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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镰之助 ...

  •   “步河畔原野,观月之明赤,且盼共赏,棲贺茂川水底之耀,却作夏祓。”
      又太郎沿着穿廊往自家正殿里走,就听殿侧书厅内传来悠扬又富韵律的女子诵读声,带着点绵软尾音的京都腔,正是自家母上的声音。

      抬眼一瞧,书厅内坐着的正是自个的父母。
      左侧座上,清子夫人捧着本线装书,优雅正坐。
      主位上的贞氏低垂着头。又太郎远瞧着以为自家老爹深沉凝思着呢,走到近处才发现,头不时一点一点的,在打瞌睡……

      “殿下~”清子夫人也发现了自家夫君的躲懒行为,不由一声娇嗔。
      “嗯?”正和周公下棋的贞氏茫茫然醒过来,赶忙端出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偷偷瞥了眼清子手中那书的封面,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后撰和歌集》里的吧。”
      接着仰头作风雅状,“水无月祓,确实很不错啊~”

      “不管是宫中,还是京都城内,每年两次,人们都会为了祛除自身的污秽和罪孽,出门前往贺茂川或桂川,举行各式祭典。”清子夫人感怀,“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也令人怀念啊~”
      “嗯,确实令人怀念。”贞氏敷衍应着。

      “妾身想,为了雪姬,除了祓楔(古代春秋两季在水边举行的祈求福佑的祭礼),如今这府里,是不是也做一下祓禳(除凶之祭)?”清子两眼热切地盯住贞氏。
      “这个嘛……”,苦于应答,一眼看到儿子走过来,贞氏如蒙大赦,急忙起身,“啊,又太郎,你回来啦~”

      戴上帽子,正了正衣冠,贞氏走出厅外,恢复成一派气度庄严的模样,“随我去正厅。”
      跟上自家父亲大人之前,又太郎回头看了下母亲,如往常般,清子不经意般回避了自己的目光。
      正如母亲所说,水无月祓,是为了祛除罪孽污秽的祭典。母亲是认为,在这足利家,有必须祛除的罪孽污秽吗?

      足利庄正殿议事厅。
      “好好玩了一场啊~”欣赏了下自家儿子马尾松散的狼狈模样,没漏过衣上沾染的泥浆痕迹,贞氏揶揄。
      被父亲的马回众(总大将的直属警卫队,由最忠诚勇猛的家臣组成,相当于近卫骑兵。)提溜回来,又太郎就做好了挨训的准备,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输了还赢了?”儿子的沉默没有减弱贞氏的兴致,他笑容可掬。
      “……输了。”就算知道自家老爹在明知故问,又太郎也不得不闷声回答。

      “啊呀呀,幸亏是小孩打架。”乜斜着眼,贞氏摇了摇扇子,“真到了战场兵戎相见,一场败仗,可能就赔了一族老小的性命。”

      坐直身子,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贞氏拿扇柄点了点自己身前的榻榻米,“又太郎,近前来。”

      等儿子坐到自己身前,贞氏缓声开口,“总有一天,你将登上家督之位。有些话我得说在头里。
      记住:轻易不许启动战端。一旦出手,必要一击制胜,不允许任何失败!若没有必胜的把握,无论何种屈辱,何等不甘,都给我忍着!”

      “不要忘记你背负着千百年来的家族传承,不要忘记你身上干系着千万个追随者的生死枯荣。”贞氏的目光暗沉下来,“古人曾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说得很有道理。自身的悲喜好恶绝不能成为行动的理由。”

      “你首先是源氏总领,然后是足利之主,最后才是又太郎。”看着一直一言不发的儿子,贞氏的语音柔和下来,“明白了吗?”

      新田那边也自认是源氏统领呢。何况我现在还不是什么源氏总领和足利之主,所以就做个又太郎打打架也没关系吧,要不要那么上纲上线啊。
      肚里吐槽,面上又太郎规矩应声,“是。”

      也不知才九岁的儿子能听进多少,微微一笑,贞氏扬声,“镰之助~”
      悄无声息地,又太郎发现厅内忽然多出一人。若不是确信自己的视力和记忆没问题,几乎会以为之前眼花没留意。

      “你也是时候该有自己的‘影’了。”贞氏介绍,“这是我从三河召回来的镰之助,武艺和忍术都是出类拔萃的。从今以后,如何使用他就是你的事了。”

      说着贞氏的目光转向那半跪之人,“镰之助,拜托喽~”
      “是。”顿了顿,那人俯首应声。

      又太郎顺着父亲的目光打量了下这人,十七八岁的样子,长着一张相当普通且容易被遗忘的脸,衣着也和普通侍者一模一样。在这足利庄内,混进人堆立马就找不到了。

      “有这帮手,我倒想看看和哪家小子打架还会输。”轻轻嘀咕了句,结束发言前,贞氏顺带一提,“镰之助和甚八是同族。”

      足利庄正殿东院寝间。
      洗漱完毕,挥退了一屋子侍女小姓,再次确认左右无人后,又太郎毫无形象地躺到地板上,往左往右滚了两滚。

      一整天都端着架子好累啊。刚呼出口长气,又太郎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
      凝了凝眉,他不确定地呼唤了一声,“镰之助?”

      “是。”屋内角落有人低应。
      我靠。神出鬼没啊。又太郎一下坐起半个身子,盯住他,“你以后就整天跟着我了?”
      “是。”

      “睡觉上厕所都跟?”
      “是。”

      从今以后,没隐私权了?又太郎有点抓狂,“你什么时候休息?”
      “随时随地。因此有时可能会应召不够及时,还请少主见谅。”

      好嘛,整一个应召忍者。又太郎都无力吐槽了,好在他很快想出了应对办法,“我可以差使你办事吧?”
      “是。”

      行,这就是说,想要他回避的话可以随时找个由头支走他。又太郎心平气和了。
      两手枕头重新躺倒,又太郎开口攀谈,“你和甚八是同族,你是三河的忍者?不对。我听甚八的意思,你们这一族原先也应该是武士?因为什么原因弃了旧姓?”

      沉默半晌,角落那边传来低沉的语音,“霜月骚乱。”

      一听这四字,又太郎也沉默了。二十多年前发生的这场动乱他也有所耳闻,起因是御家人与“御内人”的严重对立。
      所谓“御内人”专指效忠北条得宗家的家臣,相对的,幕府家臣的御家人被称为“外样”。

      蒙古袭来的余烬刚刚消散,年仅三十四岁,被称为明君的北条时宗与世长辞。把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丢给了儿子,年仅十四的北条贞时。这位年幼的继承人接手第二年,就爆发了“霜月骚乱”。

      代表外样权益的肥后守安达泰盛与代表御内人利益的内管领平赖纲发生冲突,整个镰仓都被卷入战火,连幕府将军惟康亲王的府邸也在战乱中化为灰烬。
      动乱最终的结局是安达全族尽灭,外样势力遭到沉重打击。

      顺带一提,作为胜利者的平赖纲也没得意多久,四年后,在“平禅门之乱”中,十九岁的北条贞时出手剿灭其一族。真结局是皆大欢喜。

      说回霜月骚乱,上野、武藏等幕府统治中心地区的大批御家人受此牵连,纷纷被杀或者自杀,一族尽灭者比比皆是。甚八和镰之助一族就是在那时遭殃的吧。

      御家人之首的足利家当年并未参与此事,然而,自己的祖父足利家时,正是在那个时间段原因不明地切腹自杀了。

      家中人对祖父的死讳莫如深,但只要推想下,谁能逼迫足利之主不明不白地饮恨自刃,答案不言自明。
      也许因为祖父的死,足利家平安度过了这次针对外样的,打击面广泛的清洗。

      回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又太郎心中一紧,再次深切体会自身将要承担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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