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りの骨頭》林初四

1、Vol.1

　　市立第一中心医院住院部大楼409室。

　　年轻的外科医生钟岳背向门站立着，深深皱起的眉头，尚且没有平缓的趋势。

　　“少年不知愁滋味”，“未来的路还长着呢”。他记得，当他第一次披上整理了一次又一次的白大褂，将满心自豪而喜悦的感受显露在清秀的眉宇间时，那些前辈们，这么对他说过。

　　他想，他已经能够稍微理解那些话的含义了。

　　于是他再次将无奈的目光，投向病床上有滋有味地摆弄着手中的东西的病人，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那是一个比年轻的钟岳医生更加年轻的女孩。经过护士精心整理的那一头长短适中的直发，在射入的阳光下，跳跃出深褐色的光泽，亦不失干爽蓬松的和谐；长长的流海下，一双圆润的大眼睛，有天真可爱的单纯，却也错落出浅浅的迷茫；芭比娃娃般精致的小鼻子小嘴巴，有了仍旧显得过于苍白的皮肤作背景，便更惹人心怜三分。

　　本是一张能逗弄起观看者愉悦微笑的娃娃脸，但她那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实在让人笑不出来。

　　钟岳曾经尝试着问过她名字，家庭住址，电话以及出事经过，但她除了摇头，再也没有更多的表示。他也试过求救于送她回来的工作人员，但他们除了知道她被赤身裸体地扔在高速公路旁的空地上，便再无法给他更多的信息。他甚至试过在警察局提供的失踪人口中寻找类似者的信息，但，还是没有。

　　这样一个姓名不详，身份不明，丧失记忆的病人该如何处理？没有人告诉过他。

　　“这样吧。在你还没有想起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人来将你认领之前，我们就先叫你小骨头，可以吗？”钟岳走到女孩面前，一双天生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情感的眼睛，望向她小心翼翼地把玩着的那枚不过大约1厘米长的白色骨头。

　　于是女孩怕自己心爱的宝贝被眼前人抢走般地缩了缩手，然后抬起眼，向他点了点头。

　　“小、骨、头。”当钟岳反手关上病房的门，重新开始寻找解决这个病人的办法后，女孩口中，正轻轻地念着这三个字。

　　她是熟悉这个名字的，就像她熟悉她手中的那枚白色的骨头。它们，仿佛已在她的记忆中，住了好久，好久。虽然，此刻的她，脑中只有一片茫然的白。

　　他们告诉她，她被发现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有，除了被她紧紧握在手中的那一枚白色骨头，还有遗落在她身边，被细心的工作人员拾回的，仿佛为了那枚精致的小骨头量身定做的穿有长长挂链的粉红色饰盒。

　　她没有问，身上什么都没有是什么意思，他们也就没有忍心告诉她，她曾经受过怎样的伤害。

　　“小骨头，你对以前那个也许不叫小骨头的小骨头来说，一定很重要吧？所以她在你的身上，画上一个这么深情的吻，像是为了纪念什么；所以她为你涂上一层这么坚固的透明防腐材料，想要保存你更久；所以她为你制造了一个这么可爱又这么舒适的家，时时把你戴在身上；所以即使她遭遇危险，即使她已经被夺去所有，也要紧紧握住你，将你留下。”女孩纤长而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枚骨头上画着的那个红色的唇吻，然后将它放回饰盒，扣上环扣，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从现在开始，我也叫小骨头了，虽然我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我还是会好好保护你的。”

　　女孩慢慢地下了床，踩着过于宽大的拖鞋，一步一步地走向病房门口的方向，却又突然想起什么般地停下，将不安分地摇晃在胸前沉甸甸的粉色小盒子，小心地塞进微敞的衣领中，又安抚般轻轻拍了拍。仿佛只有让它紧紧地依偎在离自己的心脏最近的地方，才能真实地感受到它的存在，才能让她，感觉到安全。

　　——那已是她此刻拥有的，唯一能见证她过去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