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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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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天还未明,贞氏掀开被子,支起半身,又惊又怒,“此事是真?!”
眼看屋角自己的影跪伏着重重顿首,贞氏再坐不住,长身站起,“来人!把那个孽子给我叫来!”
转眼改了主意,“不,我过去!先叫医者去检查下!把镰之助这混账东西给我找来!”
一叠声的命令下去,把正殿主屋内侍女小姓都折腾起来后,贞氏发现自个儿身上还只着白色中衣(即里衣),“没眼力价的,赶紧给爷穿衣!”
侍女们忙乱着上前,乱糟糟围成一团时,平伸双臂当衣架的贞氏从人堆里又喊一声,“让过去检看的医者,不管有事无事先弄副苦药给他吃!记住,越苦越好!”
足利庄正殿东院寝间,又太郎蒙被睡得正香。
昨晚上和弟弟一起赏了秋月,弟弟睡下后,又握着手陪着直到他睡着。这刚溜回来洗干净躺下没多久呢。
忽然屋内就吵杂起来,又太郎迷糊中感觉有人在搭自己的手腕。勉强睁眼,看到一个满脸严肃(苦色?)的白发医者。
见自己醒了,医者探问,“少主可觉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之处?”
又太郎懵懂摇头。
医者点头,“好。吃药。”
喂,吃你个头的药啊!没事吃药,你是年老昏聩了吧?
又太郎立马睡意全无,板起小脸,“不吃。”
“不吃也得吃!”优雅威严的语音响起,纸门大开,贞氏迈步入屋。
挥退行礼的侍女们,贞氏看向已然起身跪坐,面对自己端正一鞠的儿子(礼仪倒是像模像样了),“你可知错?”
又太郎抬头,看着自家父亲很无辜地眨巴了下眼。
还敢给我装傻?!贞氏原本十分气恼,被自个儿子这么一眨眼,突地有些想笑,不过他忍住了,然后脸板得更紧了,“不明白是吧?你昨晚去哪了?昨儿白天跟你说的话,全扔狗肚子里去了?!”
“身为足利嗣子,怎可妄涉险地,轻贱自身?此其一!”
“我将镰之助交给你使用,你却让他帮你做蠢事!”贞氏喝了一声,“镰之助!”
一身白衣寿衣的镰之助在院角现出身影,拜伏在地。贞氏盯住自家儿子,“你可知道,但凡你有半点闪失,镰之助就不得不自尽谢罪,他已有觉悟!”
满意地看到自家儿子动摇的表情,贞氏乘胜追击,“因你之令,就要连累下属以陷主之罪枉送性命!此其二!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是个等级森严,人命贱如草的年代。心内警醒着自己,又太郎定了定神,挺直上身正视父亲。
“儿子记得,儿子病重时,父亲大人亲自喂药,并曾说自己有南无八幡大菩萨护佑,不会沾染病气。
儿子想自己也是八幡太郎子孙,足利未来之主。菩萨既然护佑父亲,必定也会护佑我。所以儿子此举只是仿效父亲,算不得妄涉险地,轻贱自身。此其一。
主君之令,臣下必要遵守,此世之常理。
战场战败时,主君会要求臣下为自己做介错(为切腹者担当补刀,免除痛苦之人的称谓)。既然遵令砍下主君头颅的臣下无罪,遵令行事的镰之助又有何罪?
何况前面讲过此举无险,陷主之罪更无从谈起。此其二。”
目瞪口呆地看着九岁的儿子气度端严侃侃而谈,贞氏几次想张嘴,却发现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还有,镰之助,”又太郎转向仍跪在院角,听得一脸呆滞的镰之助,目光平静而威严,“你既是我影,你命由我不由你。若无我令擅自自尽,才是背主大罪,切记!”
“……是!”
居然还当着我面直接威胁镰之助?!贞氏气笑,“合着你是半点错都没有?!”
“不。儿子有大错。”又太郎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
“哦?这倒奇了。”贞氏也不站着了,索性走到主位一屁股坐下,取出折扇给自己扇两下先消消气,“原来你还有错?说来听听~”
面向贞氏,又太郎以额贴地深深拜伏,“儿子的大错是,不该操切行事累父亲大人如此担心气恼。若是把父亲大人气坏了,那儿子就罪无可赦了。还请父亲大人责罚。”
摇扇子的手顿住,贞氏又一次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闷了半晌,自己笑出声来,拿扇柄遥点了点自家儿子,“好嘛,牙尖嘴利的,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尽了!我若是责罚于你,岂不委屈了一个大孝子?”
“儿子不敢。”又太郎趴伏着没抬头。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与儿子的言语交锋全面落败,贞氏感觉自己很没面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站起身来。
见父亲起身要走,又太郎急忙抬头,“父亲大人,儿子有一事相求。”
“何事?”贞氏没好气。
“弟弟已经八岁,既如今有八幡菩萨护佑,祛凶除魔,病愈后,让他恢复男子身份吧。”
“哦?”顿住身形,贞氏转头,颇有兴味地盯住大儿子,“雪姬跟你只差一岁,从小备受你母亲宠爱,且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不怕将来你弟弟才能超过你,令你无容身之地吗?”
对视父亲,又太郎目光明澈,“身为主君,怎可害怕臣子的才能超越自己?”
默了一默,贞氏点头,“你很好。”
迈出东院寝间,贞氏见那白发医者还站在廊前,心中一紧,“又太郎身体有恙?”
“无恙。”医者摇头,尽职地捧上药碗,“主上,这药?”
吓我啊,贞氏一挥手,“既然无恙,你自个儿吃了。”
“啊?”
摇着折扇沿着穿廊,贞氏一路边走边欣赏庭院景色,只觉秋高气爽,心旷神怡。
“呐,鼬之介~”
“是。”他的影恭敬应声。
“你不觉得,我养了个很了不得的儿子吗?”
“主上之子,当然了不得。”
“哈哈,这话爷爱听~”
从格子窗缝目送自家老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廊院深处,又太郎端正的坐姿一下软倒。
吐出口长气,他抬手擦了把额上的虚汗,“镰之助,咱们今天逃过一劫。”
“唉?”镰之助还没从英明神武的少主形象中回神,处于混乱状态。
“吓死我了,总算把老爹哄走了,我可不想吃苦药。”又太郎伸展着有点酸麻的腿脚,“为了补偿损失的脑细胞,找点快乐的事做做吧~”
听不懂少主说的什么,不妨碍镰之助做应声虫,“是。”
“恩,秋高鹿肥,正好射猎。”
站起身,面向庭院,又太郎继续舒展双臂,“去找新田家那小子玩一玩,免得这中二一个想不开,真去鸡蛋碰石头还得连累咱们,对吧,镰之助~”
还是没听懂,但镰之助决定,少主说的话总是对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