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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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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来正史里特别喜欢说的是,所谓的清代四大谜案,也就是太后下嫁,顺治出家,雍正被刺,狸猫换太子这四桩。它们被翻来覆去地谈论研究,仅有的资料只有那么多,持有不同观点的人炒冷饭一般地喷来喷去,永远无人能得出真正的结论。
那是正史世界里的事情。
可是,在我们这个世界——我们这个娱乐时代里,最大的谜案永远是那一桩:
——十三到底是为什么被圈禁了?
太阳从北京东城墙边照常升起。天气爽朗,鸟声一如既往的清脆,那是八旗子弟们提着鸟笼出来游玩的声音,它揭示出这个城市正在慢慢醒来。
我缓缓地踏出我四哥府上的红色大门,把靴子抬得高高的——抬那只脚的时候,说不清为什么,你会感受到一种热滚滚的东西从喉咙里直流到肚子里去……你得把脸仰得高高的,才免得那种热滚滚的东西从眼脸里流出来。
我决定了。
我要去看一看我的十三哥。虽然过去的那些年中,我从未这样叫过他。
但实际情况是,我刚踏出雍王府的大门,还没转到外面的朱雀大街上,就在巷子里直接撞上了一个人——
“十四!”我八哥面色苍白,头发都有些凌乱,那面扇子都显得有点破了,但他看着我的眼神欣喜若狂:“你没事?!”
“呃……”
“十四!!!”他非常果断地冲过来,脸色看起来更苍白了:“你怎么样!!!你……你没出什么事情罢……”
“没有……我……”我想了半天,决定不和他说那个整人节目和那本怪书的事情。总之我咳了一声说:“嗨,八哥,我好得很。话说八哥怎么一大早的在这儿?”
老八看起来表情更阴沉了。他直起身来,把扇子抖了一抖,说:“我家就在这里。”
——我!
我大惊之下才回想起来,擦!老八的家好像确实真的就是在这里……他和我四哥是隔壁还是对门来着……
“啊哈……”我打着哈哈说,“原来如此啊哈哈,哈哈哈哈……”
“倒是你,十四,”他瞬间恢复了那种我看不透的调调,慢慢地说:“怎么一大早的在这儿?莫不是……”
“呃……”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光明正大的事情,但我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我低着头说:“那个……我……”
“十四弟来找四哥的么?”他有些阴阳怪气地说。
“是……呃,是的。”我说,“我找四哥来……问一问十三的事情。”
这句话一出口,我觉得气氛立刻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周围的场景——我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周围像彻底进入了一个风暴的漩涡一般,可这风暴又是处于风眼的彻底禁闭之中,我们身边的那些声音、气味……全部不见了。
最突出的就是,鸟叫声瞬间消失了。
而我抬起头看着他,我八哥的脸像被高倍焦摄像机定焦了那般清晰得毫发毕现。他的脸色瞬间陷入了彻骨的惨白里——“什么?”他的右眼皮跳了一下,“十四……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找十三。”
鸟叫声静止了一瞬后又回来了。远远的,在巷口之外,还能听见模糊的叫卖声——一切都回来了,气流,背景音,仿佛场景切换一般地回来了。
可他依旧面色惨白,握着扇子的手微微颤抖:“十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十三被圈禁了么?你知道现在……你知道我们是个什么处境么?”
“我要找十三。”我还是这么说。
“十四……”他突然很焦虑地叹了口气,望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无奈和恐惧:“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做什么行为,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无论是储位还是人气……我们小分队才刚刚站稳脚跟……你知不知道十三惹怒了皇阿玛?你知不知道现在十三谁也不能去提……你……”
我突然想起来,其实很小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怕我这个八哥。那时候他和现在可不一样,因为惠妃娘娘不是亲妈,对他也不冷不热的,他出身又低微,从小身体就不好,小时候比我还矮,看着就和纸片人一样,弱弱的,甚至连相貌也没有现在这般面如冠玉,说是面如纸片还差不多……那时候,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十弟,十四弟,别闹了,贵妃娘娘、德妃娘娘会生气的……”
那时候他特别怕我们。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突然成长成这样的。长成这样,颇有心机,笑脸迎人,连我四哥都有些忌惮的人。
可我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像获得了某种神秘的力量一样——是周围那微微波动的气流里传来夏日茂密的花香么?那一刻,我突然像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十年之前,重新成为了御花园里那个无所不怕的混世小魔王。
我抬起一只手,摁住他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要找十三。”
然后我用我那在演武场练了十年的臂力,把他推开了。
我顺着这条王公贵族们的专用巷的僻静小路走了出去,我知道他在身后看着我。可我一直也没有回头。
外面就是充满了滚滚浮尘气息的大街,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我像这一生都从未有这般强烈的信念过一般,朝着那红尘走去。
我要找十三。
这个信念突如其来,又像火种一样在我胸中滚滚燃烧着——为什么这样想?会什么这把火会突然燃烧得这么高?是昨天那场梦么?是那本神秘的书么?还是那个诡异的整人节目里那些有意无意的台词,抑或是那些旧日的录像带,让我想起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成长的这十年中,一定遗忘了什么……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
我只知道,我要找十三,必须先去见另一些人。
演武场的早晨,烟尘滚滚。
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这里一大早是没人的——但是我知道有人一定在这里。那是我大哥,他矫健的身躯催动着马鞭,咆哮着跑过被踏得一片尘灰的土地,最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扬手出箭,直中红心,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却充满了愤懑。
这北京城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出我大哥的愤懑。
你们知道我大哥这个人命不好,明明早年的打仗都是他冲锋,明明是老大,明明连传教士都夸他是个美男子,但是呢,就是上不了位。
说白了,正史里抢位子抢不过弟弟们,智囊又不如弟弟们,老头子疼爱的也是年纪小的,最后一切都是没戏……
其实我很敬佩我大哥。在战场上,他是一个真正的巴图鲁,一个咆哮的君王。
但他的抱负和他的理想注定要破灭——设定就是这样设定的。
我看着我大哥射完箭,才转头对我点点头:“十四来了啊。”
我说:“大哥箭法又精进了。”
他呵呵笑了两声,唇边的胡子显得很英武很帅气——话说,自从我在骑射技击方面都胜过他以后,我觉得自己唯一不如大哥的地方,就是那撇胡子了。
我始终长不出胡子来。
“十四怎么一大早想到要过来?”他有些矜持地握住了弓,力图在我面前表现他勇猛的一面以挽回数次战败给我现实——
“我不是来射箭的。”我对他说,“大哥,你知道十三在哪里么?”
一阵狂风吹过来,我大哥几乎是没能站稳,一个弦崩过去,箭掉了——而他瞬间就气急败坏地转过脸,对着我大喊大叫:“你问他干什么?!”
“我要找十三。”
“你!”他举着鞭子瞪着我,“你——别说笑话了!”
“大哥。”我非常诚恳地说,“我不是说笑话。我要见十三。”
“滚回去!”他一个箭步跳上战马,头也不回地避开我一般地跑开了。
他的速度非常快,但我比他更快。几乎是同一时刻,我也跃上了那匹马,并且就挨在他屁股后面,风吹过来,刺得面部生疼,你说话得大喊着才能被听见:
“大哥!告诉我!你知道十三他——”
“滚下去!!!”我大哥咆哮着,挥舞着马鞭,左右扭着马屁股,试图把我甩下去。
我左躲右躲——这个时候我比他们矮的优势就显示出来了——话说自从十六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长高过了。我娘经常忧心忡忡地说那是我把所有的劲儿都用在了演武场的训练上,从此以后只长力气,不长个儿。
“大哥!你说一句就行!我知道你肯定知道他的下落——”
“闭嘴!”我大哥拼命用胳膊肘捅着我,“你给我滚下去——”
“大哥!”我情急之中用力拉住他的胳膊和他挥着马鞭的另一只手,“大哥你住手!骑马我不比你差!你告诉我十三的消息就行了!”
“滚!!!!!!”我大哥暴跳如雷,几乎是闪电般地转身揪住我,咬牙切齿地大吼:“老子平生还没被人这么瞧不起过!!!!”
马儿一声长嘶,我们全滚到了地上,衣服上沾满了泥。
“有种跟老子过两招!”他眼睛通红,鼻孔喷着气,像一匹战马那样冲着我喊。
——“他奶奶的!——你到底为什么要找他?!”
——“你发疯了么?!”
——“老子这是为你好!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就别再惹事!”
——“你他奶奶的……草!”
摔跤看的不是身高,也不是长没长胡子,我想。
所以最后还是我赢了。我把我壮年的大哥摁在马场上,直看着他的眼睛说:“大哥,我真的不麻烦您。我就求求您……我想知道十三到底是为什么……你们知道吧,你们都知道吧,你们就是不告诉我……这和设定有关么?”
听到“设定”两个字时,他的脸色彻底灰败了。那种正当壮年的、显得英武又豪气的、被传教士称为是美男子的脸庞,很迅速地疲惫下去了。
他躺在地上疲倦地挥挥手:“算了,十四,你真是长大了,我打不赢你了……这大清的边关,以后就要你来守啦。”
他最后说:“你去找太子罢,他什么都知道……你这么大了,自己的行为,自己负责。”
我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谢谢大哥。”
毓庆宫。
话说东宫这地方我很少来,按道理我们这些小皇子都要按期拜见太子的,太子这人很傲,早年很喜欢看我们对他卑躬屈膝的样子……但是近年来就没有了。他免了东宫的大部分会客,其他场面也很少出席,除了每日早朝时那个嘴角略带讥诮的身影,你很难再看到深居简出的太子殿下了。
大隐隐于宫,说的就是我二哥的现在。
不过他再隐,也总是不能不见我的。
东宫的太监们看到我都十分惊奇,谙达恭恭敬敬地沏了一杯茶,再弯下腰亲自对我说:“请十四阿哥稍待片刻,太子殿下正在更衣。”
我点了点头,然后那些人像是知道我会不自在一样,瞬间就走空了。
我慢慢转了转那杯茶,环视着这个房间——嗯,这里和其他地方都很不一样。走进这里,你仿佛来到另一个从没来到过的地方一样……
——奢华。骨子里透出来的奢贵之气。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我们兄弟十几个,个个爱好都不同。比如我大哥和我一样喜欢在房间里放很多体育健身器材,整体装潢也很像扎营式那么简单的;比如我三哥最学问渊博,他的房间里堆满了书,看上去你会以为来到了国子监或翰林院;我四哥是那种看起来很清淡但又从骨子里透出些意趣的……据说有那种好玩的意趣,反正我是看不出来的,据说要文化人才能看出来……我八哥最装逼,他的房间可谓集风雅之大能,也许在布置上和这个比较像……
不,但是我八哥绝对不敢和太子相比。
怎么说呢,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太子是那种,连装逼也不屑去做的人。他并不喜欢那些特别风雅文化的东西,虽然他其实很懂。他的屋子就是乍一看很优雅,仔细一看贵得惊人,比如说细节处的檀木、金玉形制的器物……还有屋子里缓缓升起的那缕熏香,我是闻不出来的。
估计是老头子御赐的。他们都喜欢这种不实用的玩意儿。
如果是我,估计会把那些香料都转手卖到西洋人手上去,大赚一笔。番邦人体臭,据说对这个的需求特别强烈,但我们,其实也就没事装逼的贵族用用,对国计民生起不到多大作用……
如果是我四哥,肯定会吝啬地命令这些香料都不用生产了。所有的农民都回家乖乖种粮食去。
但是我二哥……他就会像现在这样,很铺张很铺张地,一年到头从早到晚地燃这些香,可能一百金一小截就没了,但他丝毫不觉得有所不妥。
我觉得论真正的贵气,大概也只有我二哥确实有这个资格。他是天生的太子,即使后来被废了,也坐着这个位置,足足四十年……四十年的风华无双。
可他也只能做那四十多年。
设定决定的。
我大概一直等到日上三竿,茶喝了两盏,茅坑跑了两躺,才终于等到我二哥,我朝当今太子清太子爱新觉罗·胤礽,缓缓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他走出来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震惊了——擦!
——这!这!
——卧槽……
我飞速地把脸转了过去,我擦,既尴尬又不能避开又不能显得太尴尬的感觉是什么……
当朝太子,我二哥,爱新觉罗·胤礽,就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罩衫,或者别的什么反正我没看清楚,总之是金灿灿的——走出来了。腰带没有,扣子没系,头发还是湿的,身上在冒热气。
你的胸膛基本上露点了,二哥!
“十四弟来了啊。”他非常随意地往旁边的位子上一坐,居高临下地对我说——“别起来啊,坐。”
我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说实话,也就衣服穿得随意一点,不是什么大事,在军营里,我大哥和我经常两个人都不穿上衣走来走去呢……但我们都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老九老十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他们这样坦诚相对,大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你们想想!我和太子关系难道有这么亲密吗!
太子和谁亲密?擦……太子和我们哪个兄弟比较熟了?!他难道不一直都是特别高高在上地面对我们的么?
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这样专程跑到毓庆宫来找他过!
难道他接见其他的兄弟也是这样吗?我了个擦!
话说回来了,好像和太子关系最好的是……我们的老头子……太子从小其实是被带在养心殿里教养的……
难道我二哥这种行为是老头子教的吗……
难道老头子平时也是这个样子……
卧槽……我的脑袋里立刻充满了很多难以言喻的糟糕感想……
“什么事?”他轻轻抬了抬眉毛,直说道。
太子果然是太子,连客套话都不说。像那种“什么风把十四吹来了”“十四弟有何请教啊”“最近天气如何”“十四弟最近读了哪些书”都没问。本来我为这些客套话已经准备好一万套说辞了。
但是——我偷偷瞟了一眼他,又被那种场景刺激得低下了头。我心中充满了疑虑:怎么感觉今天的太子和记忆中的不符啊……
他好像变了点……
怎么说呢……
变得完全……不耐烦也不在意了……
我瞟过去的那一眼,他正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袒露着胸膛,衣绸华贵却仿佛无物,他看起来是看着我,可那双眼睛却仿佛看向很远的地方,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厌恶的、一点儿也不期待一样……
肯定是我想多了吧……
“呃,”我硬着头皮说,“太子殿下……”
“不是兄弟么,”他冷冷地说,“叫二哥。”
“哦,二哥……”我心头大汗,这以前不是你自己说尊卑要有序,你们都要喊太子殿下的么……这十年后你突然转性了么……
“二哥……臣弟是来问问……十三的情况的。”
我话音刚落,他的目光就突然聚焦了过来,锐利得像刀片一般扫向我。
可我已经不再彷徨了。说完那句话,我突然觉得自己退无可退,怕无可怕——我一定要知道真相。
真相……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被他脖颈那里的……咦?!
我二哥坐在那里,衣衫袒露,光明正大地露出脖颈上红红点点的暧昧痕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