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未央》苏吟裳

13、第十二章

　　凡间有句话说的是，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大体说的便是我和黎若吧？
　　自那次遇见后，我便时时不经意中都能看见他。我哥说那是我心中思慕，刻意留心的结果，可那时我却觉得是天意。
　　仗着我是天庭最小的公主，谁都会让我三分，我胆子很大，只要遇见黎若便会摇头摆尾的凑上去，同他东拉西扯。比如说，你们狐族是不是越美丽的就地位越高？还有就是你们狐族都是天生妩媚，你干嘛这么冷冰冰的？当然，偶尔本帝姬也会关心下时事，比如说龙族那边谁和谁再闹分手，我三姐姐念浅诱拐了谁作夫郎。
　　每每，我在说的时候，黎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偶尔眼神还带着一点凶狠撇过我。只是，无奈本帝姬棋高一着，每次都先给他定了身，然后再靠过去。
　　我觉着从我二师父那里顺来的捆仙绳很好用，大体上捆仙绳发明出来就是为了对付如黎若这般不听话的神仙吧？本帝姬如此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家财万贯，为什么他不懂得怜香惜玉？着实伤了本帝姬这一颗七窍玲珑的少女心。
　　后来，我三姐姐告诉我说，“你若真心喜欢他，不如就先变成自己的人。这男子嘛，只要人是你的了，心也自然就是你的了。”我仔细琢磨了下，又关注了一下她那个新拐带的美男子，看他都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终究还是不忍心对黎若如此。
　　于是，当天夜里，我捆着黎若，带他去我蒹葭宫的屋顶喝酒。
　　“黎若，你喜不喜欢我？”
　　他冷哼一声。
　　“我三姐姐说如果我先要了你，你心里就有我了。”这句话果然很给力，黎若一下子就看着我，清冷的黑眸瞬间就点上了火。
　　“可是我瞧着她那位新人的可怜模样，不舍得。”我嘻嘻一笑，靠过去，“你看我这样好，为什么不喜欢我？”
　　黎若抿了抿唇，不说话。
　　“我是容貌配不上家世配不上，还是性情配不上？”我歪着头，把玩着黎若的黑色长发，问他。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终于给我了一个回应，“强人所难。”只是四个字，轻轻吐出，冷冷的，如碎玉，是说不出的好听。
　　我翻了个白眼，“哪里是强人所难，我三姐姐说的才是强人所难。”
　　黎若轻叹了一声，别过头，再不说话了。我自己玩着他的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终是失了耐性，解了他身上的捆仙绳，然后耸肩，“算了，我困了。”
　　“紫寐帝姬。”就在我跳到了庭院中的时候，黎若叫住了我。
　　我很是欣然的回头看着他，他却淡淡的起身，抚平了长衫的褶皱，对我说，“你对黎若不过是好奇而已，或者还有得不到的不甘。”
　　我撇了撇嘴，“哪又如何？反正我喜欢你。”
　　“这样的喜欢，黎若高攀不起。”他一双眸子看着我，流过不屑。
　　我心里被他说的很是难过，却只能噙着笑，装作懵懂的样子。我拍了拍手，笑呵呵的数了数，“黎若黎若，你今天对我说了四十一个字哦。”
　　黎若似乎拿我没法子，摇了摇头，径自御风而去。而我，则缓缓的滑落在地上，埋膝哭了起来。

　　我坐在天一阁外，和轮回镜隔着一道禁制。几步的距离，却隔着千万年的时光，将我滞留在了彼岸。
　　窸窣的衣服摩擦声传来，空气中带来了清淡的莲华香气，一道青色的长衫立在我面前，我看的见下摆上摇曳的同色莲花。
　　“十九，你想回去么？”
　　“你肯放我回去么？”我抬头，望着他，问。
　　沉殷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你知我甚深，何必多此一问。”他坐在我身边，同我一起看着昆仑墟迷离的星光，静静地，也不说话。
　　风轻轻的刮过，带着沉殷身上的莲华味道，突然要我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个夜里，在我还是不谙世事的帝姬，在我还一心相系沉殷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带着我去凡间，那一天似乎是七夕，我们逛了灯会，还放了花灯。
　　他拉着我的手在人群中穿梭，我瞧得见那些少女娇羞而爱慕的眼光偷偷打量着沉殷，可是他却只对我一个人笑。
　　后来，我说我想吃酒酿丸子，沉殷就要我在河边桥畔等着他，他去给我买。
　　便是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一个人。
　　他真的很奇怪，明明有着一头如水而抢眼的银发，却偏偏穿了纯黑色的长衫。他从人群中走过，熙攘的人群立时就分开了两边，给他让了一条道路。他走到我面前，站住，对我笑。
　　那个人，用一片面具分隔了一张脸，左边是冷冰冰的金属光色，只有碧色的眼睛妖冶。右边是一张我所见过的最平淡的脸，不具备任何特点，似乎只要转身就会忘记。
　　矛盾，极端——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那个时候，本帝姬也有些不晓得天高地厚，瞧着这样奇怪的人，便噗嗤一笑，对他说，“你这人，也真是奇怪啊。”
　　他碧色的眸光一闪，“说。”
　　“说不出来。”我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就是很奇怪。”
　　“你很大胆。”他冷冰冰的说。
　　我噗嗤一声又笑了，“下面是不是说我很对你的胃口，然后把我带走呢？”原谅我，看多了我十一姐姐写的各种传奇，对于这种事情已经有了充分的方案备选。
　　我曾和拂衣总结过，男女看对眼无非以下三种情况——一见钟情，青梅竹马，再要么就是这种不打不相识。这三种情况可谓是容纳了当下的流行，闪婚，恋爱长跑，还有一种经典，不是冤家不聚头。
　　而后一种，经典的开头就是本帝姬此刻遇见的。
　　我打量了他的形容，初步断定这是一个邪头模样的人。于是我点了点头，觉得这很符合逻辑以及故事的发展方向——大家闺秀和邪头。读者永远都期待着更为纠结的情节发展啊。
　　可是那个人，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掠过我，走了。
　　他…他居然走了……
　　他不该是觉得本帝姬很特别么？不该是带着本帝姬去他的大本营，然后为本帝姬那颗纯洁而善良且热情的心灵所打动，然后渐渐的爱慕本帝姬么？
　　怎么他就这般走了？他走了，以后的故事怎么办？
　　我跺了跺脚，琢磨是追还是不追的时候，沉殷带着一盏热腾腾的酒酿丸子过来了。嗯，天大地大美食最大，我们就坐在河边，将它分了个干干净净。
　　那一夜，那个奇怪的人，我以为他是过客，却没有想到他会是我的契机。

　　我同沉殷，自那天后就陷入了僵局。然而，僵局总有一天会打破。
　　在我母后的瑶池会召开的前几日，沉殷来到了我在昆仑墟的房间，只是看着我，不说话。我坐在床边，在他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却抿紧了唇，不肯开头。
　　“十九，我突然想通了。”许久，沉殷打破了沉默，对我说道，“是我负你在先，但我没有错。”
　　“我也没有怪过你。”
　　“你四千年前手下留情，我们便也两讫了。”他继续说着，眼底的阴郁散去，再也没有了执念的宠溺，“瑶池会后，怕是许久都不能清闲了，我们也无法借助轮回镜回去了。”
　　“你能想开，很好。”我只能这样无力的说道。
　　“你要走么？”他说着，对我伸出手来。
　　我看着沉殷过分苍白的面容，抿了抿唇，缓缓的从脖子上取下了一块黑色的石头，交到了他的手上，“沉殷，我不想你死。”
　　“何必呢”他弯起唇角，一撇嘲讽。
　　我笑，“我知你甚深，你必不会离开的。而你改变了命轮，便会渐渐的为轮回镜所吸收，若没有神器护体，你撑不过三个月的。”
　　“便是有女娲石又如何？”沉殷不屑，“得不到的终究得不到。”
　　“至少，它可以撑到你决定离开的那一刻。”
　　“如果我不想离开呢？”
　　“沉殷，轮回镜永远都不会改变既定的事实，所以你只是营造了一个梦境，当你元神为它所吸收的时候，这个梦境就会分崩离析，一切都会回到最初的轨道上，而你，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的。”
　　“那样，也好。”
　　“随你。”我淡淡的看着他，然后跳下了床，“天一阁的禁制你破了？”
　　沉殷不语，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想，他应该是不想再见我吧？我心中有些疑惑，为什么同是入了轮回镜，沉殷的修为并未折损，而我却生生的退化到了孩童水平？果然是人品问题么？我抚额，却也没有多深究，只是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走了。
　　天一阁，是兮阙陈列宝贝的一间屋子，大概这位祖宗对自己的术法自大的很，所以一贯守着的只有九重禁制，一个人都没有。所以，只要破掉禁制，便可大摇大摆的进去。
　　当时，我也没有问，如兮阙这般功力，沉殷是如何破掉禁制的，只是满心的欢喜，因为终于可以摆脱这个肥嘟嘟的身体，回去同黎若温存了。
　　说起来，兮阙还真不像是我们羽族的人，沾染了一身龙族的坏毛病。我才进天一阁就被明晃晃的闪了眼，仔细一瞧，恨不能扑上去逮着兮阙啃两口。
　　这么一屋子的宝贝，我同黎若结亲的时候他却只送了一对灵犀长剑，实在太单薄了，人家好容易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他就拿了那么不成器的宝贝，真是……小抠。我有心在这里捞几件宝贝回去，但一想轮回镜的规则，就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的走到了镜子面前。
　　看了看高度，我一咬牙，将所有瓶瓶罐罐类得宝贝都搬了过来，累起来，然后摇摇晃晃的踩上去，勉强够到了镜子。
　　我伸出一只手，静静的贴着镜面，觉得那微凉的光滑似乎像水面一般有了波动，但是我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吸引力。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我依旧呆呆的站在镜子面前，只是看着镜子里那个渐渐长成的少女模样，跳下了我的踏脚石，然后愣住了。
　　仿佛看着一束花抽枝发芽张叶绽放一般，我看着那个镜像，里面的我从垂髫幼童长成了婷婷少女。
　　轮回镜，它没有带走我，却似乎将我三万年后的身体还给了我。
　　许久，我才收回了手，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然后疯了一样的撕扯着我身上的衣服——那是一件男装，是我当日穿着同拂衣一起去凡间的男装。
　　锦缎禁不起我的癫狂，零落在了昆仑墟清冷的空气里，然后我清楚的看见了镜子里，自己光滑的背脊上刻印下了一点朱痕。
　　那是——
　　我颓然的跌坐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任何力气。
　　沉殷你，其实早就画地为牢，将我禁锢在了你的局中。
　　这局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置的呢？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后，第一卷迷乱就完了。
呃，好吧，似乎有烂尾的嫌疑。
但是迷乱迷乱，就是所有的疑惑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