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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   按陆家规矩,第二日新妇要为家中长辈和正妻奉茶,次日清晨我欲起身前往,却觉得四肢无力,头脑也有些发懵,站了一下竟然没能站起身来。或许是因为忙了一整天,过度劳累,昨天夜里忽然噩梦连连,脑中翻来覆去梦到当日七夜刺伤爹爹的情景,一宿也没得安睡。

      侍女曳儿见我面色蜡黄,忙放下手中的铜盆,疾步行来,“少夫人,你昨夜都未曾好睡,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待我去禀报一声,你就安心躺着吧。”我摇头说不必,却被曳儿按住身子,就要把锦被往我身上盖,我浑身无力挣脱不开,只得板起脸,摆出一副少夫人的派头,斥道,“放肆,怎么这么不懂礼数?”曳儿的手一时僵住,嗫嚅着不敢说话。

      我看她被我唬住,也不由得悔自己太过严厉,我虽说自幼在家受宠,也算养尊处优,但是跟随殷七夜飘泊江湖风餐露宿,最恨的就是那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日子。暗道自己不该出口伤人,握住曳儿的手道,“曳儿,陆家不比苏府,今日这场面我若不去不定会惹出什么事端来。去不去是由不得我的。”说罢,我自己也不由有些委屈,眼中升腾起潮雾一片,我原以为在殷七夜走后自己便不会有难过的感觉,谁知日久生情这句话却实实没有说错。

      曳儿见我流泪,也跟着难过,道,“少夫人,曳儿知道你最是重礼法,一字一句也不肯说错,一行一动也不肯做错,可是你心里难过,何不找个借口推托了。就让曳儿去禀说你身体不适,你一向身子娇弱,歇息一下老爷夫人他们是不会见责的,更何况还有少爷撑着,何必去给一个妾室风光,就怕万一日后她骑到少夫人你头上来。”

      我示意曳儿扶我起身,缓缓舒了一口气,如果可能我自是不愿让宁凉娶妾的,虽不爱他,但既然已经嫁了他,他便是我后半生的倚靠。都说男人喜新厌旧,我又怎知宁凉不是那样的人,以前府中只有我一个,他自然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我身上,若再进门一个,难保他不变了心思。
      若我不想日子难过,就只能谨守礼法,在公婆眼中作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若是既无所处又善妒,七出之条犯了其二,一旦被休回家,我难道真要让哥哥养我一辈子么?让宁凉娶妾,无论我面上笑得多么温婉,心底终归是不愿的吧。对着铜镜,我在面上扑了厚厚的一层粉,来掩去一夜未睡的萎顿,曳儿给我梳拢着一头青丝,待收拾完备,我才道,“不是给她风光,而是……给少爷安宁。若是家里鸡飞狗跳的,宁凉在外面还怎么做事?”

      我不知道这话是说给曳儿听,还是我自己在劝慰自己。

      方才这一会耽搁,去前厅已是晚了,刚带着曳儿走到回廊下,便听到前厅内那个新嫁来的婉宁言辞咄咄,“我出嫁前娘还特意叮嘱我咱们府上规矩大,要早早起床给公婆请安,想不到咱们府上竟是这么惯着人的,姐姐这般时分了也不来请安,也不准备喝婉宁的喜茶了吧?姐姐这就开始在婉宁面前立威了么?既是如此,当初怎么不闹上一闹,婉宁不嫁过来,姐姐也就不必闹心了。”

      曳儿正欲冲进厅内,我只及伸手拦她一拦,便听清脆一声巴掌,我心下一紧,暗道千万别是宁凉,便听到宁凉冰冷得十分陌生的声音,“惜儿要怎样都由得她高兴,你却闹不得。我陆宁凉既然娶得你,自然也可休了你。”怕什么来什么,宁凉如此只怕又要惹怒公爹了,婉宁不好自然有婆婆训诫,他何必又逞这个能耐。

      当下顾不得许多,疾步迈进前厅,厅内气氛果然紧张,一个穿这红色长裙的年少女子捂着脸怒视着宁凉,便是婉宁了。宁凉见我进门,慌忙过来迎我,口中还道,“你怎么起来了?我听曳儿说你昨夜都没睡好,正想一会过去看你……”我看到上首公爹的脸色越来越黑,忙给宁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然后敛了裙裾,躬身到了个万福,“媳妇给爹娘请安。今日媳妇身体不适起得晚了,还请二老恕罪。”

      公爹这人倒不是狠心,只是家法森严,最看不惯的就是宁凉把我捧在手掌心里护着的模样,老骂他没出息。而对我却是和颜悦色很多,只因我时时处处都记得万不可失了礼仪。当下铁青的脸色也有所缓和。

      其实陆府辈份最高的是宁凉的奶奶,她老人家一直吃斋念佛,几乎常年不迈出小佛堂一步。我嫁入陆家后早没了往日张扬的性子,反而变得异常安静,奶奶喜欢我沉静的性子,常叫我去佛堂抄经。她老人家今天这个重要场合竟不出面,无疑说明了她对婉宁和我的两样心境。

      “既是身子不适,也便罢了,还请什么罪。你这身子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婆母瞧了瞧公爹的脸色,笑呵呵地对我说。曳儿忙在一旁道,“夫人您是不知道,少夫人昨晚一直做噩梦,身上也时冷时热的,今早还觉得头晕呢。”这丫头年岁不大,已经懂得添油加醋了。

      果不其然这下连公爹也忍不住蹙眉开口道,“既是这样,饭后请瞿先生开个方子,别把小毛病又拖成大毛病,到时候受罪的还是自己。”我心下一阵暖意,公爹虽然冷峻难亲,很少表露感情,但是他和我爹是多年的老友,又欢喜我知礼守法,心内却是真心疼我。

      我刚要谢过公爹,就听厅内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却是大家几乎忘却的婉宁。她本该是今天的主角。我抬眼看她,她的一双丹凤眼正看着我,笑道,“姐姐想必是独守空房,一时不太习惯,时间久了自然会好。”我眉头一皱,这婉宁怎么也是如此不知轻重,说话不知斟酌,怕是会惹怒公爹吧。

      果不其然,一向正统严谨的公爹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混帐,这种话也是随便说的么,真是不知廉耻。”婉宁看公爹如此生气,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是倔强地立在下首不肯认错。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当年将爹爹气得跳脚的自己,顿然对婉宁多了一丝怜惜。

      我不着痕迹得挪了一步,正巧站到公爹和婉宁中间,对公爹道,“爹爹莫生气。今天的事皆因媳妇而起,都是媳妇的不是了,婉宁妹妹年岁尚小,家里的规矩也还不熟悉,爹爹便宽恕了她这次吧。媳妇都还没领妹妹的喜茶呢。”终于说得公爹消了气,板着脸摆摆手示意婉宁给我敬茶,我坐到左手下位,等着婉宁奉茶,这时分我才得空细细打量她。

      她今年十七与我出嫁那年同岁,穿着合体的灿红绣裙,红色对襟小衫,描金的袖口,头上是时兴的寒烟髻,只是那一双足并非普通的三寸金莲,而是一双天足。这却是和我一样,而这也是我这个儿媳唯一令公爹不满意之处。

      我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故而他们不忍我受此苦楚,随了它去长,而婉宁却是因为家境贫寒,需要她担负家计。她父亲过世后剩她们孤儿寡母几个更是连温饱都难以保证,而她父亲的后事也无钱操办,婉宁这才嫁入陆家为妾。

      杜婉宁虽然不是我为宁凉选的,但却是我亲自相看过的。这样皓齿明眸的年纪,原本期冀的未来应该不是这样的吧,我还记得那日我和她母亲谈完,推开她房门的时候,她正慌忙抹去面上的泪水,将面前的一页纸扔到了床下。我曾扫了一眼,见那上面反复写着几个同样的字,“许少津”。

      想来,那便是她心心念念能托付终身的良人吧,而她的女儿梦就这样被生生扯碎了。我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这个名字,杜婉宁猛地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眸子里竟像有两簇火苗。她母亲却絮絮叨叨的说,那个许少津,是他们家的邻居,二十啷当岁的年纪,却是文不成武不就,一事无成。我眼见着杜婉宁目中的光芒一点点微弱下去。

      她送我出门的时候,我还特意轻声跟她说,“你若是选了许少津,便是牺牲你们一家人成全了你自己。”她最终做了来杜家的选择。我想她其实是恨我的吧,毕竟我只要说一句她不好,她便不用嫁入陆家了。可是我却没有。

      面前的婉宁低眉顺眼的跪在我面前,手中举着一个乌木茶盘,一杯热茶氤氲得冒着热气,她硬生生道,“姐姐喝茶。”我端起杯子轻抿一口,将茶杯放回茶盘中,曳儿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放在托盘上,婉宁正要起身我却轻轻按住她,取下头上的珠簪,插到她的发髻中,引得宁凉和曳儿一阵惊呼。

      那珠簪是我与宁凉成婚那年他送我的生辰礼物,他特意请了镇上的老银匠专门打造的,上头的图案花纹都是他亲自绘制的,我一向对这个珠簪珍而重之。我俯身携了婉宁的手,她想抽回却迟疑了一下,我恳切道,“婉宁,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我对不起你的地方请你原谅。我只是希望你能替我弥补亏欠陆家的。”

      言及此,我忽觉心口一阵绞痛,一头栽倒在面前的婉宁怀中,乌木茶盘被打翻,婉宁手忙脚乱的扶住我,却被宁凉怒吼着一把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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