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未央》苏吟裳

16、第三章

　　“哎呀呀，还真是不简单呢。”我同萧然趁着夜色来到苏家大门前。
　　朱漆深门，石雕的两尊瑞兽栩栩如生，只是在森然的鬼气下，露出的森利獠牙颇有些诡谲的味道。我歪着头，看了看三台阶梯之上的大门紧闭，对着萧然一笑，“你能从这里活着出来，真是好本事。”萧然不耐的皱眉，却没有打掉我架在他肩膀上的手。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个阵法嘛，和鬼蜮脱不了干系。”
　　“破阵。”干脆利落的，萧然对我下命令。
　　“你这是在求我么是在求我么是么是真的么？”我扒在萧然身上，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虽然萧然总是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是据我那游戏花丛的三姐姐传授秘籍，这样的男子一般都特别纯情。
　　可是，萧然不是普通人啊。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居然笑了。
　　虽然只是浅浅的一抹弧度，或者压根只是嘴角的上扬，但是那双淡色的眸子里一下子就消融掉了冷冽。
　　我愣了，萧然顺势揽着我的腰，在我耳边很是暧昧的低语，“原来，还是个耐不住寂寞的神仙。”
　　这个……是传说中的调戏么？
　　我蓦地推开萧然，指着他，手抖得不成样子，“你，你妄为修真之人。”
　　萧然耸肩，薄唇倾吐，一个字蹦出来，“破。”
　　“你欺负我。”我装模作样的抹了抹眼角，嘟着唇，吸着鼻子道，“你居然欺负我……”
　　“我不想说第三遍。”
　　眼见萧然的气场十足，我吞了吞气，安慰着本帝姬是个识时务的俊杰，磨磨蹭蹭的走上去，将手腕上的镯子不情不愿的褪了下来。
　　那是玄天楠木制成的，通体乌黑，隐隐泛着华彩，上面有着金色的咒印加持，在这样的气氛下，时不时的闪过一道亮光。
　　此阵属阴，而玄天楠木生长在赤阳之地，更别说上面的咒印是来自梵界的极阳的金刚经。所以，当镯子离开我，被我驱动着升向半空的时候，苏家门外开始有极小的黑风打着旋，那是阵法不敌开始有撕裂的声音。
　　金色的光晕十分霸道，从高空中俯下，将周围数丈都镀上了一层黄色的光晕，淡淡的暖洋洋的感觉，驱散了那种缠绵入骨的阴寒不适。那铺陈开来的金光中，金灿灿的咒印游龙一般的跃动其中，一点一点变得深邃起来。
　　而随着这样，苏家附近的气流开始不安分起来，有什么低哑的嘶鸣着，想要挣脱什么，却无能为力，还是一点一点的被金光感化。那种濒临绝境所发出的鸣吼声很有些不堪入耳，我捂住了耳朵却还是穿透了一切，在脑海里翻动着。
　　“静心。”冰冷的声音穿透那些在心底不停涌动的不安和烦躁，奇异的带来了镇定的感觉。萧然的手捂在我的手背，一片冰凉，仿佛冬日的雪，溪上的冰。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黑色的阴冷气息打着旋从地面升起，而被卷入金光中消泯不见。我才觉得缓过来了，对着萧然轻轻一笑，道了声谢，然后拉了拉他的衣袖，“走吧。”
　　萧然颔首，反过握住我的手，前行一步，拉着我，进了苏家。

　　如果撇去那些阿飘，以及雾蒙蒙的冷，我觉得苏家这个建筑设计师着实很有品位，看那回廊看那假山在看那穿插的月亮门洞，可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可惜，此刻光景不太对头，所以我只敢紧紧攥着萧然的手，跟他跟的很紧。
　　哧的一声低笑，萧然的声音飘来，“你不是神仙么？”
　　“谁规定神仙不能有胆小的？”我哆哆嗦嗦的避开了一只徘徊在湖边的鬼，那只鬼似乎颇有些闲庭信步的样子，居然还负手在后，以及其文艺的角度望着天空，如果那双黑洞洞无神的眼睛里在点缀点迷茫，整个一悲情小青年。
　　怎么做鬼还这么有个性？我很有些不解。做鬼就老老实实做鬼嘛，吓到别人就不好了。
　　“你不是人。”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萧然回头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何况，鬼怪不吓人，做什么？”
　　“好冷……”我抖了抖身子，“大哥，不会说笑话可以闭嘴的。”
　　“还是松手好一点。”
　　“不要……”我死命拽着萧然，“你又欺负我。”
　　“是么？”轻佻的笑意，我抬眸对上了萧然细长的眼睛，边缘有着淡淡的纹路，漾起了一波淡淡的温柔。
　　似曾相识……
　　我愣在了那样的目光中，看着萧然，忘记了还嘴。很奇怪，萧然出现的突兀，而我对他的依赖却也很突兀。
　　塘洲城的客栈我历来都只住那一家老字号，而萧然却偏巧不巧的将客栈全包了下来……还有，他虽然总是冷淡淡的，但我总觉得他对我很好，小心翼翼的用冷漠伪装着对我的包容……好吧，本帝姬也许真的有些孔雀了，可是那是女人的直觉！
　　我这样想着，没有留意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还好萧然反应够快，牢牢的拽住了我，然后趁着我前扑的时候长臂一捞，将我抱在了胸前。
　　也就是那不经意的一瞥，我看见了萧然微微露出的锁骨。男子的皮肤有着不正常的苍白，仿佛白玉一般无暇，所以锁骨上那一道痕印就分外的显目。
　　其实也不算很大的痕迹，不过米粒大小，可是形状却奇怪的很，像是被什么啄烂的，刻入骨头得那种。
　　“黎若。”我突然间有种想哭的冲动，抱着他的脖颈，靠在他胸前。
　　他身上没有黎若的味道，也没有黎若的怀抱一样温暖，反而有些硌人的冷，可是我却认定，那是黎若，我的黎若。
　　“你认错人了。”萧然的声音比往日都冷，近乎逃避的甩开了我。
　　“我没有。”我固执缠上他，“我不会认错的。”
　　那道伤，我怎么可能认错？
　　萧然的脸色不太好看，眼底冷冷的一片，原本就白皙的面容突然的有些惨淡的意味。他想要说什么，却被一阵娇娆的笑声打断了。
　　“这算什么呢？”冰冷的声音，带着天生的魅惑，彷如蛇一样，穿过了阴冷的雾气，“便是谈情论爱，也要找个应景的地方吧？”
　　我抬头，看见那站在假山上的少女，低低一声，“素衣。”
　　“紫寐帝姬，别来无恙啊。”素衣轻轻一笑，眼角上扬，可是那双黑色的眸子里却只有黑色的空荡荡的一片，不见笑意。这样奇怪的组合，在这样诡谲的地点，说不出的难受，我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萧然的胳膊。
　　“无事。”萧然象征性的拍了拍我的手，对上了素衣，便换上了一贯的冷厉，“你到底是何妖物？将这苏家祸害至此？”
　　素衣一长串的笑，似乎那是一个笑话一眼，但她的笑却如同无孔不入的毒虫，搅的人冰凉的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我终于忍不下去了，抿了抿唇，道，“你无生气，也无死气，更没有什么妖魔精怪的味道，似乎不再三界九族之中……”
　　素衣敛了眸子，瞳孔似乎眯成了一条线，在黑色的一片中亮的诡异。她盯着我，像是一条毒蛇锁定了自己的猎物，却并不急着入手，而是在琢磨如何折磨的样子。
　　我吸了一口气，继续，“但这世间哪有谁可以脱离三界九族呢？你必定是同谁立了契约，将死未死，是以非人非鬼，非魔非怪。”
　　“然后呢？”素衣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阴风吹过她的长发和白裙，在惨淡的白雾中竟然别有一种可怜的风情。
　　“你这里阴气太过，阵法也是鬼蜮的，所以那人必定出身鬼蜮。”我顿了顿，看着素衣似乎饶有兴趣，便勾了唇角，笑，“能有这样修为的，除了鬼王秦无咎，还有谁？”
　　秦无咎这三个字出口，萧然一震，素衣则有些满意的颔首，“还不错嘛。”
　　“那么，沉殷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
　　“你将鬼王的印牌给了他，如何不知道？”
　　“既然是鬼王的印牌……”素衣笑，说了一半停下，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不语。
　　“他不是鬼王。”我很肯定，手却握紧了萧然的胳膊，用力到指尖麻木。
　　“那么，不如帝姬告诉我，他是谁呢？”素衣点了点头，抬手，云袖拂过，指向了萧然。
　　那双眸子里，在迷茫的雾气中跳跃着一种光亮，像是垂死之人看见了最后的稻草一样，贪婪到令人厌恶的狂热。
　　“他是……萧然。”我这样说着，却连自己都不相信。
　　“紫寐帝姬既然知道，还要我点破么？”素衣轻笑一声，歪了头，摆明一副看戏的样子。
　　我看着萧然，发觉他也在看着我，淡色的眸子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情愫。我微微一笑，踮起脚架覆在他的耳边，“我知道的，你不必说。”
　　萧然看着我，瞬间了悟，“方才，你在试探？”
　　我点了点头。
　　的确，黎若的锁骨上有一道伤，我熟悉到宛如自己的身体一样，不可能认错。可是，萧然给我的感觉，绝对不是黎若。
　　黎若自然和萧然一般，清冷难以接近，但却不会同我嬉笑，更不会看我跳脚的样子。这样没有人品的事情，除了沉殷还能有谁？
　　而且，我在试探的时候，萧然的神情也说明了一切。
　　若他是黎若，必然会承认，便是忘了一切，也不可能有那种情伤的举动。所以，我敢肯定，萧然便是沉殷，是在和素衣见面后便消失的沉殷。
　　何况，秦无咎总喜欢作这些张冠李戴的事情。
　　我不知沉殷同秦无咎立下了什么约定，但我知道沉殷的莫名苏醒，身上缭绕的鬼气，都同秦无咎脱不了干系。甚至，我同沉殷一起入了轮回镜，在到现在，都同秦无咎有关联。
　　“他还是喜欢玩这种不入流的把戏啊。”我耸肩，看着素衣，“这回赌约是什么？若是我没认出他，会如何？”
　　素衣没有回答，只是抿唇，笑着道，“第一关，就算你们过了。不过要想沉殷摆脱这副凡人的身体，就看你有没有本事离开塘洲城了。”
　　说着，素衣长袖轻舞，雾色瞬间浓郁，将一切都包裹在了不见方寸之地的白芒中。我努力睁大眼睛，却还是除了眼前那片缭绕的冷雾，什么都看不清。只有身边那个人，交握的手，虽然是冰凉的，却出人意料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