说，“而我讨厌简单。”

　　是啊，Thor想，你是我的世界里唯一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