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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Vol.3 ...

  •   他是沈家生育的二男一女中最受宠爱的小儿子。他的名字,叫沈爵。

      她却只是一名没有父亲的孩子,是他家中身份卑微的女仆不受重视的女儿。

      十四年前,她随着她的妈妈,来到他家。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却被她精致的面容与甜蜜的微笑所吸引。

      他为她融化了天生冷漠的表情,他向她伸出了向来孤傲的双手,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朋友。

      她就乖巧地朝他点了点头,对着他漾开,另一个微笑。然后他牵起她的手,向前欢快地奔跑。

      他们玩在一起。再多的理由,也无法将她,从任性的他身边带走。

      于是他的家人们,渐渐默认了她的存在,只当他是太子,她是书童。

      她告诉过他,她叫顾儿。他却从不这样叫她。他说,“顾儿”,读起来就像“孤儿”一样难听。

      他叫她小骨头。因为那时的她,瘦小而苍白,就像一根,小小的骨头。

      那一年,他10岁,她6岁。

      五年前,他第一次认真地牵了她的手,对她说,我喜欢你,已经很久,很久。

      于是幸福的粉红色,在她的脸颊上晕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她,做了他的女朋友。

      他跟在她的身后,成为她一个人的守护神,发誓永远在她左右。

      他吻过她。吻过她的头发,吻过她的前额,吻过她的眼睛,她的脸颊,还有,她的双唇。

      他拥抱她,用他的双臂拥抱她,用他的生命拥抱她,用他的承诺拥抱她,承诺,在她二十岁之前娶她,让她真正地成为,他的天下。

      那一年,他19岁,她15岁。

      四年前,他与她的关系,开始受到大家的一致干涉。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和她,他是王子,而她,不会是幸运的灰姑娘,他不应该降低自己的身份去爱她,而她,若真的爱他,理应为他考虑而主动离开他。

      就是那个时候,他发现她看他的目光,开始闪躲,她给他的表情,开始自卑,她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变得犹豫不决,变得让他产生了这样那样的错觉,感觉他只要稍稍松手,她就会立刻消失。

      为了让她相信自己的坚定,他带她去了郊外的山顶,当着她的面,大声地向流星再次喊出他的誓言。

      ——沈爵,要娶小骨头!沈爵,要守护小骨头一辈子!

      她愣愣地看着他,哭了,又笑了。然后她抱住他,仍旧,说不出一句话。

      他以为他已经得到了她,他以为他们会越过所有的阻碍,得到永恒的幸福。可是,在他们乘坐清晨的早班车回家的途中,发生了车祸。他用自己的双臂,死死地护住她,而这样做的结果,是他的左臂,在剧烈的撞击中,受到了致命的重创。

      短暂的昏迷之后,她在呼啸的急救车中醒来,看到一身鲜血淋漓的他。她惊恐于他的苍白与虚弱,她不敢碰他,只有断断续续地喊着他的名字,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不知道原来他是醒着的,手术室前,是他亲口要她为他签下了同意做左臂截肢手术的同意书。她拿笔的手,一直在颤抖,从手术前,一直到手术后。

      她终于开始放声大哭,当她看见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他身体左侧那片明显的塌陷。所有的人,都怪她,说是她的不祥伤害了他,可是他们不知道,不只是什么不祥,他根本就是为了保护她才会变成这样。

      她以为他会恨她,可是她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她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她趴在他的身边哭,他下意识地向想伸出靠近她的左手去安抚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少了些什么。但他只是稍稍愣了一愣,便用插满了针管的右臂,绕过自己的身体,伸向她。

      那段突然失去身体平衡而连走路都走不稳的日子里,她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就像他曾经对她那样地守护着他。

      他也悲痛,也绝望,但只要她出现,他会立即从脸上隐去心底的真实感受,将那些真的假的乐观与坚强呈现给她。

      她知道他强装的快乐都是为了她,就像他张开双臂奋不顾身地保护她。都是,为了她。

      他问过她,答应嫁给这样的自己,她后悔了吗。她抱住他,将他说过的誓言,重复给他。她说,一辈子,都不离开他。

      不解风情的旁观者们依旧干涉,依旧阻止,她却再也不肯听从。她要陪着他,一直陪着他。

      那一年,他20岁,她16岁。

      三年前,她的母亲,在突如其来疾病中匆匆辞世。

      仿佛应验了什么,她成了真正的孤儿。

      他陪着她,守着那座孤独的空坟,一次又一次地为她抹去不断滑下的冰凉泪水。

      他没有允许她因为母亲的去世而离开他的家。他说,他会更爱她,他会连同她母亲的那一份,一起爱她。

      她仍旧流着泪,无限感激地望着他。眼底的忧郁,却从此深深地埋下,再也没有散去。

      那一年,他21岁,她17岁。

      两年前,他和她,斜倚着教学楼2楼的护栏谈话。松动的护栏,突然向外坠下。

      慌乱中,反应极快的他,用自己仅有的一条手臂,重重地推了她一把。于是她向前趴倒在地上,而他,却加速向楼底落下。

      这一次,她再也哭不出眼泪。她的噩梦,比他先一步到来,从她看见倒在血泊中昏迷的他开始,到她忘了自己是谁之前,无休无止地,对她折磨。

      他没有死,却生不如死。他的两截腰椎,在落地的瞬间崩碎。他从此,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

      他睡了很久,她在重症监护病房外的隔离窗前,呆呆地站了很久。她无法想象,他再也站不起来。

      没有人再赶她走,没有人再告诉她,他是王子,而她不是公主。只有一双双冰冷到令她忍不住发颤的眼睛,恨恨地看着她,已经不屑于去训斥她,指责她把一个前途无限的孩子,变成风光大减的少年,再完全地毁灭他,让他的生命,彻底绝望。

      她理应照顾他一辈子,来赎她犯下的罪。她不应该走,即使她想走,也走不掉。

      仍旧是睁开双眼后,虚弱无比的一个微笑,他却不知道,他的未来,已经在那片空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她没有瞒他,心存侥幸地盼望他,像两年前一样冷静和坚强。

      他却再也没有多余的力量,可以用来安慰,用来伪装。

      他一再地告诉自己,她在骗他,她在耍他,他不可能这样可悲,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灾难,连续不断地缠上他。

      他拼命地挣扎,疯狂地,却是无力地挣扎。然后他不得不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

      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彻底地成为废物了。

      她想握他的手,却被他冷冷地甩开。她惊异地望着他变色的瞳仁,不知所措。

      他恨恨地看着她,将心中的绝望与恐惧,都扭转为突然爆发的怒气,向她喷发。

      他用沙哑干燥的声音,对着她愤怒地咆哮:“都是你!自从和你在一起,我遇到的从来都是灾难!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恶魔,为什么要缠住我,为什么要害我!现在把我变成这样,你满意了没有?还是要把我这条手臂也一起拿走?要什么你都拿去吧,玩够了,就请你离开我!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

      他说,和她在一起,遇到的都是灾难。

      他说,她是恶魔,她在害他。

      他说,都是她,把他变成这样。

      他问她,满意了没有。

      他还说,他不想再见到她。

      她想申辩,想告诉他,她从来没有想过害他。

      她想解释,想说给他听,她比谁都内疚。

      但她都没有说。

      她是应该感激他一辈子的。若不是他,也许她失去的,不只是一条手臂。若不是他,也许她断裂的,不只是几段腰椎。

      她是应该恨自己一辈子的。若不是她,也许他会在那场车祸中,安然无恙。若不是她,也许他还有机会避免坠落,至少,他不会摔得那样重,至少,他不会伤得那样深。

      不独这些,仅是在过去的十二年中,他给她的那些无可挑剔的守护和陪伴,她就已经无法偿还。

      他是有足够的理由恨她,怨她的,他给了她那么多的恩惠,对她做什么,都不过份。何况,只是一阵小小的咆哮?

      虽然,她从他那里得到的,从来都只是温柔。

      于是闪烁在她眼里的无法接受,在短暂的熄灭后重新燃烧成勇敢的念头。

      “我不会走。如果你不想见到我,那就蒙住我的脸,让我躲在你的身后。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因为我欠你,就要还你。就算这个理由不能够成立,还有一个……我爱你,即使你已经不再爱我。”她平静地对他说完这句话,然后转身,留他一个人,在空荡的房间中,痛苦地思索。

      他知道他错了。他知道她的痛苦,也许比自己更多。他依旧不后悔,为她失去什么。

      可是他,害怕面对这样的自己,更害怕用这样的自己,去面对他深爱的她。

      于是他一天天变得不可理喻,对她。

      他诅咒过她,羞辱过她,所有可能令她退缩的事,他几乎都做了。

      可是她只是默默地承受,任凭他对她再残酷。

      每一次难过,每一次流泪,她眼底的忧伤,就更深刻一分。直到她自己都不知道,它们的根,是不是已经伸展向她的周身。

      那一年,他22岁,她18岁。

      一年前,他们结婚了。

      曾经那样竭尽全力劝说他放弃她的家人们,这样迫不及待地催促他们完婚,他当然明白,为什么。

      他们怕他这样一个只会拖累别人的残废,将来连老婆都讨不到,怕她厌倦了和他一起生活的麻烦和枯燥,抛下他另寻出路。

      毕竟,现在的他,爱上谁,都是高攀。

      他们不再浪费希望在他身上,不再指望他对沈家的事业继承有何帮助。

      他们甚至不再留他,而是分给他一套别墅,几名家仆,要他离开家,和她一起,独立生活。

      他们说,这样做,都是为了他。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绝望地认定,这不是独立,而是被抛弃,被驱逐。

      连他的家人,都可以嫌弃他,何况,是与他仅有空虚的誓言相连的她?

      婚礼上,他表情冰冷,她面容憔悴,他默不作声,她低头无语。

      婚后的生活,没有他想象的可怕。她依然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像当初她承诺的那样。

      她重视他的身体健康,亦同样不曾忽略,他的精神满足。她鼓励他,安抚他,即使流着泪,也要告诉他她不痛,她不怕。

      他感激她,他开始纵容自己依赖她,他挣扎着强迫自己,相信她。

      他爱她,却没有再告诉过她,他爱她。

      他爱她,却不再亲密地喊她小骨头,只叫她,顾儿。

      那一年,他23岁,她19岁。

      几个月前,他突然接到一名陌生人的电话,说他唯一的姐姐沈骄,被他们绑架,要他用50万的现金,赎回她,并且,只要他亲自送去。

      他慌了神,立即向家中通报了信息,亦得到确认,他的姐姐,确已失踪。

      他顾虑于姐姐的安全,暂不敢报警,而是先筹足了资金,约定了接头地点。

      那一天,是她亲自开车送他去的。他告诉她,他已暗中报了警,他们会保护他,要她不用担心。

      而狡猾的歹徒,却有所察觉般地临时更换了地点,并再次警告他,若发现有警察跟随,他的姐姐,必定小命不保。

      下车前,他吻了她。

      他对她说,他爱她。

      她却捂住了他的嘴,不要他说话。

      她说,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她说,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聊,不急。

      因为那一句久违的爱她,听起来,像是他对她最后的告别。

      她一边流泪,一边将他从车里搬到电轮椅上,准备将一整箱的现金,固定到他的腿上。

      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她手中的提箱,并没有接触到他的双腿,而是直接被她抱在怀中,奔向约定的地点。

      他愣在原地,一双失神的眼睛,茫然地望向她消失的方向。

      直到警察们赶到,发现那辆敞开着车门的汽车,和表情呆滞的他。

      他们问他,发生过什么。他却只是摇头,说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也永远不想知道。

      所幸,他的姐姐完好地归来,并没有受过怎样的伤害。

      而她,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她和歹徒私通,合伙骗取他钱财的事实。

      一定是的,否则他们,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地掌握他的情况。他这么想。

      一定是的,否则她,不会就这样一去不回,而他的姐姐,却得以平安地归来。他这样想。

      他开始回忆,开始从每一点的过去,寻找她欺骗他利用他的痕迹。

      难过,她愿意嫁给他,难怪,她甘心照顾他。原来,这是她放的长线,自己,是那条蠢到极致的大鱼。

      他猜测着,怀疑着,冷笑连连。

      他恨她,入骨地恨。

      他全心全意地爱她,奋不顾身地保护她,最终,却只是被她狠狠地骗了一把。

      他不甘心,他要找到她,亲自找到她,再亲口问她,为什么。

      问她为什么要背叛他,为什么要欺骗他,为什么要伤害他。

      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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