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未央》苏吟裳

15、第二章

　　苏家，其实很有名的。
　　从前，是因为塘洲城首富这顶分外富贵的光环，如今却是一个恐怖的谣言。所谓谣言，最是不招自来。我在这塘洲城转了几转就打听了个清楚。
　　好吧，我承认，主要功劳不在我，在这个死皮赖脸被我缠上的道门弟子身上。他叫萧然，湛蓝色的广袖长衫，清清冷冷的，一如他的人一样。
　　我是怎么赖上萧然的呢？这是一个故事，没有传奇，只有鸡飞狗跳。
　　我本来找了间客栈，决定休息一个晚上再去找沉殷所说的苏家，可是那家客栈居然被人包下了。我使了个拂衣教我的惑心术，要那小二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我偷了一间房。
　　本来嘛，一个人包下一间客栈，有病么？再者，那么多间房，未必他就会知道其中一间住了人。可惜的是，本帝姬的运道一贯都很好，不巧正在沐浴时候撞见了萧然。
　　彼时，我用白巾将自己松松裹上，准备转出屏风去穿衣服，结果大门一响起，萧然蓝衫长剑，一双冷目扫视一圈，定在了透过屏风露出的我半个头上。
　　于是，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睛，就定在了哪里。
　　“出来。”萧然的脸色很难看，冷冰冰的丢下一句话，连一点怜香惜玉都没有。
　　“不要。”
　　“我不说第二遍。”萧然挑眉，我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沉殷，于是本帝姬是个俊杰，所以识时务的乖乖出来了。
　　显然，我那三尺布斤只能挡住重要部位，一双小腿和整个肩膀都露在了萧然眼前，白生生的一片，还连带着温水的烟气。
　　萧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别过头，反手拽下了自己的长衫抛了过来，“穿上。”
　　啧啧，这脱衣服的速度，行家啊。我心里这样想着，却腾出一只手接了衣服，松松的披上。嗯，倒是很清爽的味道呢。
　　“你是何人？”听见窸窣声消停，萧然自动转头，拽着我开始审问。
　　“反正不是妖。”
　　“也不是人。”萧然冷冷的接了下半句。
　　我一愣，“你是修行的？”
　　萧然抿了抿唇，显然是默认了。
　　“修行的不是要求六根清净么？你好奢侈哦。”我抬起一根手指点着他，很是不满。
　　“那是和尚。”
　　“呃，和尚道士不分家。”
　　“你到底是何人？”
　　眼见他额角跳了几跳青筋，我急忙老老实实的说，“我是神仙哦。”
　　“你这样的神仙？”他打量了下，冷哼一声，不相信。不相信也算了，可为什么他那眼神就明明白白的写着——太没节操四个大字呢？
　　“你看，我不是人，不是妖，不是鬼，那只能是神仙了。”我摇头晃脑的，甩了萧然一脸的水滴——我忘记了，我还没擦干头发呢。
　　“既是神仙，为何惧我？”萧然挑眉。
　　我抿了抿唇，怎么好说呢？这个人的确是修道之人，可我却看不透那醇厚的阳刚灵力之后隐藏着什么样的过去，真是奇怪的违和感。
　　“说。”一个字，简单明了。
　　“我只是个小神仙，修为不够，投机取巧才当上的，不行么？”
　　“哼。”萧然不再言语，冷冷撇了我一眼。
　　“那个，你在塘洲城是为了苏家么？”
　　“你也是？”他挑眉，似乎不信。
　　“只要是为了苏家，我就跟着你。”我嘻嘻一笑，凑到萧然跟前，“你是修行的人，不能不管我。”
　　萧然抚额，额边又有青筋跳舞。
　　“你都看了我的身体了，你们凡人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沾衣滤袖则为失一节。”我一撇嘴，“我用了你的衣服，你还看了我的身体，怎么好意思不管我。那么多圣贤书你读到那里去了？”
　　“我不是儒生。”
　　“我不管，反正我就跟着你。”
　　“啪”大门开合一瞬，本帝姬第一次被一个凡人丢了出来。
　　不过，即便有些暴力，萧然还是默许了我跟着他的。于是，我便坐享其成，每日只需日上三竿起，用了早茶，点了小点，静候着萧然归来用午膳，顺便听着他打探来的消息。

　　这个苏家，果然很不简单呢。
　　苏家的小小姐是个妖怪，这个谣言是随着纷扬的大雪席卷了不大的塘洲城。有很多道士和尚都去瞧了，但无一列外，他们进去的时候胸有成竹，出门的时候都仓皇失措，一派癫狂。
　　开始，城中只说是这个女娃娃八字太轻，被什么道行高深的鬼怪附身，都带着些许怜惜。但是当符家的大公子因为退了苏家大小姐的婚事而在一夜之间惨死于芳华楼的时候，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苏家的小小姐。
　　谁都知道，苏家大小姐最是疼惜这个妹妹，虽然她总是怪异的沉默着。
　　有人说，那夜晚归他瞧见了苏家小小姐一身红色的衣服，卷着血腥气，脸色苍白的可怕，只有那一双眸子，黑亮的妖冶。也有人说，苏家小小姐生而能语，眸断生死，非是凡人，但那身阴诡也不是仙人，说不准便是阎罗殿的什么。
　　但是，这些，对于苏家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一切日常照旧，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因为大家的畏惧，也就没有人发现，苏家来来进进的人，都苍白着不像样的容颜，举止形容透着难以遮掩的衰败，像是，死人一般。
　　萧然路过塘洲城，便是被这股沉甸甸的死气而吸引的，决心去探个究竟。
　　一切矛头都指向了苏家小小姐，可是这个小小姐到底什么样子，却并没有人见过。不同于大小姐，这个小小姐从出生就被说身体孱弱，一直躲在深闺为人所不识。唯一关于她的模样，只是不知从哪里传出的一卷丹青——寥寥数笔，白衣黑发，宛如鬼魅。
　　这卷画，现在就在我的眼前，是萧然夜探苏家顺来的。当然，为了这卷画，萧然光荣的负伤了。
　　我一边看着画，一边心不在焉的帮萧然鼓捣伤口。
　　“你不是神仙么？”萧然看着我上药，很是不屑。
　　“偷工减料这种事情，我以为萧大公子是不屑的。”我耸肩，“不过你既然想，那就要你看看我的本事。”说着，我指尖在他伤口周围打转，白色的柔和的光从指尖抽丝一样的游离，闪过之后，伤口复原。
　　“你见过她？”
　　“嗯。”那个人，便是我们才到塘洲城，交给沉殷玉牌的少女。
　　“什么来历？”
　　“非人非鬼，非妖非神。”
　　“是魔？”
　　我摇了摇头，“看不出。”
　　“半吊子。”萧然再度鄙视我。
　　“哼，萧大公子本领真高强，区区一卷画还受了伤。”我一甩绷带，坐在了他旁边，阴阳怪气的说。
　　“那人不简单。”萧然说。
　　不管萧然身上凝聚了多深厚的灵力，他此刻只是凡人，这么脆弱的躯体不可能完全驱使他的潜力，所以以他此刻能够发挥的功力，与那个什么素衣对决，只受轻伤算是运道了。
　　“你想什么？”萧然低沉的声音唤起了我，他淡色的眸子看着我。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转开了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去苏家？”
　　“你？”萧然挑眉，一脸嫌弃的样子。
　　“人不可貌相。”
　　“你不是人！”
　　“……”我蹲到墙角去画圈圈了。
　　这一天，在我认识萧然两天零四个时辰又三刻的时候，我终于确定了，我赖上的不是简单的修真之人，是一只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