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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百里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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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漫天纷飞的柳絮,连日赶路疲惫不堪的身子似乎一下子轻松了。上官化镜到扬州考察丝锦,到了这里终于和他们分道扬镳。细珠使劲的和龙青岩挥了挥手,旁边的冰山脸也始终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漠。
龙青岩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只觉得眼睛似乎越来越湿润,十年的孤独,十年的忍耐,十年的辛苦,西湖越近,他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当年的真相很快已经呼之欲出,尽管不会那么容易,但他一定要给爹娘一个交代,心里暗暗的想着。一声“驾”,四周的柳絮飘开,像漫天的思绪,挥之不去。
西湖的水很清,站在断桥上,徐徐的风吹过,说不出的惬意,只不过看着眼前已经说了快一个时辰白娘子的老人,龙青岩终于有些受不了,“老人家,我想问的是,不是白娘子。有没有一位姓百的先生住在附近啊,很俊朗。四十多岁的模样”
老人家被打断明显的不乐意,“刚刚不是说过了吗?这孩子,耳朵是怎么了。白娘娘就是在这里遇见她相公的啊。那一天啊,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白娘娘穿着一件雪白的衣服,衣服上啊,绣着大个大个的玫瑰花,红艳艳的,雨淋到她身上,那些花瓣像活的一样伸展开来,别提多美了,你是没有看见哦。”
龙青岩和中冠对视了一眼,“可是您刚刚说白娘子穿的一身白衣服,打着小花伞,在这里遇见许仙的呀”老人家眼睛一瞪,“胡说,我明明说的是百娘娘,红衣服。”看着眼前颇有愤怒之意的老人,龙青岩只觉得后脑勺有冷汗直流,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满脸堆笑的问,“那后来呢?”
终于有些满意他的态度,老人家回头无限惆怅的看了眼西湖的水,继续说道,“后来啊。那一幕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啊”
他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留恋与回忆,“我是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俊的人,也是一身白衣,就像是九天的仙子,撑着一把油纸伞,就那么施施然地一步步走上台阶。百娘娘刚看见他,就在那一瞬,像蝴蝶一样,飘了下去。轻飘飘的,倒在他的怀里啊”
龙青岩久久没有出声,眼前的老人眼光注视着绵延的柳堤,可是所有的魂魄似乎都穿透倒挂的素馨花,回到了那一年的雨天,看到那两个宛如神仙般的身影。三个人就这样静止在这一刻,良久,老人幽幽的吐了口气,不复刚才的语无伦次,目光深沉锐利的盯着他们,“你们找他们做什么。”
不等他们答话,他自顾自得叹了口气,,又变成了西湖边摆摊的老人,“不管有什么目的,反正你们来晚了啊,来晚了。”
龙青岩一个箭步,紧紧的攥着他的手臂,“什么意思”老人吃痛的低呼了一声,注意到自己的失态,龙青岩放下手,,“对不起,老伯,我真的很急”老人家微微笑笑,“不用在意,反正一把老骨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棺材了。”龙青岩的心中涌现出一丝伤感,老人家一指不远处的一排小木屋,“这些年,他们就住在哪里,不过几天前,房子就空了”。说完摆摆手,挑起他的担子,晃晃悠悠的走下去。龙青岩挥了挥手,中冠点点头,收回准备跟上去的步伐。
这里显得有些僻静,离闹市已有了一段距离,门前一些孩子在做游戏,远处明媚的笑声传来,几个抱着木桶的女子显然刚洗完衣服回家,十七八岁的样子,经过他们身边友好地笑笑,少了些小女儿的矜持,不过仍是有些羞怯。没有多言语便走过了。龙青岩在门前静静地张望片刻,门匾上的百字似乎是新刷上的,上好的桧木混合着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老远时龙青岩就已经可以闻见,缠绕鼻尖,挥之不去。他的心像悬在半空中的浮木,涌着没有着落的慌乱。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指尖的颤抖,这里太安宁太祥和,他忽然觉得来错了地方,更加害怕,他的到来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美好。
这里的屋子应该是普通住宅区,都不是很高,朴素的瓦屋。依龙青岩的身手,该是轻而易举的,可他迟疑了。中冠始终站在他的身后,像最牢靠的避风港,静静地等待着指示。
忽然间,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龙青岩和中冠同时转过头去,一个胖胖的大婶探出头来,满脸的笑意,大步地向他们走来,“二位公子是来找小百先生的吗”“小百先生”龙青岩在心中嘀咕了一句,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大婶爽朗的笑了起来,“看你们两位的样子,也该就是小百先生在等的人了。他啊,店里最近有些忙,嘱托我,看见两个俊秀的年轻公子站在门前的话,就把屋子的钥匙给你们,他忙完事就回来”。龙青岩接过钥匙,大婶笑着看着他们,看他们没动,干脆就把钥匙拿过来自己去开了门,留下龙青岩和中冠面面相觑。“其实小百先生也刚回来没几天,说是去给一个老朋友的孩子贺喜,你们来得还真是凑巧。看二位面善的很,小百先生对你们也客气得紧,你们该是他这次出去结识的朋友吧”龙青岩已随她进了院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扯了扯嘴角。大婶似乎很满意,“呵呵”的笑了两声,“行,那你们就自己看看吧。我先回去了。待会儿,也该回来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龙青岩无奈的笑笑。
葡萄藤茂盛的枝叶繁衍出一片绿荫,紫色的小花点缀其间,阳光照下来,地上斑驳的倒影晃动。一个小圆桌,四个小石凳,周围是竹篱笆隔开的小菜地,细细的青菜已经冒出了地面。
龙青岩的牙咬得生疼,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满眼的怒火燃起,当年的冲天火焰在眼前燃起,这算什么,家庭和睦,万事如意吗。为什么,他们可以在这里悠哉悠哉的过舒服的日子,我的爹娘就要在黄泉路上作伴,受尽苦难。为什么他们可以葡萄美酒夜光杯,儿孙绕膝,爹娘就要葬身火海,死无葬身之地。
为什么,为什么,眼前的石桌化身成无数的黑衣人向他袭来,双眼充斥血丝,他慢慢地举起右手。“龙兄,手下留情”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中冠警惕的站在龙青岩身前。眼中血丝慢慢褪去,他缓缓调整呼吸,轻轻推开中冠,“百兄”。眼前的正是百梦岭。不变的儒雅打扮,只是手中多了几块丝绢,本该是女子随身所带,拿在他手中,也不显俗气,似乎就该是这样,再自然不过的事。应该是上好的丝绸,隐约可见的一角似是绿荷叶裙边,华而不贵,淡淡的雅致,拿在他手中,更添他的秀细。
龙青岩冷冷的看着已近在眼前的百梦岭,眼睛眯成一条弧度,嘴角轻蔑的上扬“别来无恙”。百梦岭将手中的绢帕搁在桌角,伸开右手,做出请的姿势。龙青岩冷冷的睨过飘着几片绿叶的石凳,身形没有丝毫的移动。
“敢问百前辈现在何处”似乎料到了他的单刀直入,百梦岭依旧是一副和善的弥勒佛表情,“我回来的时候家父家母已经远行,他留了信,近日就会返程,如果龙兄到访,还望耐心等待几日”龙青岩眼神清冽,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既然如此,改日再来”。身后的丝绢上有碎片落下,混杂在绿叶间,像残忍的伤痕。
龙青岩的身影却在迈出大门的一刹那戛然而止,半晌没有移动,百梦岭眼底的狠厉很快被温柔代替,他走上前来,“怎么了”。话刚说完,孔山明已下马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很显然的,他的疑惑还没有得到解答,他又抬起头看了一眼门牌号,眉头舒展开来,为自己的多此一举有些懊恼的神色。
看看他们,重新笑着走到他们面前站定,“不出意外,这里该是百兄的住处吧。”百梦岭点点头。
龙青岩向孔山明点点头,侧身过去,准备离开。孔山明在后面喊道,“龙兄且慢”。龙青岩转过身来,“山明此次正是来找你的”。显然,在场的人的表情告诉他,大家都没有听懂。
他拍拍手,很快的,八个训练有素的健壮护卫抬着一口雕花镂棺稳健的奔来。这里许久没有这样奇怪的事发生,家家门前都探出几个好奇的脑袋。
百梦岭饶是再淡定,看到有人明目张胆的把棺木往家里抬,面色也平静不下去。“孔兄,这是什么意思”孔山明耸耸肩,“这是孔雀门三个月内接的最大的生意”,他掏出一张字条,转向龙青岩,“龙兄,货已送到,签个字吧”
龙青岩接过字条,“四月初三,货物送至西湖断桥边百家龙青岩手中。”右下角有一块状似梅花的烙印。龙青岩看向门外的棺木,“货物?”孔山明点点头。龙青岩一步步的往棺木走,这是今年第几次了,这次又要他把谁亲手下葬。
孔山明递过纸条,阻住了他的视线,“龙兄,规矩还是要照办的,请先签个字”龙青岩平静的签好字,“不如你再做个顺水人情帮我送到客栈吧”。孔山明无所谓的耸耸肩,折扇一指八个护卫,一副请便的样子。龙青岩也不客气,抬脚便往外走。“等等”百梦岭的声音传来,透着从未有过的寒意,他直接擦过孔山明和龙青岩,直直的向棺木走去,手没伸出去,已经在微微的颤抖。抚上棺盖,似乎在压抑着极大的恐惧,“就在这里打开”。
“为何”。声音淡淡的,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持。龙青岩只一个眼神,示意他们把轿子抬走。那个眼神没有任何特别的,可是没有人敢迟疑一秒。
猛然间,,凶猛的掌力从后袭来,眼神凌厉的看去,左手扬起,后腿扎稳,龙青岩只觉得无数的竹叶化作锋利的刀片刮来。浑身的剑气荟萃,凝聚成一把锋利的尖刃.龙青岩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似乎有什么沙尘刮过眼角,浑身的气场却不自觉地强大起来。散发出摄人的光芒。眼睛慢慢的睁开,明明危险已经近在咫尺,可他的表情偏偏想让人忍不住的喝彩,那一瞬间,似乎时间都凝固在他的眼前。缓慢而从容,身形已经避开,堪堪的躲过了那一掌,右手盘龙下袭上进,百梦岭整个腾空翻去,眉头轻微一皱,眼神阴冷,却没有丝毫的神色变化,只是退离五步,集中所有的力量击向棺木,厚重的檀木发出沉重的闷响,慢慢的,从大红的漆棺,到丝丝青纹横纵的云杉,一片一片地,剥落开来,棺底却不动分毫,足见他的内力把握之深厚。
龙青岩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出,脚步刚要移动,孔山明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边,手中的羽扇摆了摆,示意他不要上前。龙青岩的眼底不见波色,这已经是第二次被孔山明不动声色的靠近,手中细细地渗出些冷汗,但终究他没有动。
百梦岭死死的盯着只剩一层的薄棺,一股轻不可闻的香味散发出来,龙青岩对这气味再熟悉不过,心中的忐忑落地,另有一块大石压下来,眼中的神色,分不出是恨意,还是痛快,更多的,似乎是迷茫,一言不发,只怔怔的看着眼前。
嘎啦几声,一块块的,终于全部破碎开来。所有的人都呆住了,从未见过这样精致的人了,似乎上天把所有的精华都赐给了他。薄唇微抿,脸庞光洁如玉,修长的睫毛已不在颤动,却让人觉得他似乎随时会睁开眼睛,露出一双能让日月黯然的明目。脸色一丝血色已无,红唇却依旧鲜艳,不输这世上最娇艳的花朵,更像清晨沾染露水的晨曦,透着一丝雾色,挂着一丝温和的笑,不掺一丝虚假。额前的黑发微垂,遮住半个额头,如此的黑白分明,让人忍不住的心头一颤。总是从未见过,他们也已经明白眼前的人是谁,百花堂中百花仙,百里奚。这世上倘若还有男子到如今还能被人称颂,想必也只有他了。
百梦岭茫然地看着,似千山万岭的雾气扑面而来,他困在里面,似乎远远的有个身影在喊他,“梦岭,梦岭”他眼中微微有了些神采,伸出手去,奈何脚下却动不了分毫,他奋力的挣扎,却纹丝不动。“梦岭,梦岭”,神音中带着几分焦急,终于渐行渐远。百梦岭整个身心都在挣扎,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上涌,手掌紧紧的,紧紧地握住,终究,什么都没有抓到。他颓然的跪倒在地,眼前的迷雾散去,他定定的看着眼前静静淌着的人,那是他最敬重的父亲,短暂的一瞬,似乎已过了千百年。
神色一如既往的镇定,但惨白的脸色却没有骗的了人。他的眼神空空洞洞,只木然地看着地上。全世界的喧嚣在他眼里都已化作虚无,他缓缓的蹲下,轻轻地托起百里奚,“爹,咱们回家”。孔山明的眼前不禁又浮现出初见时温润如玉,浅笑青松的模样,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人海茫茫,生死难忘。昨日明眸浅盘,近日是非难断。她向往了却前世难,我只盼朝朝暮暮相伴。细水流长比翼连枝世上,只可恨,爱短情长。青松亦老,百梦中安,人间一回,百年再会。
孔山明轻轻的哼唱着,和着远远地溪水声,清风吹杨,说不出的怅惘。龙青岩站在他的身侧,嘴角微微的动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得出口。眼中的心痛却无肆的蔓延开来,孔山明看着他这样的神情,并不觉得诧异,从第一次在神农谷,那种好不掩饰的恨意已让他隐隐约约的猜到百家与龙家的血案绝不可能脱得了干系。此时的神情让他觉得了然,却又有一种无知无觉得感觉蔓延在了然之下,开始生长。这时的他,该觉得痛快不是吗?还是觉得死得太便宜了。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这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他自诩看透人心,不为俗事所累,但他,从很早之前,就已抽不出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