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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七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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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宿靠床头垂眼半坐着,剑子提了提被子将两人盖上,随意般说道:“又在想什么心事?”
“吾听说最近街市上,有人在演出精彩的布袋戏。”
“弄三平吧。”剑子打个呵欠往被子里缩,他想起这个人将侠刀杀女的事也演了出来,心里感觉怪怪的。
作为一个普通戏班,怎会知道那么多江湖上的事件。头一天还有人跟他说弄三平搞了出事关儒门龙首的剧目,将堂堂龙首大人描绘得卑鄙冷酷,儒门监司花伴月和雁穿云都亲自上门质问为何污蔑儒门之尊,当场弄三平脸色都绿了,连连辩解:“这是人家给的情节故事不是我出的点子。”
“吾想请他来演一出。”龙宿淡然道。
“你想看戏?”剑子仰头看他,暗昧的夜,没有一丝光亮,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最近嗜血者的事确实挺烦心的,看场戏舒缓一下也好。”剑子扯了扯龙宿,“躺下来睡觉吧。”
“嗯……吾还想请几个人。”
“行,你高兴就好。”剑子一边应声一边掖被角,“打算请谁?”
“汝,佛剑,和,傲笑红尘。”
“傲笑?”听见这个名字剑子愣了会儿,“你什么时候和他感情这么好了?”
龙宿没吭声,呼吸平缓的像睡着了。
请傲笑看戏……你又在动什么心思……
剑子暗自揣测,不成功。
第二日的戏,惊心动魄。
君枫白这个名字,在大家的记忆里都淡得几乎没影,剑子依稀回想起此人仿佛和龙宿有过一场结识,但后来不了了之。也确是在那样的时间有夕月村被灭一事,然后傲笑红尘便借口退隐。
戏毕,傲笑红尘脸色不佳,语气硬邦邦道:“我会探查事件始末以求一个真相,告辞。”
剑子看着龙宿,龙宿微摇扇道:“真是一出好戏,汝不觉得吗?”
弄三平还在收拾道具,默言歆取了袋银子作为给他的奖赏,弄三平叠声道谢,悄悄说:“剧本真不是我的,唉,赚口饭钱不容易啊。”
等他出了疏楼西风剑子才道:“你可真有胆,傲笑红尘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汝相信吗?”
剑子迎着光,两只眼睛亮而清澈地望着龙宿,说:“我信你。”
“是汝眼中的吾,还是心中的吾?”
微风吹起龙宿垂在胸前的几缕发丝,轻轻柔柔的带起来,湖面弱柳似地飘荡。
此时剑子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一如后来古尘擦破紫龙伪装的外衣,那些圆润晶莹的珍珠像泪珠子般飞溅,一颗颗穿云破雾而去,又流星坠落似倏然掉落,几粒划过剑子的脸庞,竟有种冰凉的疼痛。
“为什么,真的是你?”
“剑中真相破,无奈。”
龙宿挽出华丽无双的风涛紫影,剑气凛冽地像极寒冬日里最无情无义的冰霜,剑子几乎被逼到死角,不得不三尺秋水严谨相待。
“剑子——”
“佛剑勿来。”剑子阻止他的脚步,“请交我,亲手斩断吧。”
龙宿一贯清淡的表情,说道:“汝何必呢。”
“你,更是何苦。”
“事已至此,出剑吧。”
“此招之后,但愿,永不再见。”
不染凡俗之剑,仙风道骨之姿,真气翻涌出剑影万千。紫龙腾空长吟,怒卷喧嚣江浪直直冲入层叠剑网之中。剑子微错身,古尘经过一场尖锐与柔软的摩擦,有谁的血珠划空飞扬。
尘烟渐褪,佛剑上前扶擎剑子胳膊,剑子捂着肩头伤口垂眼道:“疏楼西风外果然有密道,只怕是,他早有打算。”
“其实刚才我是想说。”佛剑放开剑子,徐徐道,“你中计了。”
“嗯?”剑子转头看着他。
“阿弥陀佛,枉费你素日自诩最了解他,没看出不对劲?”
剑子一边点穴止血,一边想着说:“他老是忽喜忽怒,昨晚还拉着我喝酒,唉,今天居然捅我。”
他颇为感伤,抬头见到仙凤和默言歆,更有种怅惘在心中盘旋,佛剑忍不住往他伤口上拍了一掌:“我的话,你听清楚没有?”
剑子痛呼:“你不能轻点啊,废了怎么办?”
“我看你脑子要废了。”佛剑乜他,“以龙宿的实力,刚才若全力一拼,你认为你胜算几何?”
剑子想起很早时与龙宿闹着玩,龙宿没怎么费力就将他掼到墙上,撞得他骨头像要散架,可龙宿只扯了扯袖子,丝毫不觉得出过力。
“我看见,刚才他被你剑气所伤。”
“怎么可能?!”剑子摇头,“龙主的护身结界,岂是我刚刚那两下子就能轻易划破的。”
“原因我不知道,但是今天的事。”佛剑顿了一下,“是他事前与我商议的。”
剑子露出惊讶表情,佛剑接道:“他想让你离开——我以为你能看出来,他处处挑动你的绝情,却处处留手。此战之后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剑子仙迹与疏楼龙宿决裂了。你认为会产生怎样的后果,龙宿下一步会行往何方?”
佛剑看眼发呆的剑子:“言尽于此。我要去定禅天看看,说不定能听上一段离奇八卦,再会。”
“等等,傲笑的事,他是否有向你提起?”
“当日他在疏楼西风给你我看了一场弄三平的戏,他问你‘相信吗’,你如何回答?“
“……我信他。”
“现在呢?龙宿那种别扭自傲的性格,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佛剑告辞离去,剑子发了会儿怔,仙凤慢慢走过来:“先生。”
“你知道,对不对?”
仙凤低头道:“主人吩咐,不能说。”
剑子深深吸口气,苦笑道:“是否觉得我很差劲?龙宿,你究竟要玩什么。”
“主人他——”
“仙凤。”默言歆偷偷拉她,仙凤回头看他一眼,犹豫着,垂下眼说:“对不起,主人并不想伤害先生,他只是,有苦衷。”
“谁没有苦衷呢?”剑子略仰头望着天际浮云,“我是信他,可是,他却不信我。”
剑子将仙凤和默言歆带回豁然之境。
“暂时住这里吧,”他说,“疏楼西风往后一段时间不会太平,这里虽然比不上那边华丽堂皇,住人还是没问题的。”
他让道童去收拾两个房间,默言歆说:“不用劳烦先生的人,请交给言歆自己打扫。”
“也好,你们不算外人,那些虚套客气就免了。后面有几间房,你们挑喜欢的随便住,需要什么叫童子给你们找。”
“多谢先生。”
默言歆先去房间收拾,走时示意仙凤小心慎言:“有些话,不是我们该说的。”
仙凤表示明白,所以当剑子问起那些事,她只挑了最近一些说:“独夜人对先生态度有异,是因为主人让流川飘渺故意送掉一封信。”
“那信像是要送给我的?”
“是。另外,魔龙祭天也没有死。”
“我就觉得那个脑袋看起来有些假兮兮的,但是,难道他早和魔龙祭天串通?”
“为了接近西蒙。傲笑红尘的事,也是西蒙提出的条件。”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剑子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天龙龙主,儒门龙首,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剑子恍忆起龙宿对茶理王提出的反噬嗜血者的方法显露兴趣。
不会,他怎么可能想成为那种,会长出毫不华丽的獠牙,而且只能生活在黑夜中的,东西……
剑子心中生起一丝忐忑。
茶理王所说,如果是能力足够强的人,反噬后可能得到更加强大的力量,比如,不畏阳光。
龙宿,你的目的是这个?
剑子无法想象,这么荒谬的充满不确定因素的理由,会让龙宿费尽心机的布局,甚至愿意亲手毁掉与自己的关系。
他生来拥有令天下臣服的力量,从来没对永生表现出执着,他还曾说:“与天同寿又如何,在一个没有牵挂的世界里孤寂无聊,是身上扑满了尘埃也懒散着不去拂扫,与其这般无形象的活着,不如遵循天命华丽无双的死去。”
“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当时的剑子刚从天师洞修行归来,拖着龙宿悄悄从儒门天下的年宴上溜出来,两人坐在僻静角落里,剥剑子带来的核桃。
龙宿不喜欢吃坚果,剑子说:“吃了补脑,我为什么这么聪明?就是因为没事就吃核桃花生和松仁。”
龙宿说:“汝什么不吃,吾看桌上的各色果子汝也吃了不少。”
“那些我平时都吃不到嘛。”剑子面无愧色,剥出一个完整的核桃放在龙宿掌心上,龙宿拿一根指头拨弄着,剑子催他快吃,龙宿说:“吃了口干。”
“我有带水出来。”说着剑子从腰后摸出一只竹筒,晃了晃,“刚才倒满了你们的茶水,还热的。”
他揣进怀里,心口上鼓囊囊的:“这茶我给你温着,保管你什么时候口渴了都有热茶喝。”
龙宿看他一眼,掰开核桃仁,一点点的啃。
小小的,脆脆的核桃,皮略涩,回味有细微的甜。
剑子努力地又剥了几个,剥坏的塞到自己嘴里,完整的给龙宿。
龙宿轻撞他,说“口渴”,剑子抽出竹筒拔去塞子,龙宿捧在手里喝了两口,递还剑子,剑子就着他刚才下嘴的位置也喝了几口,照旧摁紧塞子揣怀里。
暮色渐渐褪尽了,龙首身边的随侍女官慌慌张张四处找人。
终于在步廊最后一段台阶上找着龙宿和剑子,女官扶起龙宿似乎松了口大气:“少主啊,原来您在这儿,龙首让您过去见碧重宫来的使者。”
龙宿望了眼剑子,小声说:“吾不想去。”
“是龙首的旨令,就见一面。”
龙宿还是望着仰头的剑子,道:“汝去么?”
剑子眨了下眼:“我陪你。师父说,今年整个新年期间我都可以留在儒门天下陪你。”
“真的?”
“嗯。”
龙宿慢慢露出一个很漂亮的笑,他朝剑子伸出手,剑子也笑嘻嘻的,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