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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又太郎与小太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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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潮湿的岩洞内,借着火把的微弱光芒,又太郎一行人摸索前进。
“少主,我们还是回去吧,”细川和氏再次苦口婆心地进谏,“这里是新田的地盘,要是被发现了,就不好办了。”
瞥了和氏一眼,又太郎抢过他手中的火把,“师直,跟我来。”
高师直得意地跟上。
眼看又太郎和高师直两个径直往岩洞深处走,其余人只得跟上。
“少主,您别走太快了。”
“少主,您擅自跑到前头,我们会很为难的。”
“嘘,别大声嚷嚷,”走在前头的又太郎突然停步,“我找到了。”
盯住眼前破旧的木制神龛,又太郎蹲下身。
突听“呱——”的一声,黑黢黢的洞侧跳出一物,把边上一脸紧张戒备的高师直吓得坐倒在地。
“是只□□。”又太郎倒没受惊。这时代的人还是很迷信的。
把手里的火把递给惊魂初定的高师直,又太郎伸出双手,坚定地打开神龛椟门。带着敬畏好奇,众人都围了上来。
拿过高师直手中的火把,又太郎往漆黑的神龛内照了进去。
众目睽睽往那龛内所谓的神物端详了半天,又太郎断言,“不过是块烂木头。”
高师直伸手想拿起来看看,被又太郎制止。关上椟门,又太郎低头微微向神龛一鞠,身旁众人急忙照做。
甚八,八重,饭团,虽然过去了三年,我并没有忘记你们,只是将你们埋在了记忆深处,希望你们在那个世界过得安宁幸福。
保佑雪姬安然康复,我不想再失去弟弟,绝对不想那样的痛彻心扉再来第二次。
保佑我身边的人平安,父亲、母亲、还有足利家……
又太郎正低头祈愿,就听洞口不远处传来人马的嘶鸣声。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又太郎已将手里的火把向潮湿的洞壁上一摁,火光顿时熄灭。
洞口的木门吱呀呀地打开,纷沓的脚步声伴着变声期的少年音骤然响起,“里面有人吗?”
“我们知道里头有人,给爷应声~”
“逃吧,我们快逃吧。”细川赖春颤抖着小小声。
“这边。”又太郎已看过地形,这个岩洞是两头通。
几个人拔腿一跑,脚步声在这洞内异常响亮。
“果然有人!”“快追!”
一行人逃出洞口,奔到不远处栓马的树林,解开缰绳上马飞驰,身后马蹄声如影随形地追了上来。
又没拿走你们的破木头,死追着做啥?
又太郎边策马边回头看了看,追上来的有七八个,自己这边只有五人,年龄还普遍没有对方大,无法力敌。继续跑吧,马术最差的高师泰已坠在末尾,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
追在最前面的,从打扮和呼喝声推断,就是这伙人的头儿。
前方出现一条河川,边上有一片收割完的稻田,不仔细看不出地面隐隐反射的水光。
又太郎心中一动,向近侍们做了个一会儿跟上我的手势,跑了个弧线兜到那片湿地前,勒马回身,“前面戴乌帽的那个,可敢和我一骑讨?”
一骑讨曾是武士间很流行的单挑方式,既夸示个人武勇,又减少双方伤亡。
不过在三十年前蒙古来袭期间,上前呼喝一骑讨的武士毫不例外地被不懂规矩的蒙古骑兵射成刺猬,这项颇有古风的战场竞技活动就此衰落了。
插句小说明:蒙古来袭因为是抵抗入侵,幕府方面无地可作恩赏,造成许多参战的御家人贫穷破产,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北条的统治。
新田小太郎一路追来,心中纳罕。
潜入神社的这几个小鬼,从没见过,但马术精湛,定是出身武士之家。看穿着很体面,逃跑时也保持着阵型,着紫衣那位最年幼,却被阵型隐隐护在中心。
心里猜度着,就见紫衣那个脱离阵型跑了个弯,策马回身向自个儿叫板。
一骑讨?就你?你那声音还奶声奶气着呢~
扬眉哂笑,露出一口白牙,新田小太郎毫无心机地纵马上前,“来吧~”
正要提速,忽觉马蹄一陷,整个人惯性地往前扑出,摔落马下。一片天旋地转泥水四溅中只来得及在心里冒出俩字:卑鄙!
眼看对手摔落泥地,又太郎毫不犹豫地滚鞍下马,扑了过去。擒贼先擒王,先把这个带头的逮住做人质再说!
新田小太郎在湿滑的泥地中挣扎着想要爬起,划拉了一半,恍惚间就见一片紫云罩过来,当胸将自己重重按倒回去,接着自己身上就被人不客气地骑了上来。新田小太郎也发了狠,伸出双臂抱住对方,就地用力一个拧身。
又太郎想法很好,但忘了自个儿和对方差了四岁。发育前和发育后的四岁差别造成的后果是——明明之前还压在对方身上,转眼就被对方压了……
慢了一拍,细川和氏与高师直四人扑上救主,新田那边也不甘落后,两方人马下饺子般滚落泥涂,扭打成一锅粥。
新田小太郎耳朵有点红。
他怀里紧紧压制着的小鬼长得很俊,细皮白肉的一看就是不干粗活的富贵人,这没啥;离得太近,脸上喷到小鬼的急促呼吸,还能闻到小鬼身上的淡淡沉香,这也没啥;问题是小鬼在死命挣扎,扭动中一直蹭到,不该蹭到的地方了……
尴尬地转头,看到自家同伙中有人打得兴起,竟然拔出武士刀了,急忙把怀里磨人的小鬼先推一边,起身喝止:“住手!哪有人对黄毛小子拔真刀的!”
就算不拔刀,新田方也占了明显优势,很快把五个入侵者团团围住。
新田小太郎打量着五个坐地上的俘虏,虽然经过刚才的厮打个个一身泥泞衣衫不整,但能看得出都是过好日子的人。
“是足利的人吧。”甩着手里的马鞭,他望了望附近的河川,做了个深呼吸,“过了渡良濑川之后,这边就是上野国了,是我新田的领地。”
转头他的目光略过众人,直盯向四人围护中的紫衣小鬼,“你是明知如此还过了河吧?”
又太郎斜眼看了看这个只比自个儿大四岁却神气活现装老成的家伙,依据主君装B定律,淡定回答,“没错。”
这个眼尾上挑斜眼看人的动作看着很欠扁啊。
“喲~小鬼,”拉了个长声,右手扬起马鞭啪地甩入左手握住,新田小太郎蹲下身,和紫衣小鬼脸对脸,“长得不错啊。你就别想再回足利那边去了。”
“你想怎样?!”高师直摆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架势。
无视大声嚷嚷的高师直,新田小太郎只拿眼盯住紫衣小鬼的眼,“喂,你来做我的小姓吧~”
“足利家的少……”细川赖春激动得结巴,“呃,足利家的人才不会做新田的家臣!”
“新田可是源氏的统领!”冲细川赖春吼了一嗓子,新田小太郎回头对紫衣小鬼说话却放低了语调,“足利的人来做家臣有何不可。”
“贫穷源氏还大放什么厥词~”一直沉默不语的细川和氏蓦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的左眼上明显带了一圈乌青。“你们的田地不是接连不断地被债主划走了吗?这附近,我记得也将要落到北条得宗家手上了,不是吗?”
新田小太郎的面色阴沉下来,他站起身,“说得好。”
“这上野,将被北条得宗家全部吞并。”恋恋不舍地环顾了下萧瑟四野,回身看到紫衣小鬼那八风不动的表情,忽然很有些气愤,拿手上的马鞭狠狠戳了下他的肩头,“而足利则向他们低头,向镰仓摇尾讨好!”
冷不防被他戳得向后一趔趄,又太郎心头暗骂:你个中二!
“你干什么!”四人挪动身子挡住又太郎,冲新田小太郎大叫起来。
轻描淡写地拨开四人,新田小太郎只找紫衣小鬼说话,
“你知道镰仓在做什么吗?在这先旱后涝,颗粒无收的灾年,还下令把粮食都运到京都的番所去!你知道德政令是怎么回事吗?镰仓下令武士可以在商人这里赖账,于是商人都不肯借贷给武士,武士只能跟得宗家去借高利贷!你又知道高利贷是怎么回事吗?只要借了,就得还高额利息,要是还不起,田地就被划走。辛苦耕种的农田就这样被北条得宗家一块块地划走了!”
越说越激动,他的语调也越发高昂,“你们就是一群得宗家的走狗!北条是平氏,我们可是源氏!同为源氏的足利却向北条献媚,一起吸取民脂民膏,把田地从我们这儿偷走了!”
感觉自个儿脸上快被唾沫星子喷满,又太郎心里再补一句:你个中二加愤青!
“混蛋!竟敢说我们足利是走狗!”“不可饶恕!”
抬手制止四人的愤怒暴起,又太郎镇定看向新田小太郎,语音突地犀利,“这么说,新田不做得宗家的走狗,是打算起兵反了镰仓吗?”
对方明显一愣。
“请问新田家能拉出多少人马来对付镰仓的数十万大军?哦,还有京都六波罗探题(镰仓位于日本关东,当时的京都在关西,六波罗探题是镰仓幕府继京都守护之后,在京都的六波罗地方所设的行政机关首领,主要任务是监视朝廷、统辖西国的御家人。)所辖数十万呢。天下可都等着新田来救民于水火啊~”
挺起腰杆站直身,又太郎拿手指反戳对方肩头,句句带刺,“顺带一提,我足利家虽不中用,也是能紧急召集到一万的哦?”
新田小太郎发现自己被个九岁的小鬼逼得连连后退。
“难不成你慷慨激昂了大半天,其实不过是败犬的远吠?”
“你!”羞恼交加,新田小太郎拎起紫衣小鬼的前襟,突然瞥到衣衫内绢制的里衣,身形不由一顿。
整齐浩大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在河川对岸,新田小太郎抬目望去,身形又再一顿。
一队甲胄鲜明的骑马武士飞驰而来,人数其实不多,却因训练有素的一致军容,人马奔腾间造成了地动山摇的错觉。
眼看那群军容整肃的骑马武士二话不说跃马飞踏过河川,再瞥到足利家的小鬼们突然精神抖擞的表情,新田小太郎一个机灵,大喊一声,“撤!”
一帮半大小子早被那些武士的气势吓懵,听了新田小太郎一声喊,当下俘虏也不要了,争先恐后地策马回头就跑。
跑出大半里地,看看对方没有追过来的意思,众人才惊魂未定地驻马,回头眺望河滩。
“那个,到底是什么人?”一位少年心有余悸地感叹。
“没猜错的话,”眼看那队武士围上前去,下马齐整地向立于正中的紫衣小鬼半跪为礼,新田小太郎神情莫测,“应该是,足利家的又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