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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7章(1) ...

  •   静朗找了个好地方。
      我竟不知道在襜隅国这样的仙地里,竟有着如同民间乡野村夫过生活的地方。一处矮矮的土丘里种着一落落高大条畅的桑树,一团团的绿荫如同车盖。另一处的山头上是丛丛茶树,碧绿青翠,一垄垄的沿着山形整齐种着。此外还有一座土坡植了青青葱葱的翠竹,疏疏斜阳疏疏竹,千枝万杆地站立在那儿。
      而这三座山包围着了一条浅浅的溪滩,能见着溪滩里如丝绸般的水草,在碎风中飘荡。

      满眼都是浓浓的快要让人沉迷的绿意。如同连镜的眼睛。
      静朗便坐在溪滩边燥燥的大石头上,手里掬了一片桑叶,想是刚才百忙之中路过桑树林时摘得的。
      凡人说的不错,纸上得来终觉浅。我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子,却从未在实践中安慰过人。我坐在静朗身边,看着染了半江溪滩红的日头,想着该是对她说“我真的不喜欢你家殿下”还是“我很是中意他”,因哪句话都让她不高兴。我频频回头,盼连镜能过来帮帮忙。
      静朗终是开口说道:“这个地方是殿下哥哥的生母敬妃常住的地方。以前我小的时候,经常到这里陪殿下哥哥。可能那样的日子再也不回来了。”
      说完这话,静朗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过来说:“三千年来他在外面沾花惹草,最近却不知为何规矩得很。我以为他带你来,是又开始过上以前的日子,竟还将外面的女子带回襜隅了。但却不知道他看着你看得这么……所以,我才会一激动忤逆他。其实现在想想,殿下哥哥从小到大想得到的东西不多,若是有他想得到的,我就要帮他得到。如果他真喜欢你,我也该让你喜欢他。你刚才不该那么说的。哪怕你对殿下哥哥真没那点心思,你也不该当着他面拂他的意思……”
      我听着云里雾里间,终听懂了最后几句话,并觉得此话从她嘴里出来非常骇人。哪怕是像封然恶言恶语地骂我,白漓不冷不热地待我,我都认为这正是对待情敌的惯用脸孔,而如静朗此般无私却让人毛骨悚然。
      静朗说道:“关于殿下哥哥的事情,你想知道什么?”
      我说:“其实,我对他真的没什么兴趣,不过是碰巧的相识,又碰巧的相遇才在最近熟络起来,不比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静朗打断我道:“我就不喜欢你们天族的人如此说话。你说得这么醋溜溜,却口口声声说着没兴趣。大概天族的人都是这么虚情假意。以后我要是出了襜隅国,便只去凡间。你要再无问题,我就走了,跟你说话也没意思。”
      说完作势要起身。
      我拉住她问道:“你还没去过凡间?”
      我想,要是襜褕国如静朗这般和皇族关系紧密的,都没有去过凡间,那是不是表示襜褕国还禁止国民外出呢?那我也要困在这里了么?
      静朗似有委屈地点头道:“恩,在襜隅国,除了君王和殿下,没人敢说凡间之事,也禁止国民去凡间。”
      我指了指四周,问:“为何?可这里不就跟凡间一般吗?”
      静朗说道:“那是因为殿下哥哥的生母敬妃便是凡人。这里本来是她生前住的地方,当然像凡人的住处了。敬妃娘娘生下殿下哥哥后,因不适应襜隅国,乳水不足,我阿娘本是娘娘的婢女,和我阿爹婚后生下我不久,便又带着我回到了这里,哺养了殿下哥哥。”
      我点点头,原来静朗母亲是连镜的乳娘,无怪乎两人亲近。
      静朗说:“可惜敬妃娘娘很早就去世了。殿下哥哥便央着君王把这个地方作为禁地,除了君王、我和他,其他人都不能进来了。所以,小青姑娘,你今天是闯了禁地的。你可知,闯禁地的后果吗?”
      我又大惊:“这……这禁地不该在外面立块硕大的石碑,上面写两个硕大的‘禁地’,才能让人不误闯进来的吗?”
      静朗哈哈地笑:“襜隅国有谁不知这里是禁地,何须多此一举,费这力气呢?”
      我颤颤问:“那不知闯了禁地有何处罚?”
      静朗道:“简单,对狼族来说,此生只得吃素。”
      我呼了口气,对天生喜肉的狼族来说,吃素确实是很大的惩处了;可对我来说,大不了在襜隅国吃一阵子素,也不算是严罚。
      静朗又道:“要是外族闯了,便剁一剁做成肉饼子给每门每户发了。”
      我听着心惊肉跳。
      静朗很是满意地道:“不过,你是追着我出来的,我就帮你保密吧。我们狼族爱恨分明,不会占人便宜,也不爱落井下石。作为交换条件,以后你给我多讲讲凡间的事情,当然只限我们两个的时候。”
      我立刻狗腿地道:“当然,凡间在狼族是禁忌的事情,我自然是不会随便拉着你说这个的。”
      静朗心满意足地点头。
      我深觉狼族姑娘的有趣来。该跟你吵时便吵,该跟你好时便好,刚才还咄咄逼人地让我难堪,一转眼又成为你的同盟且拥有不少秘密了。
      我便胆儿肥了些,问了个憋了许久的问题:“既然静朗姑娘从未去过凡间,怎知连镜殿下三千年来在外面沾花惹草呢?你又怎知最近他‘规矩得很’呢?”
      静朗低头踢了踢石子儿道:“我只听说他有段时间常常去凡间的勾栏。我虽没去过勾栏,也知晓勾栏这种地方都是女子卖肉营生的地方,有时候还能在殿下身上闻见刺鼻的胭脂水粉味。不过最近每次虽急匆匆地回来,却闻不见奇奇怪怪的味道来了。”
      我不禁佩服狼族鼻子真是通灵。
      连镜常逛勾栏这个事情,自静朗刚才提起之后,便如同如鲠在喉。我当是该知道连镜本是个风流倜傥的仙,但知道归知道,从别人嘴里印证这一点,便是将所剩无几的那么点希冀也吹得干干净净。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长长的梦。我自小以来,也从未做过梦,只在凡间话本子里见过“黄粱一梦”“江淹梦笔”“飞熊入梦”之类的故事,且我仙阶较低,还未入得了凡人的梦,故对“梦”还抱有一种神秘的探究欲望。但我醒来时,确定自己做了个梦,但具体梦境已在睁眼的时刻便忘记,只剩一缕回忆不起故事的怅然之感。
      因忽然来的梦境,让我有些兴奋和紧张,我便想去找连镜问问。连镜应是个见多识广的神仙,且他身上还留有凡人的血液,对梦境之事也应有了解。可惜昨天小小背叛了连镜,让他在静朗面前丢了不少脸面,此番也不知会不会虎着脸来将我冷在一边,好在自丹竹山上和他相处以来,我也摸了他的脾气,最多也就是哄一哄服个软之类便能阳光灿烂了。
      这么一想,我便匆匆往烟华殿走去。我住的紫拓坊离烟华殿并不远,昨晚还发现竟离敬妃住的凡间禁地也没多少脚程,真是处好地段。
      我特地绕了一下路,先去看看昨天的禁地。我站在路口,望了望里面浓浓的绿意,想着昨日的美景,又踌躇地探了探,刚想回身接着往烟华殿走,却看见一颀长的背影。
      没想到赶早不如赶巧,竟在这里看见连镜,也省得我再走远了。
      我过去拍拍他肩,摆出一个春光明媚的笑脸道:“这么早啊!”
      他转过身来,我的笑容便僵在半空。
      这人不是连镜。我都忘了连镜喜穿一身白衣,跟穿凡间守孝穿的素缟似的。
      眼前这人穿了一身玄衣,紧口紧领,非常干练。
      我知道我认错人,又觉得丢人,连忙顺着刚才这个招呼道:“出来锻炼啊。狼族族民都是如此勤勉,真教人佩服得紧。如此您便接着锻炼吧。”
      说完,我扶了扶衣袖,擦了擦额头便转身想走,徒留这人眯着眼睛看我。
      我留了点余光,见此人正慢腾腾地朝禁地走去,我不由心惊,想着这人大抵很想吃素,愿与西方观音之辈共修佛法去了。
      我继续走了两步,想与其与西方观音修佛,还不如跟着天族一直修道,我便折过身拉了拉他:“这位兄台,这个禁地您还是莫要进去的好。”
      玄衣男子看了看我,眼睛又眯了眯,道:“你要拦我进去?”
      我说:“这里面风景虽好,却也是一般凡间的光景。如若为了看眼风景,便要此生食素,倒不如为了看出浴的美女,而遭如此刑罚来得划算些,总归‘食色’‘食色’是一类的事情啊。”
      玄衣男子惊奇地看着我,后嘴角又拉出一抹笑容。我看着这笑容觉得分外熟悉,似是有那么点连镜的味道,定了定神看看,确定眼前并非连镜换个样子来诓我,才心安一些。
      玄衣男子道:“你知晓里面风景,又在我前面提到了‘凡间’之词,可知这在襜隅国,本身就是违了国法的。”
      我才意识到一不小心,我已将昨日误闯禁地的事情露了馅。
      玄衣男子忽而笑道:“不如你陪我进去一趟,此事我便当不知晓。你说如何?”
      莫非我还有其他路可走?我朝他点了点头,便往里面走去。

      玄衣男子默默走在我身旁,面对葱葱绿色,对我道:“你觉得这片禁地怎样?”
      我说:“风景如画,看那茶树的茶叶,竹林的毛笋,桑林的桑葚,都是有人悉心照料的结果,不像是荒芜的样子。但这画却是个死寂的风景画,没有生气。如若有茶农采茶、竹农挖笋,蚕农采桑,便多了些人气,如点睛之笔,才能让这画生动起来。”
      玄衣男子凉凉的眼神掠过:“看来你也是个喜凡间的小仙,倾情于凡间之琐事,对春耕秋收很是熟悉啊。”
      听着像是一句恭维的话,但看这人的眼神,却如同深渊般冷清。因他又长了副倒勾的眉毛,这眼神便像是看向猎物的雄鹰,我心里一阵发毛。
      我避开他的眼睛说道:“凡间的人类,跟任何一族一样有好有坏,良莠不齐。小仙不过是喜欢凡间质朴的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垦荒田,盖茅屋,做安分守己之事,看着便让人觉得幸福。”
      玄衣男子哈哈大笑,对着一处桑葚结得密密满满的桑树跟我道:“你说的幸福是如此脆弱之事。”
      说完,他施以小力,桑树便轻轻松松地倒了下来,红红黑黑的桑葚散乱一地,如同人类血肉模糊的尸首。
      我大吃一惊,今次进来,无非是敬妃娘娘的故址观光游,虽说探了探禁地,也本应是宁静平和且从容的,却没料到同来的人是个脾气阴霾的仙,随随便便就施上法术了。
      我连忙施诀,好将桑树恢复。但不管我怎么努力,该稀巴烂的还是稀巴烂着。我又大吃一惊,莫非玄衣男子的法术在我之上?
      在天族说来,我的法术确实不算什么,但对付对付外族,一般还是将将够用的。没想到狼族的小仙靠着仙泽之地,倒是练就了一身好功夫。
      玄衣男子看我束手无策的样子,懒懒地说道:“这位小仙,人类便如同这桑树,只要稍用法术,便能轻易摧毁它。你欣赏它,可知它小如蝼蚁,轻如鸿毛?”
      我说道:“这里是敬妃娘娘的住所,敬妃娘娘已人入黄土,你在一个亡人之地诋毁人类,可不是什么君子的事情。”
      玄衣男子冷面笑道:“要不是你会施法术,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凡人了。什么君子不君子,诋毁不诋毁,我说的是事实。你若想我讲得再好听些,也可以,但道理还是不会变。譬如,你要吃桑葚,我给你变来便是,保管比任何一粒凡间的桑葚都要甜。可你看凡间耕作一年,却还要仰仗天气地气,笨重之极。你把他们忙碌当做安分守己,而不当做碌碌无为,不觉得可笑吗?”
      我说:“当年女娲创人,伏羲建制,帮助了人度过创世之初最艰难的时光。古上神如此做事,定有其原因。你道桑葚随便变来就能吃。你若没去凡间,或没见过桑葚,你如何变来?而凡间却能将其发现、种植并经营成桑田,采桑梓,进食果腹;采桑喂蚕,蚕吐丝,丝做袄,袄暖体;丝做绸,绸修颜。你没采过桑,你又如何知晓‘维桑与梓,必恭敬止’乃是故乡父母之情?你又如何体会‘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乃是男女纠葛之情?你厌恶凡人,只因你没看到凡人之强大。你不过是仗着襜隅国的仙泽,成了一介仙人,但如果没有这里仙泽补养,你只能永远是个四脚走兽;即便你现在法术在我之上,在我看来,你现下也没有比四脚走兽好一些。至少凡间很多四脚走兽跟凡人走得甚是亲近,且懂得不少情意。”
      玄衣男子嘴角微抽,腾出的手里忽然拢起一团蓝火,火焰越烧越旺,慢慢滚成一个大火球。火球背后我看见他狰狞的脸扭曲着声音道:“果然是条有意思的蛇,难怪连镜为了你弃襜隅国的国事不顾。留你固然能添乱,但我很想看看除掉你之后,他会是什么反应?自从他的母亲死后,我真是很怀念他流泪的样子啊!”
      原来他早知我身份!自一万年来,我还真没有和别人上纲上线地开过战。平时不过是念诀化身渡修为,连仙主和鬼族在揽珊阶地对战时,我也是飞来腾去而已。听着他的挑衅,我不由拾起腰间环绕的法器绫罗鞭。
      绫罗鞭是太上老君送给我的见面礼。他最初送我的是一块彩石刀,说是女娲补天时所用五色石的碎屑锻炼而成,乃是法力无边的宝刀。我嫌彩石刀太沉,且不说一姑娘家每天出门扛着把大刀去凡间,看着不像是仗剑走天涯的江湖侠女,倒像个持刀烧杀掠夺的江洋大盗。虽则当初太上老君好说歹说,念念叨叨彩石刀与我缘分匪浅,如若不是我,驾驭不了彩石刀这般诳话,我还是在他的宝贝库里面挑了个绫罗鞭。说是绫罗鞭,其实也就是一块几尺长的绸布,围在腰间一圈,当做腰带一般系着,又是安全的普通色,百搭各种衣裳。至此,我天天系着它,都快要忘记这曾经被唤作绫罗鞭。而我此时却是真真后悔没有拿那把被太上老君诩为“一刀在手,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彩石刀。
      想来我在凡间的时间过长,修仙这个事大体上作为可做可不做的事情,一直默默被我忽略。我脑海里掠过无数本修仙典籍上关于法术的只言片语,但记得最清楚也最全面的竟然是凡间一本有关于鞭法的使用口诀:“七节一抖放亮光,架拨抽打走四方。前打浪子踢球式,后打背锏披脊梁。左打跨虎蹬山脚,右打片马扣里裆。上打朝天一柱香,下打黑狗滚地躺。金丝盘头养脑力,缠肘舒胃养心肠。拦腰围蛇通三气,分水提步好良方。”因这里写着怎么对付蛇类,我便多念了几句,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我拢了些力气,渡了绫罗鞭一些仙力,又默念那段口诀,绫罗鞭通灵后,按口诀里所述,如水蛇一般向玄衣男子游离过去。不料玄衣男子将蓝色火球化成一粒粒的小火团,向半空中一撒,我便生活在火炉里,上空如下雨一样砸下炙热的小火球。我左躲右闪,又需集中念力渡仙力背口诀,苦不堪言。我没手握女娲的彩石刀,却是像女娲补天时一样经历了山崩地陷,天火陨石俱下的情景。
      绫罗鞭在火球间穿梭而过,玄衣男子稍稍避过,轻轻松松地徒手抓住绫罗鞭,绫罗立刻化为无数瓣细片,洒落于空中,和火团抱在一起后,化成了丝丝灰烬。而火团烧毁绫罗后,吸取了仙力,烧得更旺,整个禁地快要燃烧成火焰山。
      我一大半仙力渡在绫罗鞭上,现绫罗鞭一毁,仙力反噬,一口咸惺暖热的东西涌到嘴间。输人不输阵,我狠狠地咽了口气,想拼力一搏,却难掩嘴里腥味越来越浓,终于一口一口地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今日穿了件浅色纱袍,沾上了血色,便如同初见连镜时,连镜一身白袍上的红腊梅。彼时他摇着把逍遥扇,似笑非笑地唤了我一声“小青小姑娘”,那是符合所有话本子开局的浪漫。要是按着话本子走,我第一时间想起连镜,也许是表明我对连镜已许下了芳心。
      但现实却不比话本子般唯美。我此刻想起他,而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曾念念不忘的仙主来,我想主要还是归功于我的理智。连镜就在离禁地不远的地方,现在禁地动静不同凡响,连镜当是看得见他母后的故址快要毁得干干净净了。
      火团已经越裹越大,越下越密。我身手越来越笨重,我直怀疑这位玄衣男子逗我玩呢,譬如猫吃鼠之前要逗它一逗再吃个利落,不然按我现状,他随便过来一掌,便可要了我的命,偏偏弄点火灾出来吓吓人,又偏偏在此刻让火球沿着我周遭掉落,却独独不砸我身上。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连镜再不出现,我当直接对准个火球自焚便是。幸好,连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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