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太平记》艾西

11、论吃肉的重要性

　　“策！”
　　伴着少年们的呼喝声，骏马飞踏过浅滩，水花飞屑溅玉。

　　渡良濑川旁，众人下马，将马鞍旁挂着的猎物取下扔河滩旁，很快堆做了两堆。
　　新田小太郎跳下马背，看了看身前自家这堆猎物，再望了望另一堆猎物前的又太郎，觉得自己有点弄不懂，这位足利家的继承人到底想做啥。

　　最初说是两方以相同人数打猎赌胜，自己还以为对方想报复之前的事，但也没怵一口应下了。
　　连着几天，倒都是正经在比射猎。

　　一开始因为普遍年纪较长，新田方赢得多，到后来却是各有输赢。
　　规则是：新田方赢了，足利方给铜钱；足利方赢了，新田方给猎物。新田小太郎怎么算都觉得自家占了大便宜。

　　“我们这边数好了，你们这里如何？”又太郎笑吟吟地走来。
　　他身背长弓，着挽袖扎束的紫榛纹狩衣（插花：狩衣样式参看棋魂中藤原佐为之服），圆领蜻蛉结，黑缎袖带，下着绛红指贯（底部穿了绳子，在脚脖处扎起，成灯笼状的袴）。
　　秋日阳光洒落少年肩头，令优雅走来的姿容越发熠熠生辉。

　　新田小太郎忽然有些自惭形秽，平时穿常服还不明显，一穿上狩衣，两边的贫富教养差距一下就凸显出来。
　　他下意识地敛了敛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常服袖口。

　　又太郎走过来，看了看新田家那堆分类放好的猎物，和负责计数的少年聊了聊。

　　新田小太郎就站那，正好看着自个儿身前那位的后脑勺。
　　这小鬼不像有身份童子一样扎总角（中分两边扎髻的童子发型），而是跟村里野孩子一样脑后束辫，却一点不显乡野土气，小太郎私下还觉着，那根宽黑带绑扎的小辫子特帅气。

　　“这次是我们险胜。比你们多了两只兔子，一只野鸡~”小辫子一甩，那脸转过来，新田小太郎的视线与一双眼尾上扬得意洋洋的凤眸对个正着。
　　于是小太郎脑中什么帅气啊，优雅啊统统弹飞，就剩了倆字：欠扁。

　　“今天你话少了很多啊？”又太郎打量了下一身简便浅蓝常服的小太郎，觉得对方眉目俊朗的这样穿着显得很爽利，但表情好像有些阴暗？

　　又太郎有些后悔自己穿了累赘的狩衣。并不是想炫耀，而是出府之时遇到了执事高师重，被对方好说歹说，硬磨着换了一身正装的狩衣出来。
　　高师直蛮利落的一个人，咋他叔就那么娘咧？

　　“那个，”虽然有点小不爽，但一起射猎这么些天，新田小太郎觉得有些话是必须要说的，他低头向又太郎一鞠，“这些日子承蒙关照了！”
　　说是打猎赌胜，足利方出手阔绰，输给的铜钱帮了新田大忙了。那些被划走的土地是落入得宗家手里回不来了，起码新田家不用再借高利贷，这个荒年好歹可以撑过去。

　　“恩，我们这边也承蒙关照了。”又太郎急忙回礼。

　　新田小太郎抬头还想再说，被又太郎抢了话，“原本行猎就能锻炼武艺，加上你们的猎物还可改善伙食呢~”

　　“改善伙食？”小太郎诧异，“这些猎物不是拿去给贱民或卖商人而是你们自己吃了？”

　　新田小太郎的诧异是有理由的，早在八世纪朝廷就下过“肉食禁令”，之后天皇数次发下诏书。
　　因此贵族阶层以肉食为耻，甚至连吃鱼都会感到惭愧。而庶民受僧侣影响，除非万不得已，也几乎不吃肉食。

　　“当然。”又太郎看了看四周，觉得有必要做个科普打消近侍们的疑虑，“大家可知百多年前源平之战，源氏为何最终打败了平氏？”

　　“平氏气焰太嚣张，欺压朝廷人神共愤！”
　　“我源氏祖先替天行道神明庇佑，焉能不胜！”
　　对这话题感兴趣，众少年纷纷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

　　又太郎摇头，“当初平氏只手遮天也不是一年两年。平氏发家之初，源氏对平氏屡战屡败，数十年后再战，情况却倒转过来。神明庇佑我源氏为何还要选时间？”

　　见众人都竖长了耳朵，又太郎抛出重磅弹，“源氏胜利平氏败亡只因饮食而已。”

　　“不会吧？”“骗人~”
　　足利方的少年们还在张嘴发呆，新田方的几个小子已忍不住嗤笑起来。

　　新田小太郎也疑惑，“若说饮食，据说当初平氏生活公卿化，别说肉，鱼之类，连蔬菜都很少吃，如此恭谨不杀生，神明怎会责怪其饮食？”

　　这时代的人开口闭口都是神明啊。又太郎听小太郎说话，听了前半截以为他开窍了，听到后半就无奈了。

　　“对啊，神明要怪也该怪被赶到东国的源氏啊~”又太郎忍不住开口吐槽，“我东国武士那时候天上飞的，地下走的，只要能吃的都吃，还搭配味噌汤酸梅干助消化呢~”

　　“其实我家现在也是什么都吃~”一位新田家的少年心有戚戚的点头，被同伴一瞪，小声辩解，“穷武士家不都偷摸这么做的嘛~”

　　“肉食是好吃，可我娘有次看到，说杀生菩萨会怪罪……”高师泰说到一半，被高师直从旁踹了一腿，顿时闭嘴。

　　“天生万物都是神明造出来供人取用的，吃的时候怀着感恩之心就行了。菩萨要是怪罪，怎会让源氏胜利，平氏败亡呢？
　　肉食且每日锻炼修行的源氏武士个个身强体健；素食的平氏武士仿效公卿，足不出户吟风弄月，养得皮娇肉嫩细白瘦弱。
　　到了战场兵戎相见，那种娘娘腔的‘女’武士怎能与东国男儿对战？”

　　新田小太郎听又太郎说到皮娇肉嫩细白瘦弱，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心说你小子不就是皮娇肉嫩细白……瘦弱倒是不至于。
　　见又太郎看过来，煞有介事地点头，“好像有道理。”

　　得到肯定，又太郎信心大增，为了说服这帮迷信的家伙，嘴炮技能必须MAX啊。
　　“若是菩萨真要怪罪，也只会怪罪令你们吃肉的我~”他上前拍拍高师泰的肩，安慰道，“听命行事的家臣，菩萨反会因其忠诚而保佑他~”

　　高师泰在那脸红捉急的时候，高师直站出来代表近侍们严正表态，“别说菩萨绝不会怪罪少主，就算怪罪了，我们到地狱也跟着少主一起去！”

　　又太郎有些想扶额——这个是拍马屁技能MAX，不过，要不要那么激烈啊，吃个肉而已嘛~
　　看着近侍们同摆出视死如归的表情，又太郎索性破罐破摔了，“恩，都吃肉吧，记住一日三餐~”
　　“你真吃肉，还一日吃三餐？”临分别时，都已上了马，新田小太郎忍不住探问。
　　“那还有假？”又太郎斜睨对方一眼，那从上藐下的小眼神看得小太郎又想扁人，“等着瞧吧，再过五年我就比你高还比你壮了~”

　　比我高还比我壮？新田小太郎自己想象了下，不知怎的脑中忽然闪出和这小鬼在泥地里搂抱厮打的场景，立马出了一身冷汗，“不行，我也要一日三餐！”
　　决不能被这小鬼压过一头！

　　“你嘀咕什么呢？”又太郎看着小太郎突地印堂发黑有点奇怪。

　　“没什么，”新田小太郎别转脸去，顿了顿，在纵马离开前扬声说了句实在话，“不管怎样，我新田家欠你一份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