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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6章(4) ...

  •   近来连镜心情很好,具体表现在拉我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晚,爬山的行程也日渐变得绕着院落散几圈步。因体力消耗锐减,我心情也变得不错,常和连镜在山上赏花钓鱼。于我来说,时光是件最多余最值得挥霍的东西,有时候在水塘边一坐便坐上整整一天。连镜在旁边捏一本书倚在椅子边上随意地翻着。偶尔我打一盹儿,醒来时便在寝房的床上,连甚么时候被连镜搬回来都不知道。要真无聊了,也会去灶间看连镜围着围裙,认真严肃地做几道新鲜的菜品来。旁边还放着白日里他看的书,拿起来一瞧才知他竟还看《滋补食疗九十九例》此类在凡间专门售卖给未出阁少女用来做新妇培养的书籍。
      我便更加确定连镜有将来在山脚下开个饭馆的打算。
      直到有一天,有个穿着淡蓝锦衣的男子笔挺笔挺地站在院落外,拿着一叠一叠的文书,恭恭敬敬地等着连镜让他进去。因这座山不得施法术,他大概是爬了山上来的,脸上有莹莹汗珠,却没见喘气累着的。
      他轻轻地在外面揖了揖身子,对连镜道:“殿下,丹竹山的晨雾虽有疗伤淡情的功效,但君王担心您在这里待久了误了宫里的正事……”
      我一个趔趄,才晓得自己是从一个殿下的手里跑到了另一个殿下的手里。

      我坐在烟华殿的梨木椅子上,翘着腿看连镜淹没在一堆高耸的文书里。此时的他抿着嘴皱着眉,一支上好的太湖羊毫在他手里飞转,很有殿下的架子。比起初听到别人唤他殿下的震惊,现在心里多是一种市井小民一般的自豪感。想着这个殿下曾看过我的《素女经》,陪我下过勾栏,还帮我煮过莲子羹,真正让人觉得恍如隔世。
      因他一副极其严肃郑重样子,连带着我在这烟华殿也甚是拘谨。我瞄了眼放在边上的核桃果,抓了几粒装兜里,想着到外面走走顺便磕磕牙。我刚起身,连镜就从那浩瀚的书海里抬起头唤了我一声“小青”。
      他这一声“小青”显然没有跳出他处理繁琐公事的心境,不似以前叫我时,带着那么一丝温暖,所以听见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后,我竟然诚惶诚恐地转过身,扬了扬我手中的核桃果儿道:“我就在门外,砸个核桃吃。走不远走不远。”
      连镜的眉毛舒展开,大抵很满意我这样的表现,有了几分以前的姿态,道:“你不是最爱用法术的么?怎么还砸核桃果儿吃,直接施法弄出核桃仁来不就行了。”
      我不满意地道:“照你这么说,我以后也不用喝莲子羹,直接吃点仙术就饱了。吃核桃,就在于慢慢砸,慢慢挑肉的过程。这个么,大致上跟凡间挑媳妇一样的。娶个媳妇进门主要还是为了延续香火,但不能为了延续香火,直接上来就生。需要调调情,生点男女之间的爱恋和欢喜,这样这个孩子生下来,才能让人看着圆满。这怀胎十月终是有些个道理,如若跟鸡啊鸭啊一般,一天便能生个蛋,一月就能孵出一拨来,便没有了这满足感了。”
      说话间,连镜扇着扇子走过来,听着我的话,眼里氲出笑意:“小青的见解一直很独到,很别出心裁。砸个核桃还能砸出点情感来。不过你这么说鸡啊鸭啊,怕是让天上的浮黎大帝听见,要有些不高兴了。”
      我狐疑地问道:“为什么?”
      连镜坐在刚才我做过的梨木椅子道:“因为他自称前身是只凤凰,但上次陪同父君和玉帝喝酒聊起时,才知他原来是只小鸡。”
      这个浮黎大帝我大致还有些印象。道法会上,每次他都正襟危坐地喝着酒。眼皮和嘴角都耷拉着,一说话都是之乎者也地冷冽又无趣。每次他一论道,我便如听到催眠咒,沉沉睡去。
      道貌岸然的浮黎大帝原来是只高傲的小公鸡。
      因形象对比太鲜明,我哈哈大笑。笑完之后不由问道:“狼族一向不理三界之事,独然置身世外。你怎么还能与玉帝一块儿喝酒?”
      连镜撇撇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狼族因祖上功德,自开天辟地之时就受封于此。玉帝对我们狼族尊敬有加,不然我们怎么能安于襜隅国这么多年,还能将各路小仙阻挡在山外呢?而且上次我们主动替玉帝出头,灭了灭魔族的匪气,保全了玉帝的面子,也让其它族类消停了一会对玉帝的偏见。所以喝个酒什么的也不是个难事。”
      我点点头,偏安一隅低调行事的狼族竟然还是玉帝的护国军,我倒从来没耳闻过。
      连镜见我不说话道:“不过小青,这些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如同你的那几本典籍之事一般,如何?”
      我听着这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特别头痛,立马说好。
      连镜趁胜追击道:“不过你的《素女经》也不是白看的,听你刚才对凡间情事的一番描述,倒是很有见地。但传宗接代这等事情在凡间被过分强调,却让人反而觉得没有了人情味儿了。而这人情味独独是凡间最珍贵的东西。男女两情相悦之事本是随性使然的事情,然而最终变成衍生子息的手段,无怪乎最后演变成女子生不出孩子便要被休、生了孩子便要收房的怪理来。”
      我听得颇有味道时,忽听一声悦耳的银铃声传来:“真没想到,殿下出了趟门,上了趟丹竹山悟出了不少道理来了。”
      我闻声望去,看到一个长得惊天动地的美人儿快步地走过来。说她惊天动地,是因为她长得不似是普通女子般弱小可怜,有着高大的身躯,高挺的鼻子,高傲的双胸。听说狼族女子多豪放,想是因为这身架势也不宜娇弱可怜,小鸟依人般惹人。但这位姑娘虽然高大却不魁梧,虽然丰满却不壮实,我化作男儿身时,便最欣赏这样的女子。一般长成这样的人心直口快,乐观开朗,大方爽气,是可以深入结交的对象。
      美人儿走到我跟前说:“你就是小青吧?我叫静朗。”
      我连忙放下手里的核桃,蹭了蹭裙摆,抹掉了核桃碱,道:“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是狼族有名的美女静朗。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静朗大大的眼珠转了转,朝向连镜道:“天庭上来的神仙,说话真有意思。”
      我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这个“有意思”是个什么意思。
      连镜收起扇子,摆摆手道:“天庭说话都是这般客套。你抓着重点听就是。小青是说见到你很高兴。”
      静朗笑道:“我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我是说,殿下哥哥,你真受得了以后每天都这么听人说话么?你不是最讨厌说话绕来绕去的官员,最喜欢像我这样直来直去的人儿吗?”
      连镜拿起我放下的核桃,随便捏了捏,核桃便四分五裂。他边在碎末里边挑肉边说道:“以前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说话比你直接多了。她还赠了我两本书,《素女经》和《春宫帏幔图》,豪放吧?不过后来在天庭待得有些傻,做事情也变得有些愣头青了。”
      我愁眉苦脸地看着连镜这么亏损我,想着这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如此随意被别人知晓,这个别人定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这个了不起的人物果然很了不起地说:“哥哥,既然这样,那你还是跟我在一起吧。狼族男子还是找狼族女子好些。外来的天族姑娘想法太多,以后你费心,不好理国事。”
      我虽则说欣赏爽快的人,但如此这般爽快的,我也没遇上过。要是说这话的人是个姿色一般的人,我还能说她打诳语。但若是从一个大眼浓眉的异样美女嘴里说出,却让我有些心虚。听说上古时期伏羲女娲都长得俊美不凡,现天上的雷公电母皆状如六畜,夫妻面相的匹配确实很重要。看连镜和静朗在一块儿,便是那金童玉女般养眼。理智上来说,静朗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见静朗这么大咧咧地说着这么入理的话,心里竟生出些恼意,大抵是因民间女人般的妒美之心罢了。
      连镜挑出几块核桃肉来放在旁边的小碟子里说道:“这个谈情说爱么,大致上和砸核桃果儿差不多,挑开那么多硬壳渣滓,才能觉着这肉啊新鲜美味。情侣之间也是如此,需要‘调调情’,‘生点男女之间的爱恋和欢喜’,方能在余下的慢慢年月从容又完满。倘若为了图省事,吃那法术化来的核桃肉,过不了个一年半载,便没有了初初吃来的味道了。静朗,这情字的妙处不在于省心,恰恰是费心。你年纪还小,等过些光景,遇上意中人便懂得了。”
      静朗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不似害羞,像是有些被气恼,一跺脚说:“每次你跟我说这个事情,你都嫌我小。她看着不是和我一般大吗?”
      说着,她的手指头冲我一戳,愤恨地瞟了我一眼。
      这么大个个子耍起脾气来倒很小女人。
      我摆手道:“这个……静朗,我看您是有些误会。连镜殿下就是泛泛地说一下,打个比方而已。没有特指我的意思。您这矛头指的还真有些不对。”
      我略略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放下。
      连镜趁机将装着核桃肉的小碟子举到我面前,说:“小青,尝尝这核桃肉。”
      静朗刚被我放下的手指头又戳到我眼前,眼睛火辣辣地盯着我,激动了半天,嘴巴哆嗦了很久才道:“殿下哥哥,你觉得她哪里好了?”
      连镜背对着静朗,双眼好比凡间仰望天空时灿烂的星辰,脉脉如水地看着我唤了声:“小青。”
      然后沉默了一阵。
      我在他深情的注视下,被他这么没来由的一声呼唤,不禁有些惶恐而紧张,颤颤地应了应声:“嗯。”
      总觉得这“小青”后,应是一番拨乱我心思的话。我如同临于大洪时,扶老携幼,挑箩挟筐的难民一样,只想茫茫搬巢。
      连镜过来拉着我的手,说道:“我觉得好,便是我叫她时,她能这么应着我;我想牵着她的手,她便能这么拉着我。能日日相见,时时言语。不是她哪里好,只是觉得我们在一起,这便是件顶不错的事情。”
      听了这么一席话,刚才急促想逃的心却像在冬日里溪滩上铺满的暖暖日头,又像在夏夜里穿过窗棂的凉凉月水。意绵绵暖玉生烟。我便是那花苞微放,清露点点的小山花般,带了点娇羞和喜不自禁。
      静朗在连镜的身后走出来,眼里是满满的挑衅,说道:“殿下哥哥觉得和小青朝夕相处甚好,但小青也是这么认为吗?你喜欢殿下哥哥吗?你想做殿下哥哥的妃子伴他共治襜隅国吗?”
      静朗以为这样的问题会让我难堪,但身为一万岁正处黄金年龄的仙子,又是接受了多年床第之术熏陶的仙子,我觉得我只能更加的娇羞和喜不自禁。而且前者已经淹没在后者的情绪里了。
      我想我对连镜应不是喜欢,但却是如同孤独行走在陌路上的魂魄忽然遇到了一具鲜活的尸体,如同蹒跚于漫漫大漠里的游侠望见了一方汤汤的水泊,如同失足于茫茫大洋里的渔民抓着了一块结实的浮木。所以应是感激、希望,绝不是喜欢。
      连镜面对着我,轻轻地理我的鬓发,我快要沉醉在他的温柔里,我见他嘴型,似是要跟我说些什么,我努力看了看,拼了出来“萌微”。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却一改刚才的温柔,狡黠地眨了眨眼,又默默地说了一遍“萌微”。
      我终于想了起来,连镜曾在萌微面前替我做戏。他说起萌微这个名字,意在提醒我恩惠互往,此番我也该做我的戏去演他的妻子。
      彼时我多么快意地靠在他的肩头,他曾经亦是非常俏皮地扮演我的夫君。不过几十日的时光,我却连这假把戏都没看出来,一味地沉醉在虚假的温柔里了。
      我看着愤怒的静朗,一个字一个字地跟她说道:“静朗姑娘,你说得非常有理。我不喜欢你的殿下,没想过要和他朝夕相处,更没有想说攀亲来治理襜隅国。”
      连镜停留在我头上的手忽的一滞,脸色立即变得阴沉。我忽然产生一种报复的快感。我本亏欠连镜良多,而我早已习惯我应是被他护着,被他突如其来的利用,我便马不停蹄刻不容缓地报复回去,好让我忘记刚才那些敏感纤细的莫名情怀。
      静朗并没有如释重负,她惊异地看着我,脸上的红云还未褪去。她似是等待着我也跟连镜一般说些刺痛她心肝的情话,我怀疑她有受虐的喜向。
      最后她竟在这样莫名其妙的惊奇中夺门而出。
      我想夺门而出的应是我或者连镜,最最不该是她。我见过话本子里很多夺门而出的女子,这些女子都应是泪水涟涟地碎步出去,心里却念着有人能拦她一把,抱她在怀里的。譬如去摊贩里买个胭脂镜子甚么的杂物,跟摊贩讲价时,都要做执意离开状等摊贩喊一声“姑娘等等,就按您这个价亏本卖给您吧”,如此便好心满意得地回去收了玩意。如若摊贩悄无声息,走的步伐便有了些失望与焦急,而回首再去抬价亦不太可能。
      我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连镜,又看看快要消失于眼界的静朗,想了想今天这番对话虽非我开启,却和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并没有想到遥远的襜隅国伤害一个雪肤玉肌的美人。而我的女人缘着实太差,尤其是与美女都结下了血海深仇。
      我不希望再产生一个能往我杯里投毒的美人,想及此我便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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