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章 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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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夫人端着茶，静坐在屋里，时不时地望向大敞的屋门，似是在等着什么人。募地，一道白色衣袍踏入了屋里，她目光一厉，不动声色地剔了剔茶盏，娓娓道，“墨晴来了么？”
尹墨晴踱了几步，近到楚夫人跟前，微微行了一礼，“夫人唤我来，不知为何事。”
楚夫人抬眸望了他一眼，虽说是楚家的下属，可尹墨晴身上总有股与生俱来的傲气，那样的风姿卓华甚至超过了楚沐阳。
“墨晴，”她淡淡地问道，“你来我楚家，多少年了？”
“约莫，也有八年了罢。”尹墨晴答着，眼眸里闪过一些若有若无的情愫，五味陈杂，似是回忆起了过往。
“是么，居然已经有这么久了。想当初，我在街上看到你的时候，你还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穿的一身邋遢，混迹于一群乞儿中。”
“是，当年若不是蒙夫人恩惠，将我带来了楚家，我怕到现在仍是个流浪之儿。”
“你不会的，”楚夫人说的决然，将手中的茶也放回了桌上，一双眼睛稳稳地看着他，“当年我第一眼在街上看到你时，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孩子。那时黄河水灾，你和其他那些灾民逃来了洛阳，被赶往了南面的胡同巷子。那一日我也是恰好路过，看到许多灾民在争抢为数不多的食粮打得头破血流，其他一些人有的已经疯了，有些在哭。失去了家人、居所以及所拥有的一切让他们频临崩溃，即使来到了洛阳，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尤其是许多孩子，除了哭，便不知要做什么了。当时我一边走，一边感叹，只觉得这些人大概这辈子都完了，也不会再对将来抱有什么希望了。直到我看见了你。”
“你没做任何事，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眼神里，居然也没有丝毫的惶恐和不安，冷静的不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我很好奇，所以就上前问你，难道不害怕么？或者，为什么不去抢那些粮食？不饿么？”
“你可还记得，你是怎样答我的？”
尹墨晴微微一笑，“自然记得。我告诉夫人，我怕，但是害怕无用，不如多花些时间想想今后该以何谋生。至于不抢食粮，是因为我知道我抢不过他们，硬要去争不但抢不到吃的，反而会弄的更加精疲力竭甚至一身是伤，那样我会死的更快。”
“不错。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却能有这样的沉稳和思考能力，比之当时到我楚家来想要成为沐阳伴读的其他那些孩子，实在是聪明太多。而你的经历也让你比同龄的孩子更多了份稳重，所以我才选了你入楚家。”
“而事实也证明，我没有选错人。”楚夫人眼里竟微微露出丝丝赞许——且不论其他，尹墨晴此人，确实惊采绝艳，武功、韬略皆属一流。这一点，她始终不曾否认过。
“多谢夫人谬赞，可夫人今日唤我前来，不是只为了叙旧的罢？”尹墨晴仍旧微笑着，平和温雅，等着楚夫人说接下来的话。
楚夫人眼眸深了几深，忽地就叹了口气，“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便同你明说。我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离开楚家。不，不对，是离开这个江湖，走的远远的，绝对不要让御剑公子这个名号再出现。”
尹墨晴闻顺从地说了一声，“好。”神色却丝毫未变，楚夫人从他脸上找不到些许的诧异或者别的什么情绪，便奇怪地问道，“你……不问些什么？”
他说，“夫人本就在怀疑我，是碍于少主的面子才暂且放过了我。可心里终究是觉得留我在楚家不太平，所以这才要赶我走罢？”
“你果真是个聪明人。上回你们从崤山回来，我本来是想直接取你性命的，可现在想来，也太过冲动，毕竟真相如何我也不得知晓。只不过，这么些年来你也该了解我，只消有点怀疑的人，我是万不会再让他留下的。如今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走了，我便也不再追究那些事究竟是真是假。墨晴，你可明白？”
“我明白，夫人已是宽大了。”他无谓地笑笑，眸子里没有一丝的埋怨和不甘，神情也是淡淡然的，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这倒叫楚夫人觉得惊讶了，她本以为，要他走，还要再难一些的。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她起身，拿起桌上早已倒好的两杯酒，递予尹墨晴一杯，“好歹你也在这里那么多年，这杯酒算是我给你践行。”
“多谢夫人。”尹墨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楚夫人眼看着他喝下，神情突然就松懈下来，嘴角立时浮上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意，这才将自己那杯也喝下了。
“好了，这酒也喝完了，”她饮完酒，厉厉地看着尹墨晴，带着强烈的命令的口吻说道，“你现下立刻收拾包袱即走，记住不要让人发现，更不能让沐阳知道。”
尹墨晴低眉颔首，淡淡地应了一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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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整理好衣物，走出门，尹墨晴最后环视了一轮这个他住了八年的府邸。草木树石，枝叶纤纤，楼檐宇栋鳞次而立，与他来时几乎一模一样。
终于，要走了么？
他的神色平静如一汪秋水，看不出半分情绪。也不知他心下究竟是作何感想，是不舍？是悲绝？亦或是一些旁人猜不透的东西。
募地，眼眸一动，往旁侧斜睨过去，却见熟悉的绯红色身影快步走了过来，在看到他身上背着的包裹后，不经意间皱了皱眉。
“你这是……要去哪儿？”
他淡淡一笑，对她说，“我要走了。”
她愣了愣，开始还未明白他的意思，驻留思忖良久之后弄清了他的话中之意，神色顿惊，眼眸中都止不住的诧异，“你要离开楚家了？”
他点头，她愕然。
“为什么？”
“夫人的意思。适才她把我叫到房里，让我立刻就走。”顿了顿，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雨汐，又道，“她还说，叫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可你现在告诉了我。”
“因为我希望你送我出城。”他笑着说。
她心下一滞，一时竟说不出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极为平淡的，却不知她心里万般起伏。她前几日听了雪姬的话，才下定决心，想要牢牢地抓住，岂料他今日就要离开，好不容易定下来的心又沉了一截。其实夫人为何要他走，她也明白了七八分。夫人如此忌惮他、容不下他，此时离开，未尝不是个正确的抉择，可他能放下这里的一切么？而她，又该如何呢？
“怎么？莫非不愿送我最后一程么？”见她不语，他苦笑了一下，神色有些黯淡。
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低低说了句，“走吧。”
两人并肩往门外径直走去，落入了唐残风的眼里。在看到他们走出了楚家大门后，他回身走入楚夫人房里。
“都安排好了？”楚夫人头也不抬地问道。
“都安排好了。为了以防万一特意花重金请了那个人，应当是万无一失的。只是……”唐残风微微拧眉，往外头看去，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忧虑，“我没想到，那丫头陪着他出城了，不知会不会……”
“无妨，顶多，”她拿起适才给尹墨晴喝过的那个酒杯，眼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阵阵的狠烈，“让那个丫头一起赔命罢！”
雨汐陪着尹墨晴一路往城外走，两人竟是商量好一般地一言不发。雨汐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尹墨晴，他始终是一副淡淡然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动容。甚至让她觉得，她并非在送行，而是如过往一般与他一同出行任务。她下意思地放缓脚步，走得很慢，只希望这出城之路漫长无际。她不知，这一别，再见是何时。亦或者，再也不见。
这么想着，心里又觉得自己好笑——她还从未像现在这样无措过。即使是面对江湖上的那些血雨腥风时，即使是命悬一线时，她也是抱着绝然而坚毅的心态。可如今，她却害怕了，不知所措了，只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要走了，她不知他要去往何处，也不知，他们会否有相见之期。
“雨汐，”尹墨晴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却见身旁的女子毫无反应，依旧低头不语，他便又喊了一句，“雨汐？”
雨汐这才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怎么？”
他苦笑了一下，“怎么？这已经出城数里了，莫非你是打算和我一起走么？”
闻言，雨汐微微一惊，立刻看了看周围，皆是草木繁花，她又往身后看了去，却发现已经看不到洛城的城门了。
居然，不知不觉，已经走了那么远。是她当真没有察觉，还是，她不想察觉。
“那……你，珍重。”声音有些干涩。原本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到了嘴边终究是无法出口，最后竟只剩下寥寥几字的问别。
尹墨晴点头说道，“好。”
“可有何打算？”
“暂且没有。”
“……准备去哪里？”
“不知。”
“……”
这般回答，让她也想不出别的话要问。只觉他这一走，飘渺不定，当真是再也抓不住了。她看他的眼神也千变万化起来，与他相处的种种忽然就涌上心头，说不清的滋味在心底徘徊。
“我该走了。”他伸手置于额前，望了望远方，眼眸也变得很远，仿佛无论如何都触及不到。半晌，轻轻吐出她的名字，“雨汐，”
“什么？”
他缓缓回头，倏然一笑，“谢谢你送我出城。就此别过了。”
雨汐只觉喉头哽咽，好容易才挤出几个字来，“好，就此别过。”
两人默契地点点头，算是告别，而后尹墨晴转过身去，往前方继续前行了。
雨汐驻留在原地，看着那白色的身影渐行远去，目光始终追着他的步伐，不愿离开。
还是不想放手。从未有过一个人，在她心里占据过这样的位置。此刻若是让他走了，她必将后悔。
可她又能如何？眼下唯一能做的事，便只有四字——无可奈何。
募地，那个白色的背影停了下来，滞留在原地，一动不动。雨汐正道奇怪，却见他的身子微微颤了几下，她心下一冷，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让她惴惴不安。
下一刻，她瞪大了双眼，瞳孔中惊异之色乍现，乌黑的眸子里映出雪白的身影，颓然倒地。
“墨晴！”她急速冲上前去，扶起了倒在地上的人，“你……！！”在看到了地上之人的正颜后，她脸色顿然煞白——那张清朗俊秀的脸，此刻变得暗黑，仿佛被罩上了一层暗色的阴影。在那层幽黑之上，苍白的唇角边淌下几缕
暗红的血迹，顺着他的下颚、脖颈如细流般淌着，骤然可怖。
“毒！你中毒了？！”她咤道，心中仿佛被狠狠地刺了一下，痛着。
“咳咳，”尹墨晴猛烈地咳嗽着，每咳一次，便有鲜血从口中喷出，如墨般洒在他的白衣上，蔓延开来，“这种程度的毒，死，死不了。”
雨汐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如此轻睨的口气，仿佛是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她伸手探他的脉搏，心下越来越沉——这毒扩散的很快，若不快些医治，只怕当真要命绝于此了。
“走，我扶你找个地方疗毒。”她扶起尹墨晴，将他的手环在自己脖子上，一手扶着他的腰，踉跄地往前走去。
“别回洛阳，咳咳，”他拖着步子走，说话极为吃力，“被夫人发现便不好了。”
夫人？
雨汐心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神色豁然一沉，“该不会，是夫人下的毒？！等等，”想起尹墨晴方才那般绝然的模样，对前途一片未知，甚至没有任何打算。这不像他的作风。适才他毒发后，也没有丝毫的惶恐和讶异，反而更像是，像是——一早就知道自己中了毒？！
“你知道夫人对你下了毒？！”雨汐不可置信地喊道。
尹墨晴看了看她，暗黑的脸庞上竟浮出一丝绝然的笑意，“夫人临行前，同我喝了杯离别之酒。”
“……你猜到了，你一定料到了那酒里有毒，为何还要喝？”
“夫人要我喝，我便喝，要我离开，我便离开，”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原本，当初就是她给了我一切，如今收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咳，咳咳……”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好了，你别说话了。”这毒于雨汐并不难解，可雨汐却在害怕——这是头一次，她居然紧张起来，竟怕自己无力解读，无法救他。
尹墨晴略微顺了顺气息，便也不再说话。身体才放松下来，忽地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目光一凛，厉道，“小心！”
雨汐一惊，抬眸望去，不由睁大了双眼——几枚银色的暗器正向他们急速飞来。
她认得那暗器。
那是，洛殇的梅花针。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章 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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