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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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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铜人码头,夜,江风极大。
一个瘦小的裁缝压低帽檐顶着凉风骑自行车由远及近。
刘新杰靠电线杆上几乎整个人缩进大衣里。
裁缝师傅骑着车驶近,绕了一圈,这个角度的路灯刚巧坏了,光线极不好。由于离得码头正门很远,人迹亦罕至。裁缝从原路再次绕回来,停下车,掏了骆驼牌香烟装作借火,靠近刘新杰。
刘新杰划拨打火机,微弱火光里看到得对方望向他时警戒沉重的目光。
时间是深夜九点五十四分,外滩的江面平静,只听得到风吹动水波微微拍打堤坝的声音。
裁缝望着寂静的海,说:
“刘处长安排的船只难道会从海底潜出来?”
刘新杰为自己也点了烟,深吸一口感受烟草味深陷入肺里:
“接你的船不在这里,准确时间是十一点,我们还来得及。”
裁缝,也就是何六,直直盯着刘新杰:
“刘处长,您什么意思?”
刘新杰用大拇指撩拨在夜风中浸染久了有点难受的鼻子,摊开一个无害的姿势:
“何六,我在等你亮出你的价码,然后完成我摊上的买卖。”
何六腰部暗藏一把勃朗宁手枪,他眼皮耷拉的瞬间在考虑迅速掏出它威胁刘新杰就范的可能,而刘新杰用没拿烟的手拨开大衣叉了腰,腰间亮出极佳角度可以更快掏出的小巧手枪。
“何六,我了解你的作风,”刘新杰说,“就算我送你走,没给你报酬,你千辛万苦得来的情报只怕不愿意给我。而我,虽说是区区九局管钱粮的总务,无奈何上头是个铁公鸡看得紧,呵呵,恐怕给不了你要的价码。所以只有屈就你,拿你的船票,换你的情报了。”
何六无奈又恼火地盯着他:
“刘处长,你到底是什么人?这趟浑水你确定你想趟?”
刘新杰说:
“你想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
何六心中所揣度的,就算不中亦不远矣。
远处灯火大亮的地方正有码头工人在不辞劳苦连夜装货,他们齐力的吆喝声拐了弯儿穿过冷空气透进二人耳朵里,刘新杰和何六坐在一处新砌花坛的两排长椅上。刘新杰望着正面黑压压的一片海,何六坐他背面,手握紧揣衣兜里,防备地从帽檐下探出一双眼睛注视着路径口。
他们中间隔着半人宽的距离。
何六尽可能地压低声音:
“刘处长,我再说一遍,这个情报告诉你,你也就跟我一样惹祸上身了。”
刘新杰戴着皮手套的手在椅座上轻轻点点轻微催促。
“我这个情报,得来不易,而且也是在极为巧合情况下,才知道了更重要内情。罗佑贤这位老先生,不知道您听过没?”
刘新杰光听到这个不得了的名字,已在心里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何六这次引火上身的情报会跟这位爱国民主人士,民主同盟会重要的创始人之一有干系。
面上不动声色,刘新杰简单回应:
“当然。罗老先生,我想只要稍关心时局政事的人不会不知道他吧。”
“刘处长知道他,可知道他现在身处何地,境遇如何?”
这问题果真是句句惊心。
仔细回想,罗先生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已是三个月之前,他作了场震旦大学的校庆演讲。也是在那次,罗先生表明了自己坚决反对内战,对国家之和平统一团结之决心绝不更改的立场。刘新杰也是事后才从次日的晨报上看到这则消息。此后罗先生境遇如何?刘新杰的确没曾认真考虑过,这也不属于他必须考虑的范围。可现在何六这样来问他,代表了什么?
极有可能,那就是罗先生要么被软禁,要么干脆已遭暗杀……
刘新杰脑子里极快闪过各种念头,对于这种公开支持共产主义事业的有名人士,他内心里尊重,也对其处境下意识极为关心,但不能在似敌非友的特务头目何六面前展露,于是不冷不热接过问题:
“何队长,你要是觉得等得起,也可多卖点关子再说。”
何六啧了一声冷哼出来:
“我只是好奇刘处长您对待此人以及此事的态度。直说吧,罗佑贤不肯去台湾,已经给上面扣下软禁起来了,至于软禁在哪里……”何六故意偏过头斜眼注视刘新杰,“我们警备部没人知道,但是有个人一定知道……你们第九局的局长,齐佩林。”
“你的意思,软禁罗老一事是九局的秘密任务啰?”
刘新杰心情复杂,他一方面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齐佩林表现得全心全意相信了自己,但实际上这样敏感的任务居然一点风头没有对他吹过;另一方面在迅速过滤有可能直接从齐佩林手上接过这个任务的人选。孙大浦不太可能,这不是他专攻的业务范围,同理的还有王传英。那么,会是黄秋海,还是……丁三?
何六说:
“这话是您说的,您要想知道,自然有办法回去详查。”
刘新杰说了一声好,拍拍自己大腿站起身来就要走:
“那我不耽搁时间,现下就回去了。何队长自己多多保重。”
说完话他真的起步走了。
身后的何六又急又怒:
“刘新杰你什么意思!接我的船呢?!”
身形瘦削的男人歪着脑袋回头:
“你说有大买卖我才这么费力帮你。现在你事情讲完了,告诉我问题的症结还得我自己回九局去查,那也就没你什么事啦。这买卖没意思,我就走啦。”
何六知道到了目前地步,不给对方一个满意的交代他就得把自己交代在这座城市里……
咬了咬牙:
“我还可以告诉你,罗佑贤有个家大业大的老朋友,是大上海的商业大亨,不用明说你也该知道是谁。罗佑贤在被拘禁之前劝说这位好朋友将所有产业捐献出来支持□□的革命事业,协议书和印章以及产权清单都锁在一处秘密地方,罗佑贤那大亨朋友只告诉了追随他多年的一个学生。这个学生逃出来,原本要去解放区,却给军统局特务射伤,临死之前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这消息几经周转被我意外截获……”
何六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刘新杰果然停下脚步转回身直视着他。
何六冷笑着说:
“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包括那个大亨,都死了。活着的唯有一个,那就是我。刘处长,不知道这笔买卖对你来说,够没够意思?”
刘新杰想,他妈的随便伸伸脑袋,怎么就撞了个天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