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榭》梓桑衣白

2、第二章 不夜的百乐门

　　离出事那天，已是一周过去，谢秋白时不时去圣玛丽医院看望苏曼浓，可惜人救回来，看着明镜的窗帷还是有些魂不守舍。她话不多，饭却是肯吃的，有一日秋白还暗中看到她对医院派送的营养餐露出嫌恶的面貌
　　“瞧着你也不会再动别的心思，我也不多说，抽空叫陈妈炖只老母鸡过来给你。”秋白叹息道。
　　“我知道你有些瞧不上我，这回多亏了你，钱我会想法子筹还给你。”说到后面道有些别扭，穿着不太合身的病服，苏曼浓完全没了要割腕自杀的态势，道像个小姑娘似的别扭了起来。
　　谢秋白过去把窗户收了收，转身笑道：“你这么想就好，快些好起来，琴姨这几日还在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糊赖给搪塞了过去，若有个好歹，我也跟着遭殃，赚了钱得立马还我。”
　　苏曼浓嗤了一声，终于露出了平日有些骄纵的模样：“你白玫瑰的身价还稀得这几个钱，百乐门的公子哥们随手送的花篮就塞了门口。你是四艳之首，我是四艳之尾，你的那些肠子，我可清楚！”
　　“阿弥陀佛，苏小姐终于精神起来，我枉做小人也值得，呵呵。”谢秋白双手合十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先下也就只得你这么笑话我，入院几日，也只有你来看我，以前你我同住，我却事事挤兑与你，嗳——！”苏曼浓披着坎肩幽幽的叹气。
　　“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计较，你又来计较做什么，都是这个夹缝里的人，你我也不用见外，”谢秋白拢过她的手，握了握“琴姨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你这么一闹，怕是有些麻烦，还是早做点心思准备着。”
　　苏曼浓轻轻的点了点头，不禁也沉思起来。
　　经由这件事情，这两个先前互不通气的人，倒渐渐熟络，秋白是有私心的，多一个朋友毕竟比多一个敌人要好的多，更何况是女人，女人的心思最难捉摸，不像男人雄才伟略般，小事也会成大祸。

　　该面对的永远要面对，弱肉强食，谁说只有台面上的？做舞女也是一场博弈。
　　坐在后台间里面的谢秋白正往面上摸些膏子，不妨听后面一声轻笑，是紫罗兰何菁淑，她是个喜欢两边倒的人物，也最好面子，见缝插针的功夫一流。
　　这几日苏曼浓不来百乐门，自然成了一个嚼头，那日的动静虽然不大，也有各种小道消息在这鱼龙混杂的地界肆虐。
　　“哟，顾烟你还不晓得吗？我们的蓝百合单纯的为了男人进了医院呢，这几日将养着，外面都传着呢，你说……”她故意压低声音，秋白专心的手上的功夫，仍然在妆镜略一瞟，就发觉何青淑朝这里乖觉，“会不会是那个事？”
　　呵呵，百乐门里面的女人，那个事，究竟是哪个事，这话说出来，谢秋白心里冷笑一声，果然人不能行错一步，难免被人歪了话茬，再讹传下去，兴许什么事都能从别人嘴里蹦出来。
　　黑牡丹顾烟一向言语不多，姣好的身姿，透露一股冷艳的气息，旗袍上滚了金色的边，勾勒出高傲而卓绝的品位，她自然是不会多问的，这样的把戏，她不屑上套，当然何青淑也没打算真的让她接话。
　　果不其然：“为了男人流了身子，我呀真替她不值，替百乐门不值。嗳～！”
　　谢秋白这时已经上好了妆，将粉扑子一盖，清脆的一声“喀！”
　　“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太多的好，百乐门四艳，各有特色，若是有一人不好，想这生意还如何做？特别是，真真假假的，外面的人说说也就罢了，我们里面人被琴姨逮到，怕是要惹麻烦。”谢秋白这番话不轻不重，拿捏的恰到好处，很快就听到何青淑哼了一声，也就闭嘴了。

　　夜色妖娆，这个时候确实这个地方最热闹的开始，谁说不是呢？
　　有人花钱买醉，有人花钱买睡，有人花钱来买乐子，她们是百乐门的歌女舞女，更是上海滩不成文的高级交际花。
　　由来三教九流都爱这里，为什么说是三教九流呢？戈登路划为上海的西区，称之为贵族区。来百乐门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必然有那些想成为人物的人趋之若鹜，洋人喜欢这里，因为富含神秘的东方神韵，贵族喜欢这里，因为可以遇到投机的商人，商人喜欢这里，因为上海滩的生意怎么能缺少百乐门这样上流人物出没的地方？还有的是，有头有脸的地方人物，自然是不敢明说，因为都是客气体面的人，明里暗里都是财大气粗。
　　大抵都是有钱人，现今的局势，有钱的比谁都体面。
　　此时，乐队已经开始奏乐，服务生们跑前跑后的开车门，迎下贵客。
　　而百乐门的玻璃大门口各色车辆行往，不远处停满了黄包车，等到散场后拉客狠狠赚上一把。

　　“小姐们，在这里磨蹭什么，客人们都等着看歌舞，都收拾好，精神着！”有人推门而入，恰打破了刚才那诡异的宁静。
　　首先欢腾的邀过去的还是何青淑，亲昵的左一个琴姨，又一个琴姨的叫唤。顾烟跟谢秋白难得的对视一眼，然后不明意味的笑了笑。
　　自然是不能耽搁，首先对琴黛云点头出去的是顾烟，然后她推了搭在她手臂上的何青淑示意她也出去。
　　谢秋白本也要出去，冷不防被琴黛云搀了一把，恰门阖上，料想也是要问，不如淡定，谢秋白顺着琴黛云站好，笑嘻嘻的模样，让琴黛云本来一大堆的训斥不好发作。
　　琴黛云看起来三十多岁，实际上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多少岁，也没有人知道她从前是干什么行当的，总之被百乐门的大老板请到这里，专门调教有些资历的舞女歌女。百乐门原没有四艳之说，也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她的装着可以用雍容中含干练，面容恰当好处，称得上是半老徐娘，称老，也过了许多，虽不似这些二十出头的姑娘们，倒多了几分风韵。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当初就不该救下苏曼浓那小蹄子，吃里扒外的，养了这么几年，到头来好好的皮相上一道疤子。”琴黛云冷哼了一声。
　　“琴姨莫生气，她现下已经知道错了，等将养好了就回来，百乐门哪里能没有蓝百合呢？”谢秋白做事抚了抚她的气，乖巧的答道。
　　“你们的事情，我看在眼里，也就算了，外面传的厉害，你说这如何是好吧。”是个问话，却是个肯定的意思，谢秋白吃不准，隐约心里有底，却只是笑。
　　琴黛云用指尖点了点谢秋白的额头，继续说道：“这四个丫头，顾烟心思沉最傲，何青淑最势力，苏曼浓最娇气单纯，而你，也是我最看重的，却总是吃不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次你帮了苏曼浓，你可知道她这一次得罪的是什么人？退了香港那边来的客人，跟个蹩脚的酸秀才不说，还被那男人抛弃，你以为是谁挡着没闹起来，想想你也该明白。”
　　谢秋白心中蓦然一沉，却异常清醒：“那琴姨的意思是？”
　　“呆不得，流言都传到这里，下面多少人等看笑话，再说人我都选好了，你说的对，百乐门哪里能没有四艳？”她似看了看谢秋白，“也就是她，你是琴姨的心头肉，断不会让你发生这样的事情，索性你是个聪明人。”
　　说完这些话，琴黛云亲自拉着谢秋白出了后台。
　　其实早该知道，就算是百乐门的人，又如何，更讲究名节，上流们最忌讳的是不干净，而只是手腕上的一道疤，就跟肚子上一道疤是同样的道理。做的生意是娱乐的生意，被娱乐了只能落幕，青春就那么匆匆的不到十年。

　　哗的帘幕打开，谢秋白满面浅笑，春意融融，滩上仍然一派纸醉金迷，若不是酒堪浓，怎见得，霓虹灯下车水马龙，音乐声响起来，熟悉的调子，熟悉的节拍，熟悉的人群，却独看不清自己。
　　拢了拢卷发，耳际一扣珍珠，闪耀夺人，一身景蓝色的旗袍，开衩及腿，步态生姿，天鹅绒就的紫色折扇，衬着雪白的围脖，明丽几分。
　　已经有人在下面喊服务生送花篮。
　　璀璨的水晶灯下，她轻轻的唱出那首简单的歌。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暖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她是这不夜城的白玫瑰，在这舞池中，站在一个角落，唱着最团圆美满的歌曲，她却也只是这么唱着。
　　各色各样的人物朝这边看，她也朝他们看，笑容不减，唱完后下了舞池，盈盈行礼，端起一杯香槟，而旁边也有些小舞池，她缓缓的踱着步子走过去。
　　廊角是一座透窗，里面的人醉死酒中，外面的霓虹灿烂，看着月光，她笑着喝下了香槟。
　　“白玫瑰小姐不去跳舞，到这个地方看风景，还真是很有雅致。”一个侧影在逆光中看不清楚面貌。
　　“谈不上雅致，只是想看看这夜上海，先生如没有这个雅兴，怎么会看到我？”谢秋白淡淡的笑了，举着空的香槟酒杯，示意要离开。
　　那人似有些惊讶，继续道：“百乐门四艳的白小姐果然与众不同，在下段灏天，不敢请教小姐芳名，有幸结交，实乃天意。”
　　谢秋白抬眼看了看，恰适才的一晃而过的车灯过去，厅中昏黄的光打过来，清晰硬朗的一张脸，年轻而俊逸，身材颀长一看就是风雨闯过的人物。
　　“段公子抬爱了，我本名谢秋白，今日相交也是欣喜，若无其他的事情，我先行一步，改日叙叙。”谢秋白不予与他多做停留，此人周遭透露一些霸气，她不想惹麻烦，匆匆的就离去了。
　　她的倩影从段灏天的角度看去，总带着一丝幽然而隐秘，白玫瑰，玫瑰虽好，终究有刺。
　　不夜城，百乐门。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事去了，公务员考试出来了ＴＴ-ＴＴ苦逼的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