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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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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沉殷同我的变故发生在我们历练的那一年。这个历练是我们凤族的规矩,过了试炼才可涅槃重生,真正的将自己的名字载入宗谱。我一贯是个不用心的,我母后很怕我过不了关,贻笑大方,于是在我踏入方壶化境之后悄悄的命沉殷也跟了去。
这件事情虽然不合规矩,但也不是没有前例,因此上知道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看不见。
方壶化境是凤族很神秘的一件事情,到如今也不知它是如何成形的,只是这么一代一代的传了下来。进入方壶化境中,本体会陷入沉睡,元神离开识海,就像是幽冥的魂魄一般飘飘荡荡的过了迷途桥,走上桥的时候,会被禁锢所有的记忆,变成一直空白,走下桥的时候便如同投胎一般重历人生。
在方壶化境中一切皆是幻象,不过身在其中哪里又知道真假呢?人生七苦在这虚拟的幻境中一一体味,若能超然离去,则心智坚毅,若是被迷惑…
因着沉殷是来帮我的,故而我母后在我们身上都使了个小术法,令我们总归会遇见的,而沉殷则会不顾一切的跟随我,仿佛一种使命。
那一世,我是大齐的公主,苏筠;而沉殷,则是大齐的摄政王,后来他是开创了楚夏的帝君。
苏筠嫁给萧绍,只是出于政治目的。这位皇族唯一的公主,被先帝封为长公主的少女其实并不受到自己父亲的偏爱,所以在萧绍请求皇帝将公主下嫁的时候,皇帝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只有十三岁,还未行成人礼。
皇家的孩子,即便只有十三岁,也并不单纯了,何况苏筠是先帝一手养大的。据说苏筠十岁的时候,就曾帮先帝朱笔批御了。所以,当苏筠得知自己要嫁给萧绍,嫁给那个比她大了整整十四岁的男子的时候,她安静的叩拜,接旨。
苏筠的母妃去世的很早,所以苏筠被放在萧贵妃——曾经的太子侧妃膝下。只是对于这个博得了自己父亲宠爱的妖冶女子,苏筠并没有什么好感。当时先帝宠爱苏筠,所以苏筠对于萧贵妃并不见得有什么尊敬,不过面子上过得去的礼数罢了。
当萧贵妃得知自己的弟弟竟然请旨去娶这个一贯清傲的公主的时候,她很不解,但还是按照规矩去教导苏筠为妻之道。萧贵妃一直都不喜欢苏筠,虽然从前苏筠对她礼待有加,但她总觉得这个孩子其实心底并看不起自己。如果不是碍于这些规矩,如果不是苏筠要嫁给的是自己的弟弟,萧贵妃或者根本不会多看苏筠一眼。
苏筠依旧是淡淡的,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张狂,萧贵妃觉得自己被冒犯,便斥责她,“我们萧家规矩很多,便你是公主也不能不从。你还是早早认清自己的本分吧。”
苏筠还是淡淡的,她只是看了萧贵妃一眼,“所谓出嫁从夫,你嫁给了我父皇多年,怎么还是不改口?你以为自己还是萧家人么?”
萧贵妃无语。苏筠的话若是张扬了出去,被言官一记录下,那些多事的儒生保不准就说她身为后妃不守礼数,坐大外戚。这个罪名,萧贵妃吃不起。
这句话,传到了萧绍那里,他才第一次审视这个自己出于形势不得不娶的公主。虽然苏筠才名倾国,但萧绍一直觉得那不过是些无聊之人为了迎合皇帝才说的,至于有传言说苏筠若为男子必定可以安邦定国的事情,萧绍更是一笑哂之,不过是个女娃娃,懂得什么呢。
然而似乎传言并不假,苏筠,的确非池中物。
萧绍迎娶苏筠的那一日,帝都漫天飘雪,朱红攀着金色的銮轿被八个人稳稳的抬着,从太清门而出,一路东行抬到了靖王府中。
苏筠在轿子里,倾身,透过薄薄的纱幕看着那先帝亲提的靖王府,低声冷笑了一声,“靖…还真是恰当呢。”靖者,一解,安定,又解,图谋也。这两种解释,却的确对了萧家的运势。
大齐开国之初,萧家作为最有力的虎将,为大齐打下了疆土;而如今,他萧绍却踏着前人的功勋,带着不可一世的野心。如果宪帝还在世,或者萧绍还不会这样嚣张,可是宪帝驾崩,父亲即位之后,过度宠信萧贵妃,连带着萧绍都弟凭姊贵,被封为靖平摄政王,凌驾朝政。而今,越发权重的他对那个位子也越发的渴望起来,只是啊,还没有到合适的时机么。
苏筠的声音很轻,只是自语,但还是被亲自来接苏筠下轿的萧绍听见了。他微微一笑,面上不动声色,却握紧了苏筠的手,贴近她低声道,“一语成谶,不是么?”
苏筠头上顶着的九瓒挂珠摇了一下,抿了抿唇,一声不吭。
萧绍笑了,笑的刺耳,苏筠低着头,仿若不闻。
洞房的时候,苏筠没有等萧绍回来,就去了礼服,穿着素雅单色的常服坐在八仙桌边,一双黑色的眸子无波无澜,和她的年龄不相称的安定。
萧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一幕,他静立在门口,和苏筠对视着,而后颔首一笑,“你,很好。”
苏筠并没有挪开视线,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
“你是第一个和我对视这样久的女子。”萧绍说着,走来,坐在了苏筠的对面。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苏筠说。萧绍很意外,苏筠的声音过分的稚嫩,仿佛还没有褪去那一抹奶香的甜美,可是这样美好的声音却语气冰冷的宛如千年的寒冰。
“小孩子家家的……”似乎有些无奈,萧绍看着故作成熟的苏筠,摇了摇头。
“那么,摄政王一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苏筠依旧是那副语气,她并不等萧绍回答,自己接着说,“我记得,那一年,摄政王同萧老将军在对阵煌族吧?”
“你是女子,自不能同我比。”
苏筠冷笑一声,“我今日等摄政王,不是为了博得王爷的怜惜,我只想问王爷一句话,乾清殿的那个位子,王爷可有心?”
萧绍抿了抿唇,不语。他深色的眸瞳亮了又暗,反复几次,还险些沉淀过杀机。苏筠的问话太直白,纵然他一直有心,却也不敢这样说出来。
“不过闺房夜话,王爷在顾忌什么?”苏筠的笑意加深,却满满的讽刺,“原来,王爷并不是枭雄么。”
“我便是有心,如何?无心,又如何?”
“有心,苏筠愿效犬马之劳,但求王爷今日应我三个要求,他日王爷黄袍加身不相忘便是。”
“哪有你这样的公主,竟帮着外人谋夺自家天下,你就不怕大行皇帝心寒么?”
苏筠苦笑一声,道,“这三个要求,第一,求王爷放过我父亲兄长,不得加害他们;第二,求王爷善待老臣,不得刑罚他们;第三么。”她顿了顿,看着萧绍,等到男子微微颔首才接着说,“第三,我求王爷功成之后休书一封放我离开。”
“你不曾想过母仪天下?”
“母仪天下?”苏筠摇了摇头,“我帮着王爷谋算这大齐江山,已为苏家的叛徒,死后已经是无颜再见各位列祖列宗。若我凤印在手,便真的是……“
“那你为何……”萧绍觉得,自己似乎看不透这个孩子了。不,有这样的心机,她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自古亡国之君多劫难,我此生既不能孝奉膝前,便求尽微薄之力为他们谋定余生安稳吧。”
“你就这样肯定,大齐尽于此?”
“那么,摄政王还要韬光养晦到几时呢?”苏筠问,“自古开国之君皆是壮年,难道摄政王要坐等年华老去么?”
“你这样开诚布公就不怕我反悔么?”
苏筠笑了,这是她第一次那样清浅的笑,宛如初荷展角,“我说过,王爷是枭雄,必会一诺千金。”
“好!”萧绍终是抿了笑,点头,“公主说到如此,我便在不应,枉费了这枭雄二字。”
苏筠听罢,起身,缓缓对萧绍行了一礼,用的不是妻子对待夫君的礼节,而是臣工对君王的礼节。她在用这种方式向萧绍表明,自己定会倾力相助的。
但说到底,萧绍其实并不信苏筠。先不说她只是一介女子,她还是苏家的人,这煌煌天下都是他们家的,怎么就甘心让给一个外人呢?便是真如苏筠所说,为谋得余生安稳,那她要如何面对这世人的口诛笔伐呢?那个位子上的,现在是她的父亲,以后,将会是她的兄长。
苏筠看着萧绍,知道他不信,却也没有多言,只是淡淡的转身,落下了里间的隔帘,在薄薄的纱幕之后道,“时辰不早了,王爷早些安置吧。”说着她便上了床,顾自的歇息了。
萧绍挑眉,不知怎的一掀帘,也跟着进去了。他在床前站了片刻,抬手,刚要撩起那层帘幕,苏筠一个跃起,手中扣着的匕首划过,裂帛声响,萧绍的半面袖子和着那一卷帘幕悠悠荡下。
“你这人,要谋杀亲夫么?”
“是又如何?”映着匕首的雪亮,苏筠那双眸子里是深埋的冰寒。
萧绍心底长叹一声,她,其实是恨自己的啊。
“罢了。”低语一声,萧绍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