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染砂》步蟾

59、天澈.求婚

　　灵儿抬头看着方才的梨树上，有雀儿正叽叽喳喳地啄着她留下的几个梨，忽然就想起一句诗，“梁间燕子太无情。”

　　“你还在怪天澈吗？”灵儿正思索着那林姑娘在深院高楼的贾府里到底应该是怎样的风刀霜剑的时候，旁边的南寂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灵儿愣了一愣，收回目光，垂头看着地上的一粒尘土，“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灵儿诧异地抬头，“我应该怪他吗？”

　　南寂无语。

　　灵儿又低下了头，“是我错了，怪他干什么？”

　　“你愿不愿意嫁给天澈？”

　　灵儿轻轻摇头。

　　南寂更加意外了，“为什么？”

　　灵儿再次因诧异抬头，“为什么？我应该愿意吗？”

　　南寂再次无语。

　　“天澈，他需要你。”半晌，南寂看了灵儿一眼，“天澈无心。他看着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其实对所有人都无心。”

　　“他是太子，未来的皇上，这……其实是件好事。”

　　“但是，他对你不是。”

　　灵儿一愣，第三次垂下头看着面前那粒沙尘，禁不住开始佩服自己，竟然连沙子都认得出来了。

　　“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可能留下来的。”

　　“为什么？你不喜欢他么？”

　　灵儿摇摇头，“我喜欢他没假，可这并不就意味着我一定要嫁给他，一定要留在这皇宫。皇宫，也许在你们看来很好，有几乎所有人追求的东西，权利，财富。可对我来说，却只是一个囚笼。在这里，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皇宫真正是什么样子。我不适合，不，不是不适合，是我根本就能留在这里。天澈是太子，未来的皇上，嫁给他，成为他后宫的一名妃子？我做不到。如果天澈足够爱我，爱到三千宠爱在一身，这样的爱很可怕，我怕背上骂名，对他也不好。可是如果天澈不那么爱我，他也会爱上别人，那我更不能嫁给他了。后宫佳丽三千，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我不要将来寂寞到为了让丈夫多看我一眼而和其他一些和我同样可怜的女子争来斗去，那样的日子更可怕！况且，天澈若真的无心，对一个帝王来说，是上天给他的恩赐，若因为我而有心，那我更不能留下来。”

　　南寂轻轻笑了，“你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灵儿也笑了笑，苦涩又无奈。

　　“但若天澈执意要娶你，你能走得掉吗？”

　　灵儿依旧低垂着头，“当有人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地去做一件事，通常都是因为他知道他做不到。天澈把我关在这里，就是因为他知道，他关不住我。”

　　南寂也沉默了，半晌，“那灵儿，你到底想要什么？”

　　灵儿抬头，看着云澈风清的蓝天，“我想要活着回去！”

　　南寂愣了。

　　灵儿又低下头，寻找刚才那粒沙子，“你知道吗？我们家乡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想活着回去。呵呵，是不是很经典？”

　　南寂先是一愣，细思这话，果然越想越有意思，越品味越有味道，最后竟一拍大腿站起来，“好一个没想活着回去，来到这个世界，谁能活着回去？左右都是死！权利，财富，那些有什么用，不过都是过眼云烟……”

　　“可是，我却想活着回去……”

　　南寂的慷慨激昂被灵儿平淡的音调打断，顿时停了下来，看着灵儿，半晌，“灵儿，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灵儿回头，隔着泪水看着南寂，弯起嘴角的笑意，“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南寂看着她，伸手帮她把泪水擦干，“阿，我等着那一天。”

　　灵儿笑了。

　　远处的天澈看着他们，表情失落。

　　灵儿看着南寂走远，头顶划过清脆的鸟叫声，灵儿循着鸟鸣一路目光追寻，看着一双雀儿在空中欢快地戏耍，不禁也跟着笑了。

　　一转身，蓝衫长袍的男子玉树临风般地站在面前，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神秘的笑意。

　　灵儿收起笑容，疑惑地看着他。

　　天澈变戏法般地把手拿到前面来，在灵儿面前慢慢张开，一只手上一只小雀儿，在掌心跳跃。灵儿惊呼一声，上前去捧起那小雀儿，放在掌心细致抚摸，然后转身往宫里进去。

　　“你从哪里得来的？”

　　“天上来的。”

　　天澈见她高兴，也含着笑意跟她一起进去。

　　“殿下，灵姑娘。”紫鹃见他俩进来，慌忙跪下请安。

　　天澈挥手，紫鹃便出去了。

　　“喜不喜欢？”天澈从身后拥着灵儿，灵儿轻轻挣脱开去，捧着小鸟往窗台边去。天澈也不着恼，继续跟着她走去。

　　灵儿把雀儿放在掌心再抚摸两下，然后放在窗台前的书桌上，那两只小雀儿跳跃两下，竟一溜儿地从窗口窜了出去。

　　“哎！”天澈疾伸手正要去抓，却在眼角瞥见灵儿灿烂的笑容，一时看得呆了。

　　灵儿已经好多天没这么跟他笑过了。

　　天澈呆呆地看着灵儿，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灵儿面颊。灵儿也不躲开，任由他在脸庞摩挲。

　　“灵儿。”天澈欣喜，将灵儿用力拥在怀里，灵儿在他怀里也不挣扎，只静静地由他抱着。

　　“灵儿，你不怪我了？”天澈扶着灵儿肩膀。

　　灵儿嘴角弯着笑容，“为什么要怪你？”

　　“不怪我？”

　　灵儿不怪他了，不怪他了。天澈此刻只觉得天地突然一下子澄澈了，整个世界突然变得美好起来。太好了，太好了，灵儿不怪我了。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灵儿不解，为什么今天大家都要问她这个问题。

　　“因为是天澈呀。”灵儿扬起灿烂的笑容，面目生辉。

　　天澈如遇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

　　因为是天澈，所以不怪。

　　是的，因为是天澈，她又有什么好怪的，她又怎么怪得起来？

　　“灵儿。”天澈将灵儿拥进怀里，“留在宫里陪我，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不能。”

　　灵儿笑而不语。

　　“灵儿，嫁我，好不好？”

　　灵儿身体一震，从天澈怀里探出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天澈也认真地看着灵儿的眼睛，很小心地重复，“嫁给我，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灵儿垂下眼眸，视线飘向窗外，“天澈，你说只要我不离开你，只要我不去找沈落潇，不管我做错什么，你都会原谅我。而我，无论天澈做什么，我都不怪。所以，那天的事情忘了吧。我没有怪你，你不需要对我负责什么的，在我的家乡……”

　　“不是负疚，灵儿！”天澈掰过灵儿的头，“也不是做错事负责。灵儿，我要你，我早就想要你了。所以，我没有后悔，若有后悔也只是因为……因为那天对你太粗暴，让你有不好的经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灵儿，嫁给我，不为别的，因为我爱你，因为你也爱我。灵儿，我到底怎么才能让你明白，我爱你，不能没有你！”

　　灵儿知道天澈喜欢她，可是那些话却很少从天澈口里说出来，这样深情认真的告白，却还是头一次听天澈说。不心动不可能，更何况，她也爱天澈。可是，相爱是一回事，相守又是另一回事。天澈，我又该怎么才能让你明白，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呢？

　　“我不会做你的太子妃。在我的家乡，嫁人就是要嫁人做妻子，不是妃子。”

　　“做太子妃，你就是我的妻子。”

　　“不是的。妻子只有一个，而妃子会有很多个。天澈，你会有很好的太子妃，你也会喜欢她们的。我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和外面所有的女人，不，是比她们都还差，你选出来的那些妃子，她们随便谁都比我好，你没必要强留我在这里。”

　　天澈渐渐地松开灵儿肩膀，“你是说，除非我只娶你一个人，否则，你不会嫁给我？”

　　灵儿原想说清楚，但旋即一想，只这个条件，天澈就不可能答应的，索性点点头，“是。这是最基本的条件。”

　　“你……”天澈抬手抚额，“灵儿，我保证这辈子都会爱你，一定！但我是太子，南月国王公世子三妻四妾平常得很，更何况我是太子……”

　　“我知道，等你继承皇位，后宫还会有佳丽三千，这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我只能说，我们的世界观不同，因为……”

　　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我不可能陪你走完这一辈子。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发生在两个不相平行的人身上。我再喜欢你，也只能当是切身经历了一段历史。我有我的世界，有我的时代，但是，都不是在这里。

　　“所以，天澈，我喜欢过你，真的喜欢过你，这就够了。”灵儿继续道。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天澈拉着灵儿，“我要你嫁给我，要你在我身边，要你陪我一辈子！灵儿，你既然爱我，为什么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我答应你，无论将来我有多少妃子，我最爱的都是你，就像父皇对母后一样。”

　　“我不要成为你的最爱，我只要唯一。”灵儿淡淡地说着，轻轻挣开天澈。

　　“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直想离开我的原因？”天澈追问。

　　“就算是吧。”

　　“灵儿！”天澈一把将灵儿拉回身边，脱口而出，“那难道你以为沈落潇会只喜欢你一个人？”

　　灵儿愣了愣，“这和沈落潇有什么关系？他喜欢的是姐姐。”

　　天澈也愣了，看着灵儿，一时竟不好再说什么，沉默半晌，“那你可不可以先嫁给我，也许我以后真的会只有你一个妃子，不，一个妻子。灵儿，我爱你！你嫁给我好不好？嫁给我？”

　　天澈一边说着，一边在灵儿耳边摩挲，轻柔细语。

　　灵儿咬着嘴唇，忍着答应他的冲动，“不，如果我真的嫁给你了，就不会允许你只有我一个妻子。这是我自己的矛盾，无法解决。”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怎么说都没用，天澈也恼了，开始不耐烦。

　　灵儿轻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当好太子，将来再当个名垂青史的好皇帝。如果可能，最好在史册上多留下名字事迹，让后人瞻仰。”

　　天澈看着她半玩笑半认真的脸，“灵儿，所有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只要你点头，你就是我的太子妃。你不要想太多了，好吗？即使将来真因爱你而误国，我不悔。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一个人，为什么你……你为什么不能学那些女人傻一点简单一点呢？”

　　“是啊，我真的很复杂。有时候我也想，这么浪漫一次也挺好，可是现实不让我浪漫。你还记得吗？上次你嘲笑我说你在南月国，身价千万，我却只想要一文钱的赎金。后来我时常想，为什么天澈那么贵，如果天澈真的只值一文钱该多好。因为我真的只有一文钱。”灵儿说着，竟真的摸出了一文钱，“我宁愿天澈对于南月国来说只值一文钱，但对我却身价千万。可是对南月国身价千万的天澈，我赎不起。”

　　灵儿将那枚铜板向上抛去，天澈仰头看着那小小的铜钱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伸开手来，铜钱安静地躺在手心。

　　*
　　同样的一枚铜钱，映着月华，在空中旋转，然后掉落在一个宽大的手掌中。

　　赵敏捏着铜钱，“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城。”

　　沈落潇点点头，“我明天去接灵儿，然后按计划行事。”

　　“那丫头果然没让我失望。”赵敏将铜钱再次掷入空中，然后伸手接住，“少主，你猜这次是正面朝上，还是反面？”

　　沈落潇连头都没回，赵敏无趣地把手收起来，怏怏道，“是，属下领命！”

　　第二天，天澈没去早朝，带着灵儿在宫里闲逛。天澈避开了所有后妃住的地方，只拣人少的地方走，有些实在是避不开的，打声招呼也就过了。侧头看灵儿，表情也还算正常。

　　昨天她和南寂的谈话他多少听到了一些，关于灵儿不愿留在皇宫的说辞，他也明白。所以他不想让灵儿真的接触南齐的那些妃子，那些身处深宫，却无由得见春的宫娥妃嫔。他想告诉灵儿，皇宫其实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留在这里，他陪着她，她不会孤单，不会寂寞；而他，也不会再孤单。

　　“天澈。”灵儿轻轻叫了他一声。

　　天澈低头，灵儿在他臂弯里抬眸看他，眼里看不分明的神情。

　　“怎么了？”天澈勾起笑容，温柔地看着灵儿。

　　“你，想不想亲我？”

　　天澈看着灵儿，灵儿眼里清澈透亮。

　　天澈点点头。灵儿顺从地闭上眼睛，天澈的吻隔了很久才浅浅地落在灵儿额头。

　　灵儿睁开眼来，朝他柔柔一笑，眼梢下垂，“天澈，怎么办？我真的很喜欢你。”

　　天澈见她表情怪异，心里涌起不好的念头，“灵儿，你……”

　　灵儿轻轻推开天澈胳膊，微笑着后退两步，“可是，我还是得走。”

　　天澈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灵儿道，“我要走了。”

　　沈落潇落在灵儿身边，天澈脸色立时变得铁青，“灵儿！”

　　灵儿保持着微笑，淡然却凄凉，“对不起，天澈。”

　　天澈忽觉心痛，灵儿的表情像是永别一样，似乎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澈伸手要去拉灵儿，“不行，你不能走！”

　　灵儿再退后一步，摇摇头，“天澈，我一定得走。你会有一个很好的太子妃，她会陪着你，你们会幸福的。”

　　“不！”天澈扑将过去，“我只要你做太子妃，灵儿，你不能走！沈落潇，放开她，否则别怪本宫不客气！”

　　沈落潇把灵儿护在身后，“天澈，你已经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了。伤害灵儿的是你，如果你不想你们之间再恶化下去，我劝你放灵儿离开。况且，我今天既然敢来，就有把握带她走！”

　　灵儿依然眉目带笑，“天澈，对不起，我跟你说过，我总有一天是会离开的。沈落潇只是帮我离开而已，我不是跟他走。天澈，我喜欢过你，即使现在也仍然喜欢，所以，你放我走吧。你们拦不住沈落潇的，不过是多一些无辜的人受伤。”

　　“没那么容易！”天澈脸色沉下来，“灵儿，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若要离开，我绝不同意。我说过，你若和沈落潇有关系，我不会放过他！沈落潇，你以为本宫敢带灵儿出来，就没有准备吗？来人！”

　　天澈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后宫一隅突然冒出一队侍卫，将三人团团围住。

　　“拿下他们！”

　　“是！”

　　天澈退后，那一队侍卫一拥而上。

　　“只要我留在你身边，即使到最后我会变得不再喜欢你，这样也没关系吗？”灵儿目光越过周围的侍卫，远远地只看着天澈，言语平静。

　　天澈心里想说，“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只会让你越来越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可话到嘴边，看着沈落潇和周围的侍卫，竟然说不出口。最后禁不住怒从心起，“除了本宫身边，你哪里也不准去！”一挥手，侍卫听他指挥，拔刀而上。

　　灵儿失望地收回目光，抬头对沈落潇道，“不要伤害他们。”

　　沈落潇点点头，足下轻点，带着灵儿飞身跃起，然后再借着侍卫的刀身之力再次跃起。

　　天澈纵身上前拦住他们，“灵儿，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只要你留下，我可以放过沈落潇这一次！”

　　灵儿摇摇头，“我不能留下。”

　　“灵儿，你对我公平一点好不好！”天澈见灵儿执意要走，不禁也着恼了，“你既然承认喜欢我，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宫里陪我，反而一再要跟他走？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我说过我不是跟他走。天澈，有很多事情我不能说，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可以和你一直在一起，可是现在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为什么？”

　　“我不怪你，并不代表我不会介意。天澈，你好好当你太子，我只是个意外，是我对不起你！”

　　灵儿最后看了天澈一眼，回头，抓着沈落潇的胳膊。沈落潇看看天澈，足下轻点，跃上枝头，再一顿足，已身在十丈之外。

　　天澈因灵儿的话迟疑了一会，再追出去时，沈落潇已去得远了。

　　天澈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不，灵儿，你不是意外，就算是意外，我也要将它变成必然，你既然已经出现了，我就不会让你消失。这次是你逼我，我说过，只要你不离开我，只要你不去找沈落潇，你做错什么我都可以原谅。

　　可如今，你两件事都做了，我还要怎么原谅你？灵儿，你是不是也忘了我说过，只要你想着沈落潇，我会杀了他的。

　　灵儿只知道她必须要远离天澈，才可以远离历史，找回回家的路。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和天澈游览御花园时，东阳宫里正有一堆宫女在帮她整理着嫁衣，正一脸兴奋地等着他们的太子大婚迎娶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