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未央》苏吟裳

14、第一章

　　凡间常常有戏子，演到最后，分不清那是自己所创造的一个虚幻，还是属于自己的现实。彼时，我曾不以为意的摇着扇子，颇有些纨绔子弟的味道，对白苏说，“痴人，痴人！”语气拿捏的恰当，十足的像白苏那个老不修的师傅，换得我同白苏的俯仰大笑。
　　只是，我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到我的头上。果然，我二师父流朱说的极对的。她说，莫要多说，保不齐某日就原封不动的返到了自己身上。
　　现下，我果然是遭了报应么？
　　轮回镜转，生死契下，我同沉殷一起落入了这个古老神器所营造的幻境上，分不清自己是过客还是主角。
　　混沌之中，看不清迷雾的彼方到底是什么，我唯一所有的只是身边这个冰凉的男子，他依旧昏迷，我清楚的嗅到了血的味道，有些难过的皱紧了眉头。

　　何必呢？沉殷，你值得么？
　　“唔……”窸窣声起，我腿上的压力清减了许多，沉殷缓缓坐起，声音还是有虚弱，“这是……轮回镜内么？”
　　“不是。”我摇了摇头，愁眉苦脸的在中指上轻轻咬了好几口，好不容易才咬掉一块肉。血留下，我顾不得说的什么十指连心，急忙念咒——那是一个源自于凤凰一族的古老咒语，可以将凤凰之血化为比红莲业火更强大的摧毁性武器，但是我如今用的话，血量不够多，功力不够到，所以也无非就是一把火苗，刚好能照亮这一片混沌的黑。
　　这个额外的福利是我不巧中发现的。原来凤凰之血化火，可以照亮纯黑玄阴之所啊。那么，同玄阴之所一样不见丝毫光亮的混沌之境，想必也是可以的吧？
　　“我们在混沌之境。”我将指尖的火焰弹到半空，然后吮着我的指头，含糊不清的说，“不知道它要停在什么地方。”
　　“你倒是清楚。”沉殷一笑，似乎他也并不知道开启了轮回镜，种下了生死契到底是如何的光景。
　　“好歹这面镜子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吧。”我甩了甩右手，个疼死本帝姬了，要不是我怕黑胜过怕疼，我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怎么了？”觉察到我的龇牙咧嘴，沉殷看着我，“甩手作甚？”
　　“疼……”我献宝一般的将右手送到他眼底，委屈的吸了下鼻子，做出哭音来。
　　沉殷盯着我的手看了好久，抚额，一脸无奈，“你确定没有搞错手么？”
　　我收回手，很不忿的找了半天，终于在靠近指甲的边缘找到了那不起眼的小凹坑。说起来，我忘了，我们凤凰的唾液其实和眼泪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是为了文雅，一般大家都是受伤后宁可哭的眼肿也绝对不要接一桶口水跳进去。
　　“这里，这里，看见没？”我扳着手指，点给沉吟看。
　　沉殷握着我的手，吹了一口气，凉凉的，“这下好了么？”他看着我，有着亮闪闪的眸子，黑的宛如这无边的空间，没有底线。而我的存在就是这里唯一的那抹火焰。
　　我突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我不巧和沉殷坠入玄阴之所的时候，跌破了腿，流了一地的血。那些血在一片无尽的黑中泛起了淡淡的光亮，红色的诡异却无比的安心。于是，沉殷就抱着我，教了我那个古老的咒语。
　　只可惜，我那时候不知怎么弄的，控制不了力度，将自己也熏的一派糊涂。
　　我记得，那个时候，他也是很珍惜的握着我的手，对我柔声道，“十九乖，不哭，我们试试看好不好？”于是，我就在他亮闪闪的眸子里走火入魔一般念起了咒语。
　　后来，等我和沉殷脱离了玄阴之所的时候，我才明白，那个咒语其实并不是任何一只凤凰都可以在如此年幼的情况下引发的。我当时还得意了许久，想来本帝姬也是颇有慧根的，可惜我哥说，那个咒语用多了伤身，不许我用。
　　彼时我很不服，后来我才明白，那个咒语，是禁咒，因为只有魔，才会用这样的咒术。
　　而此刻，仿佛一切重演，我有些呆愣的看着沉殷，不知所在。还是一道突如其来的光线晃花了我的眼睛，我才下意识的低了头，然后将自己的手从沉殷手心抽离，看了看渐渐恢复明亮的天光，对他说，“到了。”
　　沉殷点了点头，坐在我身后的阴影下，我不知道他的表情。
　　控制住自己回头关切的问他如何的心情，我缓缓的起身，迎着宛如初升的日色一般的亮光，突然道，“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沉殷，我饿了。”
　　我觉得，我实在是个装糊涂的高手。先前是不知道，所以胡搅蛮缠，现在是知道的太清楚，所以继续胡搅蛮缠。这样的人，俗称扮猪吃老虎，文雅点就叫难得糊涂。我在我十一姐姐写的不少小说中看见过如此彪悍的女主的存在，我觉得开始挺讨喜，看多了就恨不能掂出来掐死她们。
　　拽什么拽啊，看的清明装小白，很有爱么以为？
　　但是啊，如今我才知道，这些里面着实有许多是难言之隐的。比如，本帝姬就是一货真价实的难言之隐。
　　黎若先是我一厢情愿的执念，后来是我两情相悦的夫君，我既然许了他，便要从一而终。咳咳，本帝姬看来有些风流不羁的样子，其实本质里还是一个很保守的好仙女的。
　　但是，沉殷……我着实不知要如何，只能维持这样。
　　“塘洲城？”就是这么个光景，我看见了古旧的城墙，和上面斑驳的大字。想了想，这似乎是穹洲偏海的某个城落，有着顶顶好吃的香辣蟹，就在城中那家花满楼。
　　原谅本帝姬，天生的有些路痴，所以一般同谁出去，要是落单，他们会谆谆教导我——我们去这里了，这里呢要经过你最爱的水晶饺，然后走到头向右拐，在过你喜欢的烧饼铺，然后走到头，就在路口，你一瞧就见了。
　　于是，本帝姬的地图就是一个美食导航图。
　　“塘洲城啊……”身后，沉殷勉力起身，有些摇摇欲坠，但看着那座城，蹙了眉，“不是素衣的所在么？”

　　塘洲城，花满楼。
　　我觉得，我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即便在饭庄也不例外。虽然，我觉得他们大惊失色的可能是两个人点了五个人的餐份和美少女我吃的不亦乐乎的样子，但是我觉得他们其实是觊觎我同沉殷的美色，所以将那种垂涎的目光隐秘在了惊讶之中。
　　虽然很久都没来花满楼了，这个老板大概是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的不知道多少代得孙子了，但是手艺的味道居然没有变，所以我很满意，觉得老字号真是担当的起啊。
　　尤其是我中意的香辣蟹和蟹粉面，那个味道，真是唇齿留香啊。
　　我这边吃的不亦乐乎，沉殷那边剥的也不亦乐乎。我觉得手长的人真是有特长，比如剥螃蟹和虾仁都比较快一点。
　　黎若和沉殷都有着一双很长很好看的手，拿出来就像是雕刻出来的一样，被日光一打还能泛起华彩的样子。而且他们为我剥螃蟹和虾仁的速度都是一样的快，可谓神手。
　　“你不吃么？”
　　沉殷摇了摇头，把白嫩嫩的虾仁放在了我面前的碟子里，然后又捏了一个螃蟹，说，“这个要沾些姜醋来。”
　　“味道变了。”我别过头，嘟着嘴，不情愿。
　　就在我们这里欢欢喜喜吃饭的时候，整个二楼瞬间就静了下来。那种安静很有些诡异，就像是两个人正在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时候突然为第三者打扰时的面面相觑。我有些好奇的抬头，看见了楼梯口那一个素衣浅妆的少女。
　　一身惨白，连露出的皮肤都是惨白惨白的，唯一黑的就是那一双安静到不能行的眼睛和挽起的长发。这，活脱脱就是一倩女幽魂的正式版啊，我的第一直觉就是她是一只鬼。
　　没有人规定神仙可以不怕鬼，于是我不由得抖了抖手。下意识的去看她脚下，发现她不是阿飘一族，并且该名女子是有影子的。
　　缓了口气，我看见那个少女忽略过所有用餐的人，走到我们这里，停住了脚步。
　　很强大的阴冷气团，我不由得向后靠了靠，拉开些许距离。这个少女有问题，便不是鬼，那一身阴瘆的气息也不会寻常。我觉着她似乎根本没看我，因为从她出现到来我们桌前，人家那双带着三分迷茫七分清冷的眸子就直勾勾的盯着沉殷。
　　我拽着沉殷的衣袖擦了擦手，琢磨着有绯闻。只可惜我还没琢磨明白呢，就听见沉殷他老人家开了尊口。
　　“你来作甚？”好冷的口气啊，我才知道原来沉殷的温柔也是有对象的。
　　“……”
　　少女不说话，只是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了一个玉色的腰牌一样的东西，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沉殷抬手虚空一握，那牌子就到了他的掌心，他也不说话只是将它顺手丢在了袖子里，“那么，你可以走了。”
　　交接的动作太快，我只看见了那一晃而过的篆印，一长串的黑色刻印在腰牌背后，像是一个符咒。而不巧的是，被三师傅骂不学无术的我刚刚好认得那个符咒，那是天界的封印用咒。它最后一次使用是在我将无间刺入沉殷的胸口，被我印在了鬼王的印牌之上。
　　可是，少女身上并没有鬼蜮的气息啊……
　　我这么想着，也许就不知不觉皱起了眉。等我反应过来，沉殷冰凉的食指按压着我的眉心，黑色的眸瞳中淡淡的一抹无奈，“想什么呢？”他再度温柔的对我说。
　　“那个……是鬼么？”我很小声的凑过去，问。
　　好歹人家还没走远，不能太声张，说坏话的时候要记住低调啊低调啊。可是，就算我这样低调，几乎只是气流的翕动，那个走到楼梯口的少女还是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一缩，就躲在了沉殷的背后。
　　“怕什么。”沉殷觉得好笑。
　　“没规定，神仙不能怕啊。”我理所当然的说，“对了，她是什么啊？”
　　“她叫素衣。”沉殷冷厉的眼神一扫而过，将周遭那些疑惑畏惧惊恐的目光全部秒杀掉，低头对我一笑，道，“可是饱了？我们这就去苏家吧。”
　　“为什么要去苏家？”
　　“因为啊……”沉殷没有说完，只是结了个结界，将周围屏蔽。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却渐渐的惊恐了起来——沉殷他，在消失……
　　“看来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呢。”沉殷的声音一点一点消散，随同的还有他笑容的无奈。我看着空握的手，有些颓然。
　　事情到这一步，完全不是我所能掌控的地步了。而且，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轮回镜将我们带去了哪里，这是凡间，可是是什么时候，是现实还是幻觉？
　　我觉得，我有些快疯了。
　　可是，我不能疯，更不能有放弃，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当然，现在，就要出了结界找间客栈——保暖思睡欲，本帝姬我，困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章开始，我是勤劳的存稿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