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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我想逃 ...

  •   “胡闹——!”
      少了耳环没有朱砂痣的猎户少年云天河睁大了眼睛,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家弟弟在下一瞬间黑了脸。他有些无措地转了转剑柄,本来平放的这是剑这时候剑锋朝上,上面挂着的山猪腿就这么啪嗒一声,掉在了火堆里。
      ——好可惜,不能吃了。
      少年脸上清清楚楚地表示了他对早饭沾灰的惋惜,百里屠苏看在眼里,脸色不好看,被硬压下来的真气更是在胸口翻滚起来。
      他闷哼一声,看着高高兴兴用这是剑开始割另一条山猪腿的云天河,嘴角边流下一条细细的血线。百里屠苏强压下汹涌的血气,再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痕,一伸手抓住了忙得不亦乐乎的猎户少年的手。
      “住手!”

      黑衣的百里少侠本应该是很有气势的一句话,却因为气血不足真气不稳,声音变得有点颤,就好像是在示弱一样。他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微不可察的。
      这内伤,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和那个叫云天河的少年呆在一起,他总觉得,稍微不查就会有一种极其无奈的挫败感。明明在自己的认知里,云天河做的就是错事,可是真的想追究起来的时候,又发现他是何其无辜。
      每个人站的立场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就会不一样。百里屠苏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可是知道并不代表就能接受,尤其是用一柄好剑来做烤肉架、割肉刀的事。
      云天河有些愕然地看着自家弟弟走过来,抓住自己的手。他为弟弟这难得的亲近小小的雀跃了一下,然后注意力最终还是被转移到了百里屠苏苍白的脸上。
      “弟弟,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还是清亮带着朝气的声音,猎户少年就像是根本不知道百里屠苏在生气一样。他伸手环住黑衣少年的肩膀,扶他在靠在树下坐好,略显稚嫩的脸上是纯然的疑惑不解。
      对一个一直生活在山上,并没有和外界接触过的少年,他并不能了解百里屠苏到底在想什么。而剑客对剑的执着太过晦涩难懂,只有真正的剑客才会体会自己身边长剑是何等的重要。这一点,即便是生活在山下的普通人,也不是人人都能明白的。
      百里屠苏也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在这么短短的一天半里,他对云天河的了解,似乎比他以前对任何人的了解还要深入得多。这个少年在本质上其实和风晴雪一样,都是单纯的性子,所以也分外好猜。
      他靠在树下,全身无力,胸口却因为翻滚的血气而闷得发疼。云天河蹲在一边,很是关注地看着,脸上满满的全是担心。
      黑衣少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他说:“无事,不必挂碍。”

      云天河一个人在山上生活,他手上的兵器只有三种。这是剑,木剑,还有一柄木质长弓。后两种都极为粗糙却又极为结实,应该是他自己做的。只是百里屠苏看见的,他最常用的工具,似乎只有这是剑。
      是的,对猎户少年而言,这是剑仅仅是他用的顺手的工具而已,再无其他意义。
      百里屠苏坐在树下看他哼着小曲极为欢快地用这是剑割下了山猪的另一条腿,把它串在剑身上。他用火燎去山猪腿上的皮,然后高高兴兴往上面涂了一层蜂蜜。不多时,在火上串烤的猪腿就发出了极为诱人的香味。
      找了几片大大的树叶铺在地上,云天河这才把烤熟的山猪腿放了下来。他手腕轻轻一抖,猪腿就被这是剑锋利的剑刃切成了两半。他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对百里屠苏笑:“弟弟,做好了,你先吃着,我再烤。”
      百里屠苏看他把猪腿用树叶裹着放到自己身旁,心里还对云天河用剑的方式有些膈应,还是说:“多谢。”
      云天河抓着他的鸟窝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转过身去又开始处理山猪身上剩下的肉,百里屠苏也就抓起了一块猪腿肉,慢慢咀嚼。
      火候是不错的,至少比百里少侠自己好得多。山猪肉并不太肥,反而是瘦肉居多。猎户少年用蜂蜜炙烤,这时候吃在嘴里也隐约能尝到一点花朵的甜香。山里欠缺材料,能做出这样的美味,已经是很不错了。
      百里屠苏吃得很慢,他的眼睛一直死死钉在猎户少年的身上,一时间突然有些踟蹰。
      如果这个时候说要离开,这个少年一定会难过的吧?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又安静了下来。
      百里屠苏看着云天河背对着他,用木棍挑拨渐渐烧得不太旺盛的篝火,然后取下最后一块串烤的大块猪肉。
      猎户少年看着自家弟弟把早饭吃完,这才开开心心地眯着眼睛拿起一条猪前腿大口吃了起来。他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好吃,真好吃……唔,山猪肉果然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我每顿都要吃好多……”
      百里屠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
      云天河吃得有点噎住了,他甩开已经啃掉大半的猪腿,在溪边捧起水喝了几口。和黑衣少年过分相似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神情,泼洒在发梢上的水珠带着细碎的闪光。他开心地笑着,对百里屠苏露出了一口白牙。
      百里屠苏:“……”
      猎户少年很快地跑回了他的身边,也是背靠着树坐下,对着他傻傻地笑:“我以前还小,提不动这把弓,爹又去世了,那段时间我一直没吃上山猪肉,可馋死我了,呵呵。”他把这是剑拿了过来,随意地挥了挥,百里屠苏即刻就看见有被利刃割落的草叶。
      真是锋利的剑。
      在心里暗自赞叹,黑衣少年的脸上却仍是没有半分表情的。他看着表情悠闲自在的云天河,听他说自己小时候一个人生活的事,有认同也有不忍,却又想起放在心间的那个人来。

      ……晴雪。
      “小时候,大哥和婆婆总是有好多事,都不肯和我一起吃饭……啊,这个我应该说过的吧?跟苏苏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梳着大辫子的少女捧着一个被奇怪调味香粉涂抹成蓝绿色的桃子,笑容明媚。
      那个时候,他们在青龙镇,等着向天笑做好能在海下行驶的纶波舟。风晴雪觉得无聊,拿着新买的桃子,拉着他坐在了海边。
      “我没有见过娘亲,爹也很早就过世了……大哥是很厉害的人,婆婆也经常忙得看不见人。他们又不放心我乱跑,总喜欢把我关在屋子里……”少女稍显粗鲁地擦掉了唇边染成蓝绿色的汁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寂寞表情。“小时候一直觉得,一个人待在家里……真的好难受。”
      这一点,其实百里屠苏感同身受。十二岁的时候因为一时意气和师兄陵越比剑,焚寂煞气失控,陵越被他打得重伤,天镛城上下一时更是把他视为怪物一样的存在。自此之后,他的师尊紫胤真人便将他锁在后山,极少放他出来。
      他一个人在后山的石屋中居住,十天半月看不见一个生人的时候,也曾经被自己的愧疚逼得要发疯。不论如何,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这样的惩罚也太过严苛。从此之后,他一直不喜欢冬天。雪这样的东西,本性就是刻在骨子里寒凉,怎样也抹杀不去。直到……遇到晴雪。
      少女像是看懂了他的眼神一般,有些慌乱地把啃掉的桃子核扔到一边,然后握住他的手。“不过那些都已经过去啦,苏苏你不要为我难过了……现在我身边有苏苏,有尹大哥,还有兰生襄铃和红玉姐,我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挺开心的,真的!”
      那个时候,他只是微微别过头去,感受着少女隔着手套仍然温暖的掌心的温度,然后点了点头。
      “我亦然。”
      ——百里屠苏有你相伴,也是三生有幸。

      回过神来,猎户少年已经把剩下的猪肉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时候正拿着一本书跑了出来。“弟弟,你还是不舒服?要不要去树屋躺躺?这里风大,坐久了着凉就不好了。”
      云天河蹲在快熄的篝火前,一边撕着书,一边瞪大了他本来就明亮的眼睛,看着黑衣少年。
      百里屠苏没做声,只是盯着他手里的书。猎户少年的想法他是猜不透的,这时候他也不想猜,索性也不动,就想看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猎户少年似乎是看出来自家弟弟想知道什么,这时候很利落地撕了几页,卷成了一个纸卷,对他又傻笑了一下。
      “呵呵,火种不好保存,要不是有这种叫做‘纸’的东西,我可就有大麻烦了。”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把纸卷向火堆里探去。不多时,纸卷就燃了起来。猎户少年也就跳了起来,一手举着燃烧的纸卷一手护着火苗向木屋里跑去。
      百里屠苏愣愣看着他的举动,突然觉得暴殄天物这个词用在云天河身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他眼睛随意从被猎户少年撕剩的书本上扫过,然后目光停驻在书页上的一行行书上。
      ——“云天青绝笔”。

      这本来是云家的事,照理百里屠苏是不应该理会的。他对云家父子本来就存了几分好奇,却终究还是守着分寸没有问云天河太多。
      只凭这是剑,就可以推断云天青的来历绝不会稀松平常。可为什么一个来历不寻常的,极有可能是剑客的人会独居山上,而且还把儿子教成了这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也许看了这书页上云天青的留言,一切谜团都能解开。而云天河的来历,也许关乎未来,也是极为重要的。
      抿着唇,看了还在屋内忙碌的猎户少年一眼,百里屠苏最终还是捡起了那本残书。

      ……想我云天青嚣狂一世,昔日鲜衣怒马、扁舟遨游于江湖之上,乃是多么洒脱随性,哈!后投身丹鼎修仙之道,虽门规加诸于身、不若往昔之随心所欲,也从不舍侠义之心,可奈何终究是有负于师兄。现望舒剑离于琼华门阁之外,也不知师兄近况。观吾子天河年岁渐长,凭吾亲授这一身剑术,日后足以仗剑独行、安身立命。只是琼华向仙问道之法本便心有觊觎,若是将来青阳、重光二老来这青鸾峰夺剑,又当如何?罢,云某从不信天命一说,入琼华修仙也不过只是蹉跎岁月聊以度日罢了,妄图逃离命运之外,却终归败于宿命之手。欲脱身天命,却逃之不得——或许便连摆脱命运之执念,也不过是天道轮回,人生定数……
      云天青的字并不工整,也写得不太好看。横平竖直,这本来就是写字的基本,可云天青的字确是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字也是扭扭曲曲的,就像初学者一样。他的字很大,字数不多,却足足占了好几页纸。有许多地方的笔迹被墨水化开,也看不太清楚,大概这也是他重病中没有力气的缘故吧。只是,仅凭这些文字,也能大概看出来云天青这个人一定是桀骜不逊的。
      百里屠苏慢慢翻看完已经泛黄卷边的书页,最终还是把目光定在了不远处猎户少年尚未收起的这是剑上。
      望舒。
      他突然觉得有点头痛起来。
      望着冰蓝色寒气逼人的长剑,百里屠苏最后还是把手中的残书仍到了一边,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黑衣少年微微皱着眉,开始回想自家师尊曾经告诉他的,关于望舒剑的一些传说来。他的师尊紫胤真人来历不明,见识却极广,不论是哪门哪派的秘辛典故,他总能说出一些。而琼华派的望舒剑和羲和剑,他也曾对陵越和百里屠苏说过一些。
      “琼华派经三代之功,铸造羲和、望舒双剑。此双剑一剑极阳,一剑极阴,各占水火一头,唯有命格与其相似的宿主方能驱动。”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看看在地上仍然寒光闪烁的望舒剑,最后叹了口气。
      没有宿主,此剑的威力自然不能完全挥发出来。也难怪第一眼百里屠苏并没有认出这就是传说中的琼华至宝望舒,反而以为这是云天河的父亲在哪里找来的仿制品。
      只是,事情却有些麻烦了。

      虽然不清楚真相究竟是什么,可很显然云天青是带着望舒剑私逃下山的。后来他重伤不治,留下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儿子,就是在死前,也没有告诉云天河望舒的来历。
      云天青教授云天河一身剑术让他自保,却没有教他如何在人世中生存。甚至,云天河甚至连山下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难道他是想让云天河孤孤单单,一辈子留在山上?更何况终有一日,被抢去门派至宝的琼华派终会找上门来——那时候,云天河又会被他们当成什么?
      黑衣少年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心。他的表情冷淡,可不论怎么掩饰,还是带着几分悲凉。
      逃离天命,最后逃不开的却也还是自己的命数。
      云天青对儿子虽然残忍,他说的却也没错。每个人的一生,只怕是早就定了下来。就像他百里屠苏,这辈子终究是继承了太子长琴的命格,亲缘寡淡,命途多舛。也许云天青对云天河,也只是抱着他有自己的命数,不必多操心的想法吧。
      只是——

      鸟窝头的猎户少年忙完了自己的事,从木屋里出来,一边叫着“弟弟弟弟”,一边笑着向百里屠苏跑了过来。
      黑衣少年抬头看着他,云天河披着一身从树叶间隙里洒落的斑驳的光点,表情仍旧是天真懵懂而又带着信赖的。
      “弟弟,你身体不舒服,还是我扶你进屋休息去吧。”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
      猎户少年有些不解,他蹲了下来,和自家弟弟保持平视,浅茶色的眼睛很清澈,没有沾染半分世俗杂念,非常干净。
      黑衣少年沉声说:“我要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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