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りの骨頭》林初四

4、Vol.4

　　她终于，还是被他找到，却无法告诉他，为什么。

　　但他不会因此而放弃对她报复的念头。被背叛的痛，他要她亲自品尝。

　　“是的，我认识你。并且，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如果你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可以先跟我回家，我再慢慢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沈爵紧握的手掌突然舒展开，看向小骨头的目光，渐渐变得友好。

　　于是她没有怀疑地跟在他身后，显眼的蓝色病号服与宽大的拖鞋，为她引来众多行人们好奇的神色，重度残疾的他，也就不幸地顺带成为了聚焦率极高的一道景色。

　　他曾经，那样害怕这些陌生的眼光。害怕轻视，害怕同情，害怕每一种不同的情感，从一双双不同的眼睛里向他散射。他会在这些哪怕只是不经意扫过的目光中感觉到无地自容，他会偷偷地看着别人说话的样子，看着看着，就悲伤地兀自认为那是对自己的议论。

　　可是为了找到她，他忍了。他每日每日，固执地徘徊在他所能到达的每一个角落。从紧张，到平静，从害怕，到习惯。只要他还能够想象，找到她的那一天，他就可以无视身边的所有，只记得努力地向前，向前。对她的质问，于他来说，那么重要，重要到他即使忘记了一切，也还记得，那愤怒而悲伤的三个字——为什么？

　　就是现在，她跟在他的身后，像个孩子般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却不知道，她和他，不只是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朋友，还是共同经历过很多很多的夫妻。也不知道，他带走她，不只是想帮她，还想伤害她，报复她。

　　“少爷……”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小骨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本紧随在沈爵身后的那个年轻的男孩，现在正走在自己的身后。“要带少奶奶一起回家吗？”

　　“小恩，不要乱说话！”沈爵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打断男孩的话，“没有什么少奶奶，知道吗？”

　　然后他重新扳动扶手上黑色的操纵杆，以远远快过先前的速度，驱动着电动轮椅向前，僵硬的后背，飘出一股阴森的怒气。

　　小骨头紧走几步追上沈爵，然后转过头，安慰般地对一脸委屈与不解的那个叫小恩的男孩无奈地笑笑，再顽皮地对他作个鬼脸，仿佛在讨好般地向小恩表示，她和小恩是一伙的。

　　重新转回头，让视线回到沈爵梳着整齐短发的后脑，小骨头并没有在意，小恩不小心透露的那个天大的秘密。

　　沈爵，原来是个少爷，而少奶奶，竟是她自己。

　　初夏的风，轻柔而又不失力度地擦肩而过，小骨头看着沈爵孤单地飘扬在风中空荡的袖管，心里微微地漾起，同样空空荡荡的难过。

　　他，真的是她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吗？是不是从她认识他的时候起，他就是这个样子？或者，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那，到底又是什么呢？小骨头低着头想了一路，不忍再抬眼去看沈爵病弱的样子。

　　然后她的前胸，撞上高高的椅背。反射性地捂住自己撞疼的胸口，她皱起眉，望向又突然停下的沈爵。

　　“怎么了？”她问他，不解于他尴尬的神色。

　　“没电了。”沈爵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这样的情况，不是没出现过。尤其在她刚刚失去消息的那段时间里。那个无论难过或疲惫，也不管颓废的他是否需要使用，都会天天记得为他将轮椅充足电的人突然不见了，于是他常常忘记，新来的小恩，就更是如此。

　　可是他知道，在那些因为常常忘记给轮椅充电，而不得不尴尬地停在路中央等待救援或让小恩推着自己回家的日子里，他出门的次数与经过的路程，却比她离开前多出几十倍。

　　“小恩……”沈爵试图唤小恩来帮助自己。

　　小骨头却抢先在他对小恩说出自己的要求之前，自觉地推起轮椅。天经地义般地自然，让他无法用任何一句感谢的话来回应她的帮助。

　　温热的风吹过，一阵一阵。

　　他空荡的衣袖，轻轻地被拂起又落下。

　　他干爽的短发，离她很近很近。她能够嗅到清新的香味，极淡极淡。

　　她没有问他，该往哪里走，却仿佛有股凌空的默契，将他心里的方向，准确地传递给她。

　　那也是沉睡在她心中唯一的方向，是他和她，曾经的家。

　　风，蹊跷地持续着，很久很久，都没有停下。

　　直到她的脸颊，被吹出滚烫的浅粉，直到她的双眼，被吹成潮湿的淡红。

　　她没有停下。

　　他没有告诉她，这条长长的路，曾经，她推着他走过。

　　那时的他，用他不敢言说的自卑，偷偷地爱着她，却常常，用冷漠的表情面对她。

　　那时的她，他以为爱着他，总是默默地祈祷，让自己再拥有些什么，好回报给她。

　　那时的他们，没有热烈的表达，却有和平的安宁。

　　那一天，他在这段长长的路上，闻到她不曾改变过的真心。

　　那一天，他在这段长长的路上，找回他遗失了许久的温馨。

　　那一天，他在心里再次刻上，爱她。

　　那一天，他在眼底深深藏进，谢谢。

　　一切，却全是虚假。

　　他以为是一生中最感动的画面，却成了他一辈子写下的最大的笑话。

　　她是个骗子。高明的骗子。她的眼睛，永远温柔而真诚，让他看不出一点破绽。

　　即使她，已经忘了他，也还狡猾地，用他最留恋不舍的回忆来撩拨他，想将他心里的刺，悄悄地软化。

　　他差一点，就败给了她。

　　可是她不知道，那段唯美的短片后，他们的故事，剧情急转直下。

　　那成了她陪他走过的最后一段路。

　　所以，此刻的他，益加恨她。

　　恨她连多一点点的幸福，都不肯留下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