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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7章(2) ...

  •   连镜是踉踉跄跄地来的。素缟白衣在火焰的亮光里分外显眼。
      他将我的手紧紧扣住,掏出逍遥扇来,对着玄衣男子道:“连莫,我念你是我兄弟,一直忍让你至今。可今番你伤我的贵宾、毁我母后庄园,今后我不再容你放肆!”
      我虽伤得五脏六腑都快被蒸熟了,却在连镜短短的几句话里提炼出了重要信息:玄衣男子名叫连莫,是连镜的兄弟,因而也是个皇子殿下。兄弟俩矛盾由来很深,连镜一直妥协。然而他现下决定反击。
      嗯,最后一个结论很重要。总归没来句“兄弟,反正她闯了禁地是要剁成肉饼子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要她死我帮你除了他便是!”
      连莫将那些个火球烧得更旺:“好一个念我是兄弟!连镜弟弟,若不是父君被一个凡人迷惑,襜隅国又何须闭关锁国?父君为了欺瞒众仙使,不顾从天族下嫁至此的母后,将襜隅国设立仙障,阻止外族人员出入。我母后与我在坤研宫相依为命时,父王正为了你出生时的乳水不足而伤神;母后重病缠身,连娘家人探病都没有一个时,父王正陪你母后在这里种这一株株的花花草草。你母后死后,你带着兵将征战,轻轻松松出入襜隅国;而我母后西去时,我却还要留在这个封闭的场所寸步难移。你见过这般没有自由的皇子吗?你见过待遇如此差别的兄弟吗?你说的忍让,可有我一半辛酸?”
      我本盼着连镜过来能调和一下我和他的矛盾,不料他和连镜的仇恨更是比山高比海深。
      因火球由连莫的仙气牵引,连莫情绪一激动,火球便从四面八方聚拢到连镜这边——也就是我这边过来。
      连镜的逍遥扇飞了起来,挡了一个就一个的火球之后,旋转得越来越快,看上去像是一把巨伞铺天盖地,须臾之间收起扇面又如同削铁如泥的匕首,将火球一个个击破。
      连镜说过他舞起扇子来很好看。这委实不是吹牛皮的。我再也没看过能将扇子舞成这般出神入化的。仙主舞剑时,我看到的是一朵朵盛开的剑花;而连镜舞扇,我看不见扇子,却看见了一幅菱花映絮,雪魄冰魂的画卷:
      只见他腾空而起,扇子随之舞动,如滔滔大浪,隐隐有惊雷之声,云雨之气。扇子的花纹随之滚动,如同孔雀开屏,光彩万千,而连镜穿梭其间,白衣如水,冷如皓月,寒如冰雪,飘渺得似是一段绫罗,却又似一条铁索长鞭,长驱直入,直捣连莫。
      这便是真正的绫罗鞭,不过隐于逍遥扇间。太上老君诳我,给我个冒牌货,难怪给我的时候如此神色不定,非要将绫罗鞭与彩石刀一换。
      连镜的扇柄戾气十足,因饮了太多的仙气,像是一个独立的仙使,自主地朝连莫飞去。连莫却是不拆一招,直直站立于原处。
      连镜一惊,忽而转身,急急收回逍遥扇。扇子削了几丝连莫的头发,将将擦身而过,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回到连镜手里。
      连莫捋了捋头发,对着连镜笑道:“连镜,即便父君再怎么想禅位于你,你都做不了襜隅国的君王。做一个君王哪能有这么多的弱点。你是凡人所生,血统不纯,身份不正;因你是凡人所生,妇人之仁,即便我再过分,关键时刻你还是下不了手。”
      说着说着,他又指了指我道:“现在你又因痴情,多了个弱点。即便你做了君王,我也会拉你下来。你不杀我,便在日后等我杀你。”
      说完他便拂袖扬长而去。

      我想着自我认识连镜以来,伤病不断,他简直是活脱脱的少年包公,走到哪里都是命案现场。
      连镜将我横空抱起,飞速穿过被弄得乌烟瘴气的竹林。我刚才咽了不少浊血,本有些恶心难忍,被连镜横空一抱,肚子一片翻腾,一个没忍住,呼啦一声悉数将今早喝的白粥和着暗红血液吐了出来,一团团一片片地黏在连镜煞白煞白的袍子上。
      我眯着眼睛看连镜,怕他将我当污物甩了出去。连镜脸色铁青,单手抱着我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又过来擦了擦我嘴角,轻声说道:“小青,你再忍忍。”

      不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小宅子坐落在竹林深处。虽被收拾得妥妥帖帖,但是看着也有一段光景,半旧不新的样子,想来应该是以前静妃娘娘的住处。
      连镜将我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从柜子里找出一个黑色的药丸,一声不语地喂我吃下,又扯了床被子将我团团裹住。
      药丸一入肚,原来的呕吐感瞬间消失,全身的力气好像也渐渐恢复,睡意也一阵一阵地袭来。我猜这应是枚名贵的安神大补丹,放在这里原本应是狼族君王给敬妃娘娘所用。此番真是亏欠连镜良多。

      醒来时,我看见连镜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袍,端端正正地坐在我床前。因这种场景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经常发生,我也便熟门熟路地掀起被子下床。
      这一掀被子,我倒是掀出一身汗来,又急急拉过被子裹了个全实。连镜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睛也漫无目的地往半空中飘了飘,发了干干的“咳咳”声。
      我被扒得□□倒也罢了,关键是我居然丝毫不知我怎么被扒成了这样。
      连镜看着半空道:“那个六全丹吞下去之后,会出不少汗,你湿了好几身衣服,连被子都换了几床。”
      如此说来,衣裳也是扒了好几回了。
      我甚是尴尬,想勉强念个诀来穿身衣裳,却不料法力似是被封锁住,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
      连镜对我躲在被子里折腾半天之事猜了个大概,从外屋里拿出一身轻便衣袍放到床边,说道:“这个宅子是被我父君禁了法术的。除了我父君,没有人可以在此施法,所以我才带你到这里来,怕再生出点差池来,我怕……”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脸也变得灰沉沉,似是风浪浮华掠过,却终没有将话说完,转了身便出了屋子,留我一人方便更衣。

      和连镜并肩走出宅子,在竹林里慢慢踱步。竹梢里积了夜里的雨露,徐风一过,水珠子滴滴答答地撒到人身上,有些恣意。
      没走多久,便看见昨日的战场,与刚才竹林里稀疏而沉稳的情境截然不同,各种残枝断叶铺了一地,另有一股土焦味刺鼻。
      我回想了昨天战事的过程,回忆起连镜的身世,觉得平时潇洒不羁的他却也是一个可怜之人,便想着软着嗓音来柔柔地跟他说点话。
      我说:“昨天真是亏得你,要不是你……”
      连镜却突然打断我道:“你可知外人不得闯入这里?”
      我讪讪地道:“这个绝不是我有意要进来的,关键是你那变态哥哥,忽然拉我进来,二话没说将桑树轰了几株。我实在看不下去才沦落成这样的。”
      大致将那过程省略浓缩一下,便也是这样的罢……
      连镜也不知是被毁坏的庄园刺激,还是看我现在软弱可欺,提着嗓子嚷道:“我道你经过拔鳞这般生死之事,应吃了不少教训,却傻乎乎地随随便便就跟人进陌生地方……桑树没了可以再种,何必为了几株花草,便非要和别人打打杀杀去?再则,你究竟是不是天族的仙?打不过连逃都不会么?还是天族都是不成功毋宁死一派的?”
      我心本来念及连镜的救命之恩,端着难得平平和和的心境跟他说话,却不料惨遭他一顿臭骂也就罢了,还搭上了天族声誉一块儿叱责,教人难以忍受。
      我也便回嘴过去:“你上次说天族既傻又笨,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明明可以将乱臣贼子一击即中,你却放纵他,任他摧毁了你母后的古宅也不追究。”
      连镜拿扇柄狠狠敲了敲我脑袋道:“怎会有像你这般不听人话的?说你一句便非要讨回去几句?!”
      我深觉连镜此番怒气发得实是莫名其妙,且他攻击我攻击得这么肆意流畅,却摆出一副吃了闷亏的表情来,要让旁人看来,还以为是我恩将仇报,欺负救命恩人来了。
      大抵上和自己弟弟打上一仗,再看着母亲古宅被毁,心情便会很差。如若我和白漓干了一场,碧水渊被毁得面目全非,我也会急火攻心,口不择言。如此将心比心地想想,心里那点委屈也不算什么,便向连镜再度示弱。
      我看了看四周乱七八糟的环境,转了个话题道:“呐,这个地方毁成这样,跟我也脱不了关系。我在凡间毕竟待了不少时间,恢复个庄园应不会太难。我要把它收拾干净了,你莫要再生邪气了。”
      我边说边将一些枝末收拾一旁,又将带根的未枯死的到另一处。
      连镜也过来捡了几株,终于抛去了刚才那吓人的阵势,跟我道:“这下你又不用法术了?”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这里一看便是你母后一株一株种起来的庄园。哪有法术能将凡间的景物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且还能散发出花草香味的?何况倘若法术便能让它恢复,你还能将这乱糟糟的样子一直保留着么?”
      我看看旁边没有锄头犁耙之类的农具,料想刚才那宅子里应有一些,便向那竹园走去。须臾拖出一把铁锄、一个木桶,到了原地,见连镜正木木然地站在那边,他看我手头上的物件怔了怔,却也没说话,倒是难得地和颜悦色地接过来,还甚是体贴地拿起个水桶去溪滩边取水去了。

      这个午后,连镜像是农夫,我像是农妇。我们顶着厚厚的日头,干着凡人常做的农活。
      往树根里浇水时,连镜忽道:“我父君在凡间遇到母后时,也是这般的风景。听我父君说,当时母后穿了一身土布青袄,戴了一顶笠帽,正在采茶。我父君当时刚经历完战事,腿伤还没痊愈,便坐在茶树边上歇歇脚。母后当时见着他,以为他被茶山上的蛇咬伤,便从茶山下的茅屋里拿了些创伤药。我父君本对凡间好奇,趁机就住了下来。一来二往地,跟我母后成了亲。父君在凡间学了不少凡间的手艺,连炒茶叶都会,可惜到现在我也没有机会去看看凡间炒茶叶是个什么样子。”
      因话题是缅怀各种草草光阴,连带着觉得空气都是轻烟疏淡,让人变得诚实而忘记身份和立场了。我脱口而出:“既然你有三千年时间去勾栏,却连看人家炒茶叶都没有功夫呀……”
      连镜看了我一眼,但也不问我如何知晓他三千年来的动向,只是说道:“去勾栏找个很重要的人罢了。那你这三千年去了哪里?”
      我努努嘴:“我去做了凡人,学着挖笋、采桑、炒茶叶了。所以这个庄园我看着甚是熟悉,几乎所有活我都能包办。”
      连镜惊异地道:“你在凡间?为何念寻人诀后,却没有回应?”
      我笑道:“我自然将我的法术全部隐去,不然在凡间哪有安稳日子过?天族也没什么值得留念的,如想去看看太上老君,再恢复法力召朵云便上去了。来去自如,毫无牵挂。可惜没在凡间学会做菜——这事项确实是需要点天赋和灵性。连镜,不得不说,你做这个做得甚是不错。怎么,你找过我?”
      连镜低了低头,似是有万种沧桑,终是淡然地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便已经告诉过你,我会找你去的。你总是听不进我的话,小青。”
      我总觉得连镜今日反复多变,如南海般一会儿波涛汹涌,一会儿深沉安谧,让人不好把握。
      我呐呐地看着他道:“连镜,你莫不是被昨天仗势刺激到了吧?这时而发脾气时而发感叹的,不像是平时的你了。”
      白花花的日头已转到了连镜的身后,他隐在日头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他缓缓地说道:“你又知我平时是怎样的?凡人都讲‘千秋万载’‘千秋万代’,千年应是个很长的时间。我和你虽初识在三千年前,真正相熟不过这一两个月的光景。”
      我细细想来,和连镜相处果然也就短短几月,对冗长的生命来说,弹指须臾而已,可我却不知哪来的错觉,总以为相熟已是悠悠之事。
      我心里不禁泛出一丝酸楚,可我也不知因何而酸楚,似是因为对这三千年未曾见面的遗憾,亦或是因为我没有资格来评论连镜“平时”模样的生疏,只叹口气道:“看来时光最是糊涂物。我都快要以为自开天辟地之时我便和你相熟了,被你这么一算,才知坑人得厉害。”
      连镜似是在笑,因背对日头,我也不是那么确定。
      他说道:“我真是对你生气不来的,小青。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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