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怎样》不眠

6、冰雪初融

　　许是因为那一句‘我在’，这一夜向兮然睡得十分的安稳，但她的双手却一直紧紧拽住张泽景的衣服，仿佛那是她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第二日早上八点的样子张泽景便醒了，视线里是向兮然毛茸茸的发顶，她整个人以一种依赖的姿势窝在他的怀抱里，张泽景别扭的动了动，想要在不扰醒她的情况下起床去，但向兮然却立刻不安的嘟囔着：“哥哥……”

　　张泽景的心蓦地一软，下意识的放柔了声音，“然然……起床，好不好？”

　　每逢假期罗玉梅都是八点半左右为张泽景做早餐的。

　　睡梦中的向兮然只是不满的蹙了蹙眉头，像记忆里许许多多个赖床的早晨一般，只是往张泽景的怀里蹭了蹭。

　　张泽景有些无措，干脆坐起身子来，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并不差，“然然，起床吧，到吃早餐的时间了。”

　　向兮然这才醒过来，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渐渐清晰地视线里出现的却不是她梦里的面容，这张面容同她哥哥一般的好看却不是她的哥哥——向萧然。

　　昨日的记忆渐渐浮现脑海，向兮然眼里的失望一览无遗，松开一直紧拽着张泽景衣摆的手，有些局促的放在自己的身体两侧，她微抿着唇角，又是昨日初见他的那副神情，目光不偏不移，却连半个字也不愿意说。

　　张泽景是有些失落的，他依稀还记得她昨夜唤他‘哥哥’软软的语调，依稀还记得她眼泪灼人的温度，这一刻却突然发现，那些依赖与撒娇似乎全都不是给他的。

　　向兮然的收养手续办下来后，罗玉梅便欢天喜地的去准备向兮然的房间衣服了，最令罗玉梅欣慰的是张泽景对向兮然的态度，并没有担忧中的排斥，相反很是疼宠。

　　那时正是张泽景即将进入小学三年级的暑假，大部分的时间他不是按照罗玉梅的指示带着向兮然学习他以前的课本，便是带着向兮然和院子里的孩子一起玩闹。最初的张泽景不过是抱着一个孩子向他人炫耀自己所有物的初衷，兴致冲冲的向自己的伙伴们宣告，他有妹妹了，即使自那夜之后向兮然再没有唤过他一句‘哥哥’。

　　罗玉梅与张庄华是真真将向兮然当成了亲生女儿来疼爱，小孩子总是本能的靠近温暖，向兮然开始一点一点的融入这个家庭。

　　这个暑假张泽景教会了向兮然很多东西，比如骑单车，比如游泳。

　　夏日炎炎，大部分的孩子都喜欢泡在游泳池里，既好玩又凉快。

　　张泽景是在快要吃午饭的时候接到郑佳的电话的，郑佳是个分外活泼的小孩，隔着电话他激动的口吻依旧清晰，“张泽景啊，我和何鹏他们打算下午去游泳啊，你来不来啊？”

　　“…………”去游泳的确是个不错的提议，可张泽景拿不准向兮然的想法。

　　郑佳显然不是一个耐心好的人，张泽景片刻的沉默让他忍不住出声催促道：“喂，到底去不去啊，你怎么不出声啊？”

　　“你等一下，我问下我妹妹再决定去不去。”

　　郑佳原是最反感‘妹妹’之类的生物的，只觉得动不动就哭烦得很，但他见过向兮然几次，每每向兮然都是安安静静的跟在张泽景身后，不哭不闹的，于是便满口应下：“好的，那就带上你妹妹哈。”

　　张泽景捂着话筒，侧身看向向兮然，出声询问：“然然，你会不会游泳？”

　　向兮然摇头，“不会。”

　　“那你想不想去游泳？我可以教你。”

　　去游泳？向兮然睁了睁眸子，以前向萧然也带她去游过泳的，但通常都是她坐在游泳池边看向萧然游，因为向萧然总会拍拍她的头说：‘兮然还太小了，妈妈说要等你再长大些才能游泳，等兮然再长大些哥哥再教你好不好？呐，等到明年夏天，哥哥就教你！”

　　那时候向兮然乖巧的微笑，满眼期待的点头。

　　可是向兮然却再也没能等到向萧然许诺的那个夏天。

　　向兮然还没来得及回答张泽景，罗玉梅就端了菜从厨房出来，见张泽景握着电话，便问道：“泽景，谁的电话？”

　　张泽景轻声回答：“是郑佳，约我和然然下午去游泳。”

　　罗玉梅将菜放置在桌子上又在围裙上擦拭了下双手，“游泳？那很好啊，老闷在家里也不好，你下午就带兮然去游泳吧。”语罢又补充道：“游泳池附近有泳装店的，你先带兮然去那买一套，回头我再带兮然去买过。”

　　张泽景点头，然后继续询问的看向向兮然。“然然，你想不想去？要是不想，今天下午我继续教你骑单车怎么样？”

　　向兮然想，若是自己学会了游泳，等哪天哥哥回来了，便可以同哥哥一起游泳了。

　　于是向兮然点头，“去。”声音软软的，甚是好听。

　　张泽景同向兮然去了游泳池才发现来的人真不少，几乎院子里从五岁到十一岁的孩子都去了，一个个三五成团的聚在一起，兴致勃勃的聊着天。

　　张泽景牵着向兮然直到将游泳装备全部买齐才牵着她走到游泳池旁的众人身边，郑佳最先发现张泽景，便兴奋的朝他挥手，“这边这边，快点，就等你们了！”

　　这一喊便将本来都在聊天的众人的视线全部聚集到张泽景与向兮然身上，小孩子的目光向来直率不加修饰，那些好奇的、鄙夷的、探寻的目光直直落在向兮然身上。

　　这样的目光向兮然并不陌生，爸爸去世后，那些邻里亲戚们便是用这样的眼光的看着她，向兮然本能的想要躲避，不禁往张泽景身后躲了躲。

　　这里有很多人是不喜欢她的，向兮然感觉得到，所以当张泽景介绍她时很多人爱理不理的态度她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抿着唇角，越发用力的拉紧了张泽景的手，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变得越来越依赖他。

　　无法否认张泽景是一个合格的哥哥，这一整个下午他都寸步不离的待在向兮然身边，纠正她的姿势，教她如何换气，双手虚放在她腰侧，唯恐她出什么差错。

　　向兮然学的认真亦容易疲惫，在水里扑腾了一个小时后便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眸看着张泽景，“我渴了。”

　　向兮然肌肤雪白，在水里浸泡了这么久越发显得白皙，衬得那一双大眼黑亮得如若宝石，很是讨喜的模样。

　　“好，那我给你去买水。”张泽景转身欲游开，又不放心的返回将向兮然抱到池边，嘱咐道：“然然，乖乖坐在这里等我买了水回来，我没有回来，你不要下水，明不明白？”

　　“嗯。”

　　听到向兮然的回答张泽景才放心朝游泳池附近的商店走去，向兮然双手撑在两侧，小脚丫浸泡在游泳池里，刚刚从游泳池里上来浑身湿湿的，风一吹便凉凉的，很是舒服。

　　“喂——”

　　一道很不客气的女声从向兮然左上方传来，向兮然下意识的朝声源处看去，有三个八九岁模样的女孩子正居高临下睥睨着她，语气不善，“谁叫你过来的？我们叫泽景过来游泳又没有叫你，你以后不许再跟着泽景，听到没有？”

　　又是这样恶劣的语气，向兮然并不畏惧，只是微咬着下唇，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说话的人。

　　“你是哑巴吗？”见向兮然沉默，为首的女孩子语气越发不善，微俯着身子，满眼睥睨，“我妈妈说了，你爸爸是抢劫犯，是坏人，我们才不会和坏人的小孩玩！”

　　其他二人连声附和：“你爸爸是抢劫犯，是坏人，你是坏小孩！”

　　你爸爸是抢劫犯！

　　是坏人！

　　这两句话是燎原的火把，一下子点燃向兮然的愤怒，“你撒谎，我爸爸不是抢劫犯，不是坏人！不是！你撒谎撒谎！”

　　向兮然大吼着，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的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气愤还是有些恐慌。

　　那几个女孩子显然没有料到向兮然会是这般反应，都愣了愣，继而大声道：“你吼什么吼？！”

　　“你道歉，我爸爸不是坏人，你要道歉！”向兮然一手紧握成拳，一手伸出握住说话女孩的小腿，眼神倔强而固执。

　　那女孩子被向兮然冰冰凉凉的手抓住小腿只觉得全身发毛，“神经病啊你，我又没说错，为什么要道歉？”

　　语罢便向后收腿，想要挣脱向兮然的手，许是力道过大，又或许是因为向兮然个子相比较她们而言实在是有些矮小，只见向兮然身子一晃，然后侧掉入游泳池里。

　　“然然！”

　　跌进游泳池的瞬间向兮然只听见张泽景急切的呼喊，混合在越来越嘈杂的人声里，她本来就不会游泳，刚刚又只学了些皮毛，所以只能在水里无力的挣扎，水不断的呛进她的咽鼻里，可她还是固执着开合着嘴巴，不住的重复刚刚的话。

　　我的爸爸，不是坏人。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只能弥散在水里，微弱得无人察觉。

　　万幸张泽景来得及时，所以向兮然并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苍白着一张小脸被张泽景抱在怀里，她整张脸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游泳池里的水亦或者是眼泪，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撒谎，我的爸爸不是坏人，道歉……爸爸不是坏人，不是……”

　　那三个女孩子并没有想到会造成这个局面，只能满脸慌乱的被众人围在中间，郑佳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呵斥着：“何乐乐你们太过分了，要是向兮然有什么事情，我看你们怎么办！”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性格再沉稳张泽景到底只是一个九岁大的孩子，只能抑制住身体源源不断蔓延开来的恐慌，轻声安抚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向兮然，“然然不怕，我马上带你去医院，不怕啊……”

　　“我不去医院。”向兮然蓦地睁开眼睛，死死的看向何乐乐，“道歉，你道歉，我爸爸不是坏人，你道歉！”

　　何乐乐理亏，但一贯养成的骄傲不许她在此刻低下头来，只是扯了扯身边自己哥哥何鹏的手，低低的唤了声：“哥……”

　　何鹏今年十一岁，在这一群人中算是最大的了，此刻只觉得丢脸却也不能抛下自己的妹妹不管，于是朝张泽景笑了笑，指了指张泽景怀里的向兮然道：“泽景啊，我看她也没什么事，就算了吧，我妹妹也不是故意的，她在你家不过才一个月，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啊。”

　　闻言张泽景却倏地紧绷着一张脸，他尚不及何鹏那般高大，清冷的眸子直直的看过去，生出一股迫人的气势来，他音量不大，咬字却清晰有力，“然然，她是我的妹妹，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继而目光又冷冷的扫向何乐乐，“何乐乐，如果你觉得你没错，不肯跟然然道歉的话，我也只能去问问何叔叔看你这样的行为到底是不是对的。”

　　何乐乐一听到张泽景的话再顾不得什么骄傲不骄傲，被她爸爸知道的话还不知道会怎么教训她呢，于是何乐乐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涨红着一张脸，“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张泽景复而看向怀里的向兮然，清冷消散在一片温柔里，“然然，她已经道歉了，我们现在去医院，好不好？”

　　他的声音那般温润轻柔，像极了缱绻的溪水。

　　向兮然略微模糊的视线里是张泽景好看温柔的脸，他的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心疼，她有一瞬的失神。

　　自此，他此刻的表情便深深烙进她的记忆里，任岁月如何流淌，都光鲜如初。

　　勤劳的日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