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女儿》墨书子

43、第十七章

　　塞拉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的人都模糊地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她不能抓住任何一个人。面前若鲜血一般红艳的雾色遮蔽了她的眼睛。

　　醒来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谁给换过了。腰上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不过却已经可以活动全身。身边的声音是艾米尔的，正在和曼苏尔交谈着，话语间，塞拉可以听出奈布哈尼的援军已经离这里不远了。

　　见塞拉醒来，艾米尔和曼苏尔连忙都走到床边，塞拉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坐起来。抬眼看着艾米尔和窗外的阳光，忽然觉得自己的处境似乎很不真实。

　　“你醒了？”艾米尔看了看她然后开口道，“醒了的话，就去准备准备吧，奈布哈尼的军队已经快来了。我们已经在麦里斯的城内了。”

　　塞拉揉了揉自己的头，心中有些膈应的感觉。她慢慢下床，从床边拿起自己的剑，走出了房门。门外的天气晴好，这个房间处在城墙上面，放眼望去能够清楚地看到战场的全貌。昨日的战场现在还有人在收拾，四处散乱的尸体毫无生气，塞拉沿着阶梯走了下去，仔细看去，脚边的土地都已经变得如同鲜血一般鲜红。

　　她蹲下身，俯身将手放到地面上，战场上的一切她的记忆都已经变得有些不清晰，只觉得面前这些鲜血有些触动着她的神经，让她想起了杀戮的触感。面前这些尸体，无论是哪一边的人，如今都也只是这有着残肢断臂的可怜的毫无生气的尸体而已。塞拉心中有些悲戚，却也有些无可奈何。她起身，走到一旁，开始用手刨着坑，腰上的伤口被扯得有些疼痛。

　　河滩的土地里夹杂着许多石子，一下手去挖，很容易便嵌进指甲去，流出血来。塞拉有些忘乎所以地挖着坑，然后将身边的尸体给埋进去。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也许像是一种补偿，为了这些逝去的生命做些补偿。

　　“塞拉大人……”城的方向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呼喊声，塞拉被那个声音喊回了魂儿似的向那边看去。只见是那个昨天她差遣着去给瓦吉哈通信的人，她站起身子，双脚麻木地一个趔趄。

　　“有什么事吗？”塞拉有些冷冷地问道。

　　那人看了看塞拉满是血渍的双手和她面前几个刚填好的坑，然后开口道，“我找了您好久了，我已经统计好了我们的伤亡人数，正等着向您报告呢。”

　　塞拉点点头，回头看了看那寥寥几人正在清理的场地，示意那个人继续开口说下去。

　　“我们一共一千人的队伍，昨天您带去的三百人还剩下一百七十五人。后来跟着瓦吉哈大人去支援卡马里大人的还剩下六百三十人。除去伤者不能动的，在等下的战斗中还剩下七百人可以调动。”那人一口气报出了这些数字。

　　“你叫什么名字？”塞拉被那人的言语震慑到，转头看向面前这个颇有些健壮的人，这个人的能力，似乎可以为她所用。

　　“回禀大人，我叫哈尔。”那个人脸上带着些笑容说道。

　　“哈尔，你可以不用参加等下的战斗。”塞拉转身向城中的方向走去，用手正了正自己腰间的剑，她认为现在还不是用来凭吊那些逝去之人的时候，“你的职位就是专门帮我记录那些受伤和死亡的人，还有计算出剩下的人。”

　　那人点点头，开口道，“谢塞拉大人抬举。大人您在昨天的战役中可是立了功，那一火把丢过去，好家伙……”

　　塞拉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这些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她现在需要一个地方去整修，“告诉我一个可以换洗的地方。”

　　麦里斯城内一片死寂，周遭的人见着塞拉身上是军队的制服，都悄悄地白眼相待。塞拉听说麦蒙早已经溜进来做民众的工作，可是从现在看来却成效甚微。站在路边的人，大多都是妇孺老人，家中的男子都被征军进了军队。

　　看来从这里扩充军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塞拉想到。

　　她身上裹着胸部的布让她有些闷，胸腔仿佛得不到释放般挤压得她心情抑郁。月事来过之后，照目前的状况，她还得在这个军队中待很久，行军打仗的时间也会比之前更多。她还要更加小心才行，不仅不能让自己的同伴发现，连被对方发现也不行。

　　穿过一个拐角，便是哈尔告诉她的由军队掌控的专门用来换洗的地方，塞拉的包裹已经在昨天的战斗中遗失了，里面用来缠胸的布条也已经不见了。

　　她叹了一口气，让人打了一桶水，褪下了自己身上的布条，开始清洗着自己的身子。

　　身上的血迹仿佛又让她看到了战场上的一切，残肢，血液，无尽的呐喊和呻吟，一切的一切都充斥着她的心。她甚至觉得战场上的那个仿佛嗜血的魔鬼一般的自己仿佛都不是自己，而真实的那个自己正在一旁观赏着这一切。但是手上的触感却依旧那么清晰。

　　腰上的伤口已经被很好地包扎了，她猜想是艾米尔做的，毕竟现在泄露出她的性别对于军队来说都有些不利。从哈尔告诉她的情况看来，她的那一把火忽然出现，点燃了许多弓箭兵以及拉提尔所乘坐的战车，再加上卡马里陶菲格和瓦吉哈已经率人攻进了麦里斯城，一时间敌方便乱了阵脚。而塞拉在当时的决断让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虽说有功，可是塞拉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中总是为了那个嗜血的自己而担忧，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自己仿佛正在蚕食着她的内心。

　　她拿了一旁的毛巾擦干自己的身体，手上还有许多细小地和腰上想比便微不足道的伤疤。

　　忽然帘幕的外面伸进了一只手，递上了一根用于缠裹胸部的白色棉布。塞拉一愣，随即看到了缝隙中飘着的白色发丝，心中了然，接过了那片布，自己缠好，穿上衣服站出门。

　　“艾米尔你怎么在这里？”塞拉开口道，看见艾米尔有些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来看看你，顺便商量商量接下来的战术。”他看着塞拉刚刚出浴的身子，脸上不由得一红，然后说道，“你身上的……是我……”

　　“啊，这个吗？”塞拉指了指腰上的伤口，“真是谢谢您了。”

　　艾米尔有些尴尬地摇摇头，然后示意她跟着他来到了临时用来议事的屋子。里面早已经站好了卡马里等人，正在等待着塞拉和艾米尔的出现。

　　他们两人之间关系好已经是有些心照不宣的事实，在他们的心中这便是两人一起去哈亚而建立起的深厚友谊。

　　“你们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法哈德坐在一旁有些慵懒地开口道，“根据我的探子回报，那边的军队大约是三万人。而我们折损各个队伍还能行动的人只有八千，还是加上了法哈德大人带来的人。攻下麦里斯城就几乎用尽了我们一半的人力。”

　　艾米尔嘴角勾起一笑，开口对曼苏尔说道，“你来说说我们的计划。”

　　曼苏尔优雅地接过命令，道，“我们攻打时，是攻城，而在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摸清了这个城市的地形。而奈布哈尼的军队虽然人多，可是我们却是具有守城的趋势。因为是商贸城市，缺乏守卫，为了加强防卫这里的城墙建的比一般的城池的墙要高出许多。若是收好城墙便可成功一半，而剩下的嘛……还请殿下拭目以待。”

　　法哈德见曼苏尔这样卖关子，便也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但是心中似乎猜到了一分，脸上露出了些玩味地笑容。

　　塞拉接到的命令是带领小队充作弓箭手，塞拉射箭的技术远远凌驾于她的剑术之上，当她摸到弓箭的一刹那，那种嗜血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似的。

　　她脸色有些发青地吩咐着哈尔去清点人数，将平时训练中的弓箭手全都选出来待命。当塞拉带着人站上高高的城墙的时候，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黑压压的军队，从远处看去，仿佛是一群蚂蚁，但是却是咬一口就会让人恢复很久甚至永远好不了的蚂蚁。

　　“对方是三万人……”塞拉向着夕阳远远地看着那片黑压压的队伍，口中不自觉地喃喃道。对方的人数远远在他们之上。

　　“你没信心吗，塞拉？”驻守在一旁的瓦吉哈指挥着士兵们搬运东西，一边开口对塞拉说道。

　　“怎么会，”塞拉开口辩解道，“我的射箭技术可是在你之上。”她扬了扬手中的弓箭。

　　瓦吉哈看了看塞拉在阳光下的脸，那一刻他恍惚间将塞拉看做了一位美丽的女子，有着披肩长发，正对着阳光自信地笑着。可是这错觉却没持续多久，在下一刻便完全破灭了，空余下少年有些痴痴地眼神。

　　防守的境界便是以静制动，故而塞拉等人一直在等待着对方的行动。从日光明媚的白昼，到了艳丽的夕阳染红云层的傍晚，再到月明星稀的美丽黑夜，地平线处的军队仿佛已经没有前进，就那么静静地呆在那里，其中仿佛还有星星火光。

　　就这么静静僵持着的双方，似乎是要到永恒的尽头一般，各自燃烧着自己最后的生命跃动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