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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八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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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四五天,浩然居派出去“收集资料”的人员纷纷回报消息。
因为蔺无双的交代是,“这事由宗主特派员剑子道长监督,所有讯息都先报给剑子,再统一整理好了放我房间里”,于是剑子就收到来自各地的报告,好像都挺正常,只有蔺无双那里迟迟没有动静。剑子用灵识呼叫他,也被他果然断开。
这小子在干吗?剑子甚至猜他是不是心猿意马先跑回道门等练道长去了。
直到又过了两天蔺无双主动联系他:“喂,剑子,玉阶飞真是你家那位派过去的?”
“我记得是。”
剑子的回忆里大约是十二、三年前,北嵎皇朝连续派了几拨使者到儒门天下为他们的小太子求师,三王爷北辰胤也亲自去过两次,没多久玉阶飞就离开了儒门天下。
蔺无双沉默了会儿,说:“这家伙叛了。”
“啊?”剑子没听懂,蔺无双就给他详细解释:“我到了北嵎还没靠近龙穴就觉得波动挺大,有股力量正企图将龙气引导到另一个地方。我蹲旁边观察了大半天,确定是有人做手脚,后来又打听到经常来的是皇朝太傅,我便偷偷潜到那个人家里。”
“呵,你可真大胆。”
“这算什么,我们以前还老刨师父床底下的罐子,看他又藏了多少零花钱。”
“每次你都要摸一瓶旁边的清露回去兑水喝。”
“你还分一半呢。”
“说正经事。”
“——刚才说到哪儿了?”
“摸进人家家里。”
“哦对。然后我看见两个人坐下面聊天,具体内容不复述了,总结起来就是,太傅要为新皇帝另起龙穴,让此后皇朝正统皆为新帝之传,另外那个王爷同意,但是希望量力而行,做帝王不仅需龙气辅助更重要的是靠手段。”
“玉阶飞为什么对护持新帝那么执着,他不应该不知道动龙气的后果,以他平凡之身,只会折寿早夭。”
“重点就是这里。”蔺无双忽然兴致勃勃,剑子透过他语气就能想到他现在肯定是眼冒精光手舞足蹈的样子。
“这个玉阶飞和那个王爷啊,眉来眼去,绝不仅仅是同僚或朋友那么简单,谈及新帝的时候,玉阶飞更有种可以付出一切的感觉。知道吗,这位新帝并不是先帝的种,而是——那位王爷的。哦哦,我几乎为愿献出生命以成就对方的那种气场流下泪来。”
剑子当然不相信他是因为悲情而哭,多半是太久没机会围观第一手八卦激动的。
狸猫换太子这种事,居然成为世界常态了吗?剑子想着,蔺无双再发表了一通感慨,然后问:“诶,你那位醒没有?”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剑子就愁眉苦脸:“他又不准我进屋了。”
“——你该不会是趁人家昏沉的时候,这样那样了?”
“滚你的蛋,我是那种人吗?!”
“以前可能不是,憋太久就说不准了。”
要是蔺无双在眼前,剑子说不定抓着茶壶就丢他头上了,可惜,现在只能想象一下。
蔺无双接着说:“假使你规规矩矩什么都没做吧——”
“什么叫假使?”
“你真没做?”
“我要让宗主下令一年内都不准你踏入昆仑范围。”
“我错了。”蔺无双马上变脸,“剑子你一向与人为善宅心仁厚的,你是我的楷模我的榜样,你说没做就一定没做!”
剑子哼了一声,转而又垮着脸说:“明明昏迷的时候说了那些,醒来却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真怀疑是做了场梦。”
“我跟你说过的那些,你有听明白吗?”
“有啊,所以我摊开了对他说,我不在乎你成为什么样子,不在乎你做过什么,我剑子仙迹在乎的只有疏楼龙宿这个人,抛开所有因素原原本本的这个人。”
“然后?”
“他说他有点累想休息,让仙凤陪我到外面走走。”
“你就听话的走了?剑子啊剑子,你是个男人吗?!要是我,直接冲过去揪他领子让他看清站他面前为他焦急为他难过的人是谁,让他看清这个世上还有谁会掏心挖肺的喜欢他!”
“……我和他还隔着帷屏。”
“帷屏算什么,你一脚踢不翻啊。”
“……可是,我做不出来。”剑子颓然低头道,“事前想得再好,听到他声音就做不出来了。无双,你没有体验过。”
蔺无双顺他话想了一下,如果练峨眉出现在他面前,他能不能拿出勇气去揪她领子?——不能,恐怕连多看一眼都不能。
所以他转换话题,说:“北嵎那儿怎么办?玉阶飞做出这种事是对旧主不忠不义,尤其危害到身份特殊的人,如果我是你,我会做掉他。”
“先不动,毕竟是儒门出去的,我试探过龙宿口风再说。”
“嗯,需要帮忙再找我。老长时间不出门了,看那儿都觉得大不同。”
“哈,我会找机会让你多出来透气的。”
蔺无双又说了两句玩笑,和剑子道别。
剑子念着北嵎动荡,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后续发展说不定会牵扯进更多的人。
不过,似乎牵不到我身上来。
他想着,一边走向龙宿房间,敲了敲门说:“我可以进来吗?”
龙宿正就着仙凤手上茶盏喝茶,顿了下,道:“请进。”
隔着帷屏,剑子看不见那边情景,只听仙凤柔雅的声音问:“有新摘的桔子,主人想吃点吗?……闻着味道也好,清香得很……嗯,那凤儿给您端来。”
须臾,仙凤走出来,看见剑子,瞟了眼里面,点点头,意思是说今天情况还好。
指头绕着拂尘毛,剑子想好言词开口道:“我托人去了趟北嵎,有点事要告诉你。”
“道长请讲。”
“这事比较隐秘。再说,既然是交往了数百年的朋友,却还隔着帷屏说话,未免让人觉得是刻意生疏。”
里面一时没动静,大概龙宿也认为这样不合礼数,便唤随侍来将帷屏移开些,好让剑子走近。
剑子自顾自找了张墩子坐,随侍奉上茶,剑子接手里啜了一口。
龙宿坐在软榻上,微微斜挨着软垫,目光并不看剑子,而是望向窗外面几近凋败的木芙蓉,他换了把白绢描墨梅的扇子,举起来遮了一半的脸。
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过去那样啊?透过飘渺的茶烟,剑子发呆般看着龙宿想,会窃窃笑话他寒酸小气的龙宿,真让他怀念到心里像有猫爪子挠。
龙宿略转眼问道:“汝刚才所说,关于北嵎。”
剑子回过神,端着茶盏向他转述了玉阶飞正在转导龙气的事:“这应该是不被允许的,但他是你派去的,怎么处置还是得看你。”
“吾与儒门天下已无瓜葛,龙气亦属天龙一脉管辖,道长或可向此两处提及,但看他们如何处置。”
“可直接受影响的是你,一点都不想应付吗?”
“不想。”龙宿眼神淡淡的,“他要转便转,后果自担,天下如何变故,自有相关人士处置,吾既已脱身,便不再插手。”
还是这样的话,剑子有些苦恼怎么让他跳脱出来,至少能正眼看自己。
“与人对谈而不注视对方,是心虚还是难为情?”
龙宿愣了一下,勉强将视线转移到剑子脸上,面无表情,但神色里又透着隐隐纠结。
剑子很不争气的心软了,垂下头捏着拂尘说:“别这样,我不是要逼你,我知道你心有苦衷,你可以不说出来,但是不要作出这么难受的感觉。”他吸了口气抬起眼,“你若是不愿意见到我我马上就走,不,我不会离开你——”
剑子自己都觉得有些语无伦次,但他心里的话纷纷乱乱的,理不出头绪。
当龙宿表现出为难的时候,他总是手足无措,从两个人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开始。剑子也觉得奇怪,一遇到他,素日里让别人甘拜下风的自己就会变得笨拙,不仅和他斗嘴必定是个输,他伤心的时候只能拉拉他的手,他高兴的时候自己就傻傻地笑,两个人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不会难堪或者无聊。
“龙宿。”剑子喃喃念他名字,“我知道你不需要保护,你的力量向来都是收敛着的,我只希望能陪陪你,当你想有个人与你共饮一壶春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只是如此,也不能吗?”
“道长胸怀芸芸众生,而吾不过空耗岁月,怎敢阻挡道长步伐?且眼下世局混乱,正需道长这般中坚力量维持。”
龙宿垂眼看着握放于膝上的扇面,剑子却见着他捏紧袖边的手指,因为竭力压抑的缘故,指节都泛出青白,而他额头上有细小的汗珠的影子。
“龙宿。”剑子急切唤他一声,“是不是龙气——”
“些微波动,无甚大碍。”龙宿眼神虚晃了一下,仍是克制的维持着姿态。
剑子站起来:“不要强撑了,我叫仙凤和应无忧进来。”
“不用,吾——”龙宿身影微摆,但他一手撑着,没有倒下去。
“佛剑。”他忽然说,“若是太久处于魇魅鬼沼中,对他功体有损,汝,还是快去救他。”
剑子半伸出的手顿住,龙宿略摇头接道:“吾不能让仙凤白白受辱,北辰胤终究要付出代价。”
“所以你就由着他们乱来?”
“汝有未完之责,而吾不过苟延于世。”龙宿平缓了一阵呼吸,“吾是嗜血者,便不会死去。”
剑子皱眉看着他,对于他面前的这个矛盾的龙宿,说不出话来。
就再缓一缓吧。剑子心想,佛剑,毕竟是眼前必须解决的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