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りの骨頭》林初四

2、Vol.2

　　小骨头还是选择了穿过医院中迷宫般的无数道门，向外面的世界逃逸。

　　虽然负责她的钟岳医生没有欺负过她，并且向她保证过会亲自送她回家。

　　——可是他目前为止仍不知道，她的家在哪，她到底有没有家。

　　虽然疼爱她的护士姐姐秋子常常来看她，还会为她别上漂亮的星星发夹。

　　——可是她更希望为她做这些的人，是她的妈妈。

　　虽然额头上磕出的伤口，还贴着厚厚的药纱不能拆下，还时时抽搐着告诉她它在疼。

　　——可是她不害怕，会留下疤痕，而隐隐的疼痛，才更让她相信，失去了记忆的她，还在呼吸。

　　跨过最后一道门，小骨头穿着大大的病号服，站在路口，看对面人行道上的红绿灯，交替着闪烁，每一次，都仿佛有些记忆，从她身边飞过，可是她，抓不住什么。

　　绿灯。

　　向着她的方向涌来的人们，有很多。她却独独多看了他一眼。只因为他特别。特别得，有些可悲。

　　他的目光是空洞的，就像她。仿佛，因为失去了什么，所以正寻找着什么。却不知，应该朝向哪个方向，就像她。

　　他的双唇是苍白的，就像她。仿佛，因为经历过什么，所以正承受着什么。却不知，应该怎样成功解脱，就像她。

　　他的下巴是突出的，有着明锐的棱角。他的双肩是倾斜的，修长的右手，牢牢地握住黑色的操纵杆，左侧的袖管，却是一片虚无的空荡。他的腰身是瘦弱的，被一条黑色的防滑带，束缚在高高的靠背上。他的双腿是病态的，无力地瘫软在两片踏板上，窄窄的裤管，裹在他的腿上，却显得特别宽大。

　　她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操纵着那辆电动轮椅，一点一点地向自己靠近，看着始终跟在他身后1米之内的那个年轻的男孩，也随着他，在人群中向自己走来。

　　然后她低下了头，因为她发现，他的目光从无意间接触到自己的那一刹那起，就再也没有离开。

　　他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他看着她，惊喜地看着她。

　　他看着她，怜惜地看着她。

　　他看着她，愤怒地看着她。

　　他看着她，悲痛地看着她。

　　他看着她，用浓烈而复杂的目光看着她，用汹涌而破碎的情感看着她。

　　他也看着她，不安地将头低下。

　　他认为她是心虚了。是，她是该心虚的，是的。

　　他在她面前停下，修长的五指，紧紧地攥起。

　　——他就在她面前，她却还可以若无其事地，把头低下。

　　“看着我。”他对她说。尽量平静地，不让自己强烈到快要迸发的怒气吓到她。

　　“为什么？你……认识我吗？”她就真的听话地看向他，“那，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想起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震颤，甚至全无知觉的双腿，也在剧烈地摇晃，当他能够确认，对他说出这句话的，确实是她。

　　她，问他，你认识我吗？

　　她，对他说，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想起来。

　　他想笑。嘴角，却全是僵硬。想哭。眼底，却一片冰凉。

　　他的眼里，没有眼泪，只有一个她。一个残忍的她，绝情的她，一刀一刀，要他体无完肤。

　　他是那么肯定，她在装傻，装作不认识他，以为这样，他就会放过她。

　　可是他不会。

　　再见到她，他会惊喜。但他，不会就这样原谅她。

　　她受了伤，他会心疼。但他，不会就忘记他恨她。

　　“沈爵。”他不动声色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没有让她听出，他的心里，有怎样痛苦的过去，在挣扎。

　　“沈爵？沈爵……”她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仿佛在努力地回想些什么。

　　最终，她却只是向他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

　　她，说她想不起来他。

　　他冷笑，笑自己，也笑她。

　　“我叫小骨头。当然，以前的我，可能有另外的名字。可是我忘了，忘了，想不起来了……你是认识我的，那你告诉我，好吗？我叫什么名字？我是谁？”她却无视他的异样，甚至为了那一份能够轻易捕捉到失去的记忆的喜悦，对他露出，甜美的微笑。

　　像个芭比娃娃。

　　她笑了，他却愣住了。

　　她竟对他笑了。笑得这样轻松，这样快乐，这样天真，这样无忧。他在她微笑的双眼里，拼命地搜寻，也望不见曾经深深蛰伏的那些忧郁的伤感，还有她对他的愧疚，他对她的伤害，以及，他们扭曲了形状的爱。

　　那不是她。

　　可是她，对他说，她叫小骨头。

　　只有他，才会这么叫她。也只有他，可以这么叫她。虽然，这个亲密的称呼，在他们之间，已经遗失了好久。

　　于是他相信了，那些互相伤害的日子，他对她的，和她对他的，她，已经不记得了。

　　这个她，已经不认得他。可是他，依然放不下。

　　他爱她，所以，他恨她。

　　那些她遗落的记忆，关于他的，还有她的，就让他替她再一次，细细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