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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狭路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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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夜上海是东方的巴黎,那么外滩的景致就是巴黎的塞纳河畔,夜色静谧而妖娆,只有这里夹杂了原本矛盾的元素,从外滩看去,万国建筑群中的霓虹灯,打在静悄悄的黄浦江面上,不禁有些恍惚。
一辆马车在夜色中显得不是那么明显,随着外滩的沿路风景,时不时有人从窗子里面往外面看,她依靠在一旁,面色红润,不胜酒力的样子,看来是从哪里的酒局回来。
夜有些深了,除了远处忽隐忽现的唱片机的声音,也就是路边黄包车或者马车的声音,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警员吹哨而过。
坐在马车里面的女子不以为意,随意的拿手绢擦了擦嘴边的胭脂,迷离的眼神,眼底却是一片清冷,开了马车的窗子,一阵清风,果然是在脂粉味中带了些酒气。车夫闻着这淡淡的香氛与酒气,不禁有些飘飘然,回头淡瞥了一眼,忽明忽灭的窗下,精致的妆容,雪肤与黑夜交辉中,是不明意味的悸动。
心神被夜风吹出了恍惚,佳人匆匆从酒会离去,回眸笑意中,她已知有人不高兴,可是卖力喝了不少的酒,便不想继续逢场作戏。
车夫本就有些心不在焉,行出了两条街后突然一个打住,谢秋白急像前搀去,摸着额头就要发作,忽听见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停车例行检查,马车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是例行检查吗?说起来,从刚才开始,外滩一带就挺多的巡捕的口哨声,莫非是路面愈发不太平,要闹个所以然来?谢秋白正想着,车门被人打开,煤油灯晦暗不明,她抬头一看,微微一笑,妥帖道:“白探员好久不见。”
来人一身制服,沿帽下双眼透露着精明,待看清楚车中人,退了出去,在车下有礼着:“巡捕房八点多时接到消息说这条街上有些麻烦,要捉几个人犯,白小姐这是从哪里过来的?”
谢秋白软糯的道了声原来如此,对白傅齐说明了缘由,是宝成洋行的徐老板开party,多喝了几杯,时候晚了,才坐马车回公寓。
白傅齐低声说了句,快些回去,外滩今夜不太平。
谢秋白心中疑惑,也不多问,只叫车夫赶车快点,等会多付一块钱,外滩属于租界,当是租界分区巡捕房的巡捕,可白傅齐应当是上海警察署的探员,他怎么也会到外滩来,凝神看着外面的风景,霓虹灯的灯光也不甚明亮。
外滩多码头,但是长期以来都被洋人占了大多数的码头与仓库。而占据一个好码头并且受黑白两道帮衬尤其让人眼红,这样的码头不多,隆兴码头恰好就是这么一块肥肉,是晋商商会的专用码头,同一区还设有隆兴仓库。
上海十里洋场,多少洋人盘踞上海发家致富,令中国商人商业几近举步维艰,然而中华长期以来,渊源流传,昔日旧清也有各路商户,其中几十年屹立不倒的也只有旅沪晋商,晋商在上海汲汲营生数十年,渐渐形成不可小觑的规模,成立晋商商会,在各路生意中占据不大不小的地位。
如今晋商商会的上任会长与去年卸任,留下的位置留给了独子唐书墨,唐书墨为人儒雅,旅洋十年,回来继承父业,一开始商场上都轻视于他,笑其乳臭未干,后唐书墨以其名不见经传的地位,成功赢得了英法租界的好感,并许诺单独给隆兴码头开可以运送茶叶丝绸贸易的许可,商界哗然,从此唐书墨不再为唐书墨,乃是上海滩名声赫赫的唐十三少,见过其人的都称其温润如玉,背地里面也有人说其是“笑面虎”看似事事随意,实则雷厉风行,手腕老练。
这位唐十三少一直都披着一层神秘的外沙,因才接手晋商商会的缘故,他需多奔波在外,一年来,上海滩上真正见过他的人也不甚多,只知其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气量,一时多有民营望其项背,奈何唐十三少甚少出现在公众面前,申报记者也只在远处拍过一张小照片,当时上面写的标题是,青年俊才!晋商唐氏后继有人!
这样的人,莫非是神话了不成?这样的人尤其在百乐门被奉为顶顶向往的角色,那些白日里高傲的不行的交际花们谈及唐十三少,竟然免不了唏嘘,果是年少多金的才俊才是她们追逐的目标。
每每此时,谢秋白都淡淡一笑,逢场作戏,你当你是戏子,未必就碰到了个能捧戏子的主,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有薄情的天赋,不薄情也是多情的很,何况人们总是忽略了一个小小的附加,唐十三少尚有一位品性高洁且陪他十年留洋的富家小姐。
身在百乐门,这帮女子竟然就只生出了做姨娘的追求,这或多或少是悲哀的。
当然是有先例的,宁公馆的宁九姨太不就是当初百乐门红极一时的舞女吗?宁司令可是响当当的军界高管人物,上海滩上的军政大权多多少少都攥在这位深入简出的司令手上,这样叱咤风云的一位要员,最宠的却是才娶进门不到三年的九姨太宁氏花月。
谢秋白与宁氏花月颇投缘,平日里面见的多,也就渐渐明白一些各中的机巧,反倒看旁人说这些事,愈发一笑置之了。
当然百乐门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同谢秋白同样不以为意的是黑牡丹顾烟,这让谢秋白对顾烟多看了一些……
浓重的夜色中微风熏然,两个看似一点关系都没的人。
一个坐在车中任思绪纷飞,一个衣着光鲜面色略疲惫的在隆兴码头等待卸货,或许只是这般,匆匆而来,匆匆路过。
世界上从来没有必然的偶然,也无所谓天意。
即使谢秋白急着赶回梅苑公寓,在经过码头的时候仍然被人拦了下来,这回是一列人,旁边还有一辆不多见的黑色福特汽车跟一辆警车。
谢秋白暗自有些叹气,今夜真是怪事频多,白傅齐半路拦截也就罢了,先下在码头又横生事端,她并不动,只是在车里面坐着,不一会儿就有巡警过来问,谢秋白淡淡的回应的,那个巡警并不就此放人,而是去找了警车里面的人报告,弄的如此谨慎,果真是个人物吗?
车夫已经下车,有些胆怯的到巡警那边问情况,半晌就回来告诉谢秋白,这是在盘查码头,然后各个码头搜遍了没有找到,就来隆兴这头,恰巧唐十三少才坐船回来,闹的有些不愉快,不许人随意通过,说这些事后,车夫似有些兴奋,罢了,如今穷人见到有钱人也兴奋,何况是赫赫有名的唐十三少,秋白吩咐静观其变。
车夫倒是跑到了码头边上诟头观看,谢秋白摆了摆头。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样子,她仍然静静的呆在那里出神,开始未听见有人扣车门的声音,直到外边有人喝止不许吵闹,她才转过去,看见了一人,面色一愣,心沉了下来。
静静的打开车门,来人悠然进了车门,昏黄的灯光下,并不是常见可见的服色,是一身蓝色制服,帽子上缀的五星帽徽,而两边领章上是一枚三角星。
“好久不见,秋白,今天见到你还真是意外。”来人不以为意,笑了笑,他笑起来很好好看,总是一副有有礼谦然的模样,寻常人看了怕是要生出亲近的感觉。而谢秋白总是红尘中打滚的人,立时就反应过来,也是一笑:“萧少如今步步高升,多年不见,秋白恭贺萧少。”
萧璟晟眯眼瞥了一下外面的情形:“我才上任探长,就接到消息说有人在法租界贩运毒品,今夜来查探,所以才拦了你的车,多谢谢小姐配合。”
“萧探长说笑了,秋白怎么会不配合您的工作,只是,秋白一人一车还能藏什么吗?”她凉笑着幽幽道:“秋白可是冤枉了,才从徐老板酒会上下来,探长可以明日去一问便知。”
萧璟晟帽檐微抬,看着对面那女子看着他,他就这么笑了,不似白傅齐的简单明了,他是一个面目阳光之人,甚至有两个酒窝,谢秋白有些泄气,“你这是拦着我作甚?”
“刚才停下来,我就觉得是你,没想到还真是你,拦下你,自然是想同你说几句话而已。”萧璟晟不以为意,仿佛理所当然。谢秋白不禁气结,也不好发作,萧璟晟这个人她认识了两年年,两年前他去了警察学府,两年后,在这个夜里,再见了面,真是不明所以。
“萧探长,你说完了,我是否可以回去,秋白今日真是累了。”懒得虚以委蛇,谢秋白从来没真正明白过这个人。
“夜色深重,你还需多小心,贩卖毒品的主使还未抓到,有什么事情,以后都可以到警署来找我。”说毕,他头也不回的下车去了,黑夜中看不真切,谢秋白长吁了一口气,真有些疲惫,巡捕房也不再拦截,车夫过来,有些诧异,看谢秋白阴晴不定的脸庞,也就不好多问。
不远处,唐十三少,赫赫有名的唐书墨冷笑的站在一边,看着几个巡捕在那里翻找,只是拿出一管雪茄,黑色的天幕,白色的烟幕,心念急转,转身就看见披着披风的萧璟晟走了过来,不动声色的掐掉雪茄,迎上去:“不知道唐某是哪道关节出了岔子,让警署的探长大驾光临,呵呵。”与人三分笑,唐书墨是个中好手。
萧璟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面带歉意的忙打哈哈:“真是误会,有人说码头上有人贩卖毒品禁物,事出突然,竟然没发觉是唐家的商船,刚才在下实在是怠慢了,而今船上货物可有损失?我警务处愿意一力承担。”
唐书墨别有深意的一瞥,匆匆间看见刚才被拦下的马车正想挥鞭离去,还隐约听的见一位小姐模糊的声音。而在萧璟晟看来,唐书墨虽然打着哈哈,却是有不满,不经意侧身迎过唐书墨的目光。
从善如流,唐书墨当然不必跟他多计较,整了整西服的褶皱,黑色礼貌透露商人的精明打趣道:“下次遇到你们局长,还是要说一说,饭局上答应的事情,还是算不得数,已经查过,没什么问题,唐家晋商卸货完毕,在下可否开车离去?”
“那是自然,唐十三少尽管离去,今夜真是抱歉,真是抱歉,是萧某管事不周,下次定然登门赔礼。”萧璟晟笑的一派亲和,绵软划去唐书墨的风轻云淡般的机锋。
唐书墨自然明白,多说无益,便交代几句由司机开车回了唐公管。
独留在码头的萧璟晟在唐书墨离去的瞬间,神色立马冷了下来,不复适才亲和的模样,冷目看着货仓,若有所思,旁边的手下迟疑要不要交代,萧璟晟已经冷声下来:“查到什么,就说明白,你们这帮饭桶,围捕一个人都做不到,要是以后抓不到人,怎么跟唐家交代?”
汇报的人战战兢兢马上就回答:“我们的线人说,好像看着是青帮的人,挺年轻,跟贩运毒品定然有关联。”
“青帮?”萧璟晟咬着这个词说了一遍,顿时手捏的紧紧的,他励志做警察,就是为了肃清这上海滩□□一气的混乱,青帮盘踞上海多年,亦是掌握码头运输不可小觑的力量,如今是黑上吃货,贩卖毒品?这与唐书墨有何关联?晋商,英法租界,还有青帮之人,他挥了挥手,上车,也阖然离去。
福特汽车中,唐书墨从前座后视镜观看后面的情形,发现除了萧璟晟的汽车以外,旁边那一辆马车慢慢离去,正拐过街角。
若唐书墨没记错,刚才萧璟晟也是从这辆车下来的。他嘴角溢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因为就在白光闪烁的时候,他发现车尾下面有一角不易察觉的衣角。
“这个探长什么来头?”唐书莫摘下金边眼镜,捏了捏鼻央。
“听说是个难缠的主,才到滩上上任,少爷如果要认识,八两马上让忠叔安排。”带着皮帽的司机,是个健壮的小伙子,充满阳光的笑意,乍看下去老实而无害。
“我倒是对那个藏在车下的人比较感兴趣。”俊朗的样貌下,他深邃的眼神,望向无边的夜色。
有些人并不了解,即将来的是什么,匆匆间,擦身而过,谁又能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