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溪河（天苏）》mmrcx

7、06.君莫思归

　　云天河究竟是在哪里遇上录力的，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把自家还在生闷气的弟弟留在外面吹风，他在屋子里忙忙碌碌。等找好材料做好他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他却发现伊始还在树下乘凉休息的弟弟已经失去了踪影。急急忙忙地抓起才做好的兽牙项链跑过去，云天河只看见了巨大野兽的足印。
　　猎户少年的身体微微的颤抖了一下。他蹲下身子，将自己先前随意扔在一旁的这是剑捡了起来。他紧紧的抿着唇，看着地上的足印，突然像是醒过神来般，跑回小木屋提起长弓就顺着山崖边的紫藤攀爬下去。
　　他的眼神依旧是清澈干净的，就好像透入了满满的阳光，让人看着就打心眼里觉得温暖。可是他的表情，却并不是往常那样的天真烂漫，反而透着淡淡的不安。他奋力的奔跑，在并不熟悉的山路上追寻那带走自家弟弟的巨兽的足迹，一手拿弓，一手持剑，如临大敌。
　　猎户少年常年在山上生活，可是通往山下的路他并没有走过，一次也没有。小的时候，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山下是什么样子的。平日除了挥剑三百下的练习以外，他并没有事情好做。可是这样的好奇，很快就会被山上各色好玩的东西打断。毕竟对一个孩子来说，想这些复杂的问题，还不如好好逮只松鼠，抓只斑鸠加餐有意思。
　　不管怎么说，好奇毕竟只是好奇。对云天河这样心思单纯的人而言，只有摆在他面前的，才能真正吸引他的注意力。
　　比如，在他练剑的时候，从他身边跑过的杂毛兔子。

　　那时候云天青还活着，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勉强才能拿起剑的年龄。见他分心，在一旁倚着树咳嗽的云天青忍不住扯出一个淡笑来：“哼……你这野小子，挥剑不用心，准是一门心思想着玩去了。傻小子，你再不用心，你娘可要生气了。”
　　小小的云天河停下了舞得不成章法的剑，很认真的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纠正自家爹的说法：“爹，娘早死了，她才不会生气呢。”说完了，又开始挥那柄刚做好不久的木剑，可眼睛却还是看着不远处停下来四处环顾的兔子，露出了一脸馋相。
　　云天青被儿子的话激得打了个颤，他摸摸鼻子，有些郁闷地看看那明显被水草养得肥硕的兔子，再看看被山猪养得壮实的云天河，最后颓然地挥了挥手：“行了傻小子，你练得这是什么剑？玩儿去吧，欠下的这几下明天补上。”
　　于是小小的少年欢呼一声，高高兴兴的拿起弹弓，抓兔子去了。
　　云天青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大声闷咳起来。他捂着嘴，慢慢弯下腰，像是很惬意地蹲下来，手却不动声色的抹去了嘴边的一点猩红。他随意在地上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双手撑地，坐姿极其潇洒的看着天，神色沉郁。

　　“野小子，要是爹不在了，你一个人难道就这么过一辈子？”
　　当晚，父子两个人一起睡在树屋的时候，云天青像是感叹一般的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本以为云天河已经睡了，可怀中那个小小的孩子一下子就抬起了头：“爹，孩儿其实想要个弟弟的~”
　　云天青被吓了一跳，脸也沉了下来。可他最终还是放柔了表情，拍拍怀中不安扭动的孩子，叹息。“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小小的少年不太利索的翻了个身，忍不住一个饱嗝溜了出来。“嗝~爹，孩儿今晚，今晚吃多了……呵呵。”
　　云天青无奈的坐了起来，运起真气，开始给儿子按揉肚子。“以后晚上吃少点儿，又不会饿着你，吃那么多做什么？真是个傻小子。”云天河傻笑，看着自家爹在月色下略显苍白的脸，很是高兴的样子。
　　等云天青按得差不多了，他才抓住了自家爹袖子，说：“爹，孩儿真的很想要个弟弟~爹前些天才教孩儿的词，‘兄弟姐妹’，孩儿不贪多的，不要姐姐妹妹，就要一个能陪孩儿猎山猪，抓兔子的弟弟~”
　　云天青语塞。
　　云天河仍然是笑嘻嘻的，眼神里净是憧憬和向往：“爹说，兄弟是长的很像的，孩儿很想要一个跟自己像的弟弟，呵呵……爹，你就给孩儿一个弟弟吧~”
　　云天青看着这个脑袋里总是冒些奇怪念头的儿子，突然觉得不应该教他那么多东西。这些东西，只要天河不下山，终其一生都不会遇上。只要不下山……教他这些，究竟又什么用呢？
　　可是天河就真的不会下山么？
　　良久之后，还是个俊逸青年的爹轻轻拍着快要睡熟的儿子的背，安慰道：“过个十年八年，总会有的。快睡吧。”

　　云天青不会想到，他的这句话，让一根直肠子通到底的云天河记了十多年。这也就是云天河在百里屠苏说自己不是他爹之后，这么快确认黑衣少年是自家弟弟的原因。爹说的都是对的，爹说会有弟弟，弟弟不就出现了吗？
　　虽然时间……晚了点。
　　把昏倒的黑衣少年又扛回小木屋的时候，云天河的心里是非常高兴的。虽然对把自家弟弟烤晕了的事情感到愧疚，可下一刻他的心就被满满的幸福感所占据。弟弟，他一直想要的，长相和他相似可以陪他玩的弟弟，最终还是出现了。
　　——真好啊。
　　猎户少年是可以一个在山上待上很多年也不觉得闷的人。他的生活很简单，每天除了云天青规定的挥剑三百下以外，就是抓山猪，烤山猪，啃山猪和睡觉。这样的生活，平静，却每天都会出现新的惊喜。他的每一天都是被排得满满的，每一天也都过得很充实。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寂寞。闷和寂寞，终究是不一样的。云天河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个少年，偶尔也会想和人说说话，炫耀一下今天打猎的收获什么的。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小时候，自家爹答应过的，关于弟弟的那件事。
　　可惜，等了那么多年，云天河在想找人说话的时候也只能恭恭敬敬跪在小供桌边，看着上面的云天青的排位，先烧三炷香，然后小心翼翼的汇报进来的心路历程。
　　“爹，弟弟是不是不喜欢我？他总是板着个脸，跟您生气的时候还要可怕……可是，孩儿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弟弟，孩儿一点也不想被弟弟讨厌……爹，你死之后，孩儿就在想，如果弟弟来了，孩儿一定会好好看着他长大，保护他，不让他受一点儿委屈……孩儿要做个好哥哥！”

　　云天河在岔路口停了下来，对着一旁明显茂密得有些过剩的树林思考。他是个老练的猎手，熟知野兽的一切习性，因此百里屠苏想尽办法做的掩饰在他眼里并不值一提。很快，他开始利索地挥动这是剑划开挡路的树枝和藤蔓，沿着百里屠苏走过的路走了进去，每一步都是带着警惕的。
　　直到这个时候，这个单纯的少年还一直以为，他那才来陪他的弟弟是被猛兽抓去的。百里屠苏是对他说过要下山的事，可他总下意识的觉得自家弟弟会等着自己，因为他说过让他等他。既然是兄弟，就绝不会轻易的分离才是。
　　……决不能让弟弟有事。
　　猎户少年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做工粗糙的兽牙项链，这才是他在小木屋中忙碌了好久才做出来的。他先前看见百里屠苏耳朵上的兽牙耳环，就觉得如果弟弟一定会喜欢这样的一条项链。可惜等项链做好了，百里屠苏也不见了踪影，他只好挂着项链拿着武器就跑出来，甚至没有考虑过他在深山里迷路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在地上丢了几个捕兽夹之后，小心地躲在了一颗几人合抱粗的松树后，手里紧紧攥着他的弓和他的剑。果然，没过多久，丛林中便走出了一只巨大的灰毛猴子，看足印和抓走自己弟弟的那只野兽一模一样——
　　于是，便有了百里屠苏看见的，云天河扛着录力来拯救他的一幕。

　　云天河不谙世事，但他很聪明。
　　百里屠苏这么一吼，再加上他看见的、自家弟弟身边跟随的各色看上去很好吃的动物，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穿着一身毛皮装的猎户少年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把录力仍在地上，手里的这是剑一挥就斩断了绳索。“弟弟，我还以为你是被它抓下来的呢，呵呵。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就一个人下山了？还好这只老虎不厉害，不然……”
　　百里屠苏看着云天河抓头傻笑的动作，一时气结。他本来就有些疲乏，这时候松懈下来，全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靠着树慢慢滑落。
　　云天河赶紧伸手去扶，一手绕到百里屠苏背后把他撑起来，轻车熟路地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放下。炎光在空中点燃的细小火焰还没有熄灭，看清东西不容易，看个大概还是为难不了他的。
　　虽然对这些长相奇怪的动物很有好奇，可云天河还是先重新点了篝火，然后在路边草丛里捡了几个果子回来：“弟弟，你饿不饿？我可饿死啦。可惜这附近只有果子，要不是天黑了剥皮不方便，咱们还能把这只老虎烤来吃了。我还没吃过老虎肉呢，呵呵……”他就着火光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笑了开来：“这些果子都能吃，我们分了吧？”
　　百里屠苏摇摇头，看着猎户少年明显是垂涎的表情，轻声拒绝：“你吃。”他现在全身酸软，胸口又疼得厉害，哪有什么胃口吃东西？反倒是云天河，只怕也是发现他不见了便急急忙忙追了过来的。这几个果子对他而言，连果腹都不够，要是分吃了，只怕当晚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会饿的连睡都睡不着了吧。
　　他叹了口气，轻轻挥手。除了受伤较重的柿子金以外，把所有的灵兽都收了回去。
　　再没有管云天河在他耳边嚷嚷的，“弟弟你不饿么你怎么能不吃东西这样不好”之类的话，百里屠苏抬起自己的右手，很专注的看。
　　虎口处有厚茧，因为长年拿剑的关系，手指有些变形。
　　是练剑的手。

　　“你因何持剑？”曾经，他的师尊紫胤真人这样问他。那时候他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身上全是血，脸上还有几块淤青——那是被妖兽伤的。
　　紫胤真人不许他和同门比剑，在那些人眼里他便成了一无是处的废物，连剑也练不好。他一时义气，拿着剑出了天镛城，若不是紫胤真人及时赶到，只怕他也被那些妖兽拆吃入腹，连骨头都不剩下。
　　回到后山禁地，他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可紫胤真人却偏偏硬下了心肠，用仙术粗粗止了血之后，就逼着他跪在地上，抛出了这样的问题。
　　那时候他才11岁，还没改掉韩云溪那跳脱的性子，却也逐渐被紫胤教得有些剑侠的样子了，便快速答道：“手中有剑，自然是要保护自己珍惜之人！”
　　紫胤却是一拂袖，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然带着怒意：“荒唐！”
　　他当时不解，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委屈，昂着头和紫胤对视，只觉得自己并没有犯什么错。身上的伤又疼，想到过去，鼻子就有些发酸。他是在灭族之后被紫胤带上天镛城的，当年的血案虽然记忆不清，每回想起那些记忆残段的时候却总带着一抹无力。
　　如果当年的自己，有师尊这样的实力，拼上一切，总还是能护得娘亲周全的吧？还有三水哥、虎头，小蝉……如果大家都没事，大家都还活得好好的……
　　紫胤看着百里屠苏快哭出来的样子，脸上怒气稍敛。他俯下身来，一手轻轻把徒弟揽在怀里。“手中有剑，方能保护自己珍惜之人……话是不错，可是你还小。”
　　“我不小了！我都11岁了，我能拿剑，我可以杀熊，我还能杀掉外面的妖怪……师尊，你没来的时候，我已经杀掉一只了，我……”
　　紫胤轻叹口气，把他揽得更紧。他只觉得全身有一阵阵暖流拂过，就连身上的伤似乎都没那么疼了，应该是师尊用了仙术替他疗伤。“屠苏，你还小。手中有剑，是能保护自己珍惜之人。只是你还需考虑，那人可是愿意你以受伤为代价来保护她？你若受伤，那人必定感同身受，最终结局怕仍是她为求你安好自寻了断，你空留一生牵挂……待到那时，后悔也来不及……”
　　他在紫胤怀里，看着眉目清朗的仙人一改往日的淡漠疏离，对他温和的说话。这也是唯一一次，平日沉默寡言的紫胤说了那么多。
　　“你于剑术上极有天赋，争一时之快，倒不如勤于修炼。言尽于此，屠苏，你在经堂中反省三日，以后便不要再出来了。”

　　百里屠苏的思绪有些杂乱。他练剑多年，很少像现在这样，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扪心自问，刚才云天河若是没有及时赶到，只怕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将那头白虎杀死。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只怕……
　　练剑仍需自保。
　　如今的他，竟然也需要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前来相救……

　　柿子金呜呜地叫着，一点一点爬到篝火前，缩成了一团。野兽大都畏火，它却是一只远古传承下来的血契灵兽，平日和火系灵兽炎光打闹惯了，这时候看见火堆反而有了一点亲切的意思。
　　云天河觉得好奇，急急忙忙啃完了手里的果子（他还给弟弟留了两个），就凑了上去。他看见柿子金的獠牙利爪，就已经猜到这和那死去的白虎一样，都是猛兽。可柿子金的乖顺模样还是让他忍不住——把猎豹搂在了怀里。这只看上去太瘦了，虽然还是很好吃的样子，可似乎是弟弟的东西，不能碰。
　　柿子金无力挣扎，索性懒洋洋窝在这个和自家主人很像的人怀里，爪子随意拨弄少年脖子上的兽牙项链，顺便打了个哈欠。
　　强忍着垂涎之意的云天河眼睛亮了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弟弟，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这一打岔，百里屠苏的思绪便被打断了。他抬起头来，刚好对上猎户少年清亮的眼睛。少年脸上带着雀跃的笑意，半跪在地上。他伸手从脖子上摘下那串项链，一手撑着自家弟弟的肩膀，身子微微前仰，把项链从他头顶套了下去。
　　“弟弟，这个你一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