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忘多情》小三儿

73、七十三

　　卧江子是道士，会算命会卜卦，但算者不算己，他卜不出自己的未来，所以对银狐的为所欲为只能一边全盘接受一边小小反抗。当剑子说“你这是给他添情趣呢”之后，卧江子心如死水了一段时间，却很快被银狐提刀要去砍剑子的行为吓醒，又继续小小反抗“添情趣”。
　　对上叶口月人亦类似，卧江子能预测的只是苦境结局，但针对自己的每一步都必须精心布画再三推演，让结果尽量在可掌握的范围里。
　　某天晚上他联系剑子说：“我大概快进去了。”
　　“什么？”
　　剑子正在豁然之境和龙宿喝茶，听到这话禁不住先往歪处想了想，龙宿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又在胡乱编排人，起脚踢他一下，剑子低叫一声捂着腿，心虚地瞟他一眼。
　　卧江子是看不到他们间的暗潮，耐心说明道：“九幽找我过去喝茶，应该是要掀牌。”
　　“……你一个人去？”
　　“她也是一个人嘛，目前刚划下北方给他们，经过初期征战他们也需要时间休养元气。”
　　“不要太轻敌，九幽那个女人能以外来者身份统辖叶口月人，绝对有些手段。”
　　“知道。”卧江子想了想又说，“蜀道行援助的事还没谢谢你。”
　　“客气什么，而且他也没赢。”
　　“但给了我一个缓冲机会，不至于过早对上九幽，也幸亏这样让我逃过一次。”
　　“一次什么？”
　　“没，没什么。”卧江子自觉说溜嘴，“我要准备一下明天的约会，替我问龙宿好。”
　　“嗯。”剑子收回灵识向龙宿转达卧江子的问候，龙宿摇扇道：“汝是否与他有所密谋？”
　　龙宿的敏感向来让剑子称奇，可这事在事成之前只能天知地知他知粽子知。
　　“你怎么这么想。”剑子轻松道，“粽子在外人面前能装成个军师，骨子里呆得很，你拐了他东西，他能过上好几年才想起来，哈哈。”
　　“别笑了，很假。”龙宿不看剑子略僵硬的表情，望着外面银闪闪的星子道，“他与汝所述正好相反，腹中有计，便小事糊涂。”
　　“咳，你这么看得起他，下次我会转达的。”
　　“不用了，吾随便说说。”
　　龙宿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执扇微摇，扇起微风吹拂他鬓间垂落的细微碎发，神态闲适至极，而眉宇淡淡的似有似无的一抹愁绪，更给他平添几分未知风韵。
　　“汝在看什么？”
　　剑子微惊，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盯着他看，急中生智装镇静道：“你发簪歪了。”
　　龙宿这般讲究仪容的人，闻言立刻抬手摸，剑子站起来越过茶桌给他指点：“这里，嗯——反正就快要睡觉，取了吧。”
　　“怎可如此懒散模样。”龙宿反复摸了几次确定已经扶正，说，“汝那寒酸小木盆换没有？上次吾过来，有块木板短了一寸多。”
　　剑子想起当时龙宿没注意，险些在胳膊上划出长口子，忙道：“换了换了，我化了二两白银到集市上买了只最好的。”
　　“二两？”龙宿眨了下眼。
　　“我知道二两还不够你一碗银耳羹里面的几粒枸杞子，可它是当时我身上全部家当。”
　　“汝不是还有龙头玉。”
　　剑子捂着腰结上的玉说：“不行，这是关键时刻保命的。”
　　“保命？”龙宿淡淡哼笑，“原来它亦有如此功效，吾只当是好用的借据。”
　　“这个嘛，也差不多。”剑子站起来说，“我去叫童子烧水顺便铺床，你进屋吧，不要又吹了冷风头疼。”
　　“再坐一小会儿。”
　　“就一小会儿哦。”走了几步又返回来，脱下外袍披到龙宿身上，“别坐着坐着就忘了时间。”
　　龙宿单手提着他外袍襟子，听脚步声渐远，心里眷念着笼罩于身的他的温度和残留的他的气息，一动不动的，生怕稍稍的疏忽这一切就没有了。
　　谨小慎微的样子，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剑君十二恨混迹于傲笑红尘等人当中，大家只知他中途转投儒门，却鲜有人知他始终在为儒门天下办事，并隔一段时间就将这边情况向上汇报。
　　龙宿看着他报回来的消息，又有多少村庄被嗜血者扫平，洗骨大法不能转变嗜血者体质，汇聚意识能者意识能量的计划因出现背叛者而搁浅，还有他和素续缘一起见到了传说中的小活佛。
　　这位应该就是佛剑正在找寻之人。龙宿默默想，小活佛，会引导怎样的未来？
　　此间叶口月人几乎无动作，或许像卧江子说的韬光养晦中，也可能故作壁上观，只等待苦境与嗜血族两败俱伤。
　　龙宿合上报告书，端起烟杆吸了会儿烟，仙凤进来问：“主人，尚书令大人派人来说，书监司的人选已经拟定几位候选，请主人往儒门天下过目。”
　　前书监司鱼游水因不听圣令擅自行动结果惨亡于变裔天邪爪下，花伴月曾求问龙首如何处理，龙宿只让他们收尸厚葬，儒门人等再有涉及江湖者，立即革职除籍。
　　这个惩罚对于读书大半辈子的儒官们来说，无疑是严厉得过分，但要想继续保有儒门中地位甚至儒生身份，唯有听命。
　　花伴月向雁穿云抱怨过几回，雁穿云劝慰他：“你得清楚自己是为谁做事，领谁的薪俸，要想打抱不平只需退职书一封即可自由自在，你会写么？”
　　问题提出的瞬间，花伴月忽想起六庭馆中不堪回首的地狱式锤炼，幡然醒悟。
　　雁穿云连赞他：“孺子可教也，快去准备明日要办的接待。”
　　花伴月被称作儒门天下的第一门面，但凡有点身份的人物来，首先要往礼监这边过，他的仪容就等于是儒门天下的仪容，所以他每天四更就得起床梳洗。
　　跟随在他身边协助他打理的是专门派来的女官，个个经验老道眼光挑剔。花伴月坐在凳上等她们梳好发的时间都能再睡个回笼觉，可是每根头发丝都被她们严格拉扯，左右上下还要插入无数稳固用的精钢发夹，再配上繁丽沉重的簪冠，一整天下来头皮麻得好像不存在。花伴月总疑心自己会面临未老先秃的前景，想想真是心凉。
　　这种时候他就特别羡慕剑君十二恨，瞧人家那样自由不拘的没有一丝发带束缚着，虽然偶尔明显浮着层薄灰尾端还有扯不开的纠结，可对于长年累月只有休沐日才能稍微放松一下的人来说，花伴月对剑君十二恨的感情几近升华到嫉妒——其中大概还夹杂着些江湖儿郎能够恣意漂泊、四海游遍的，被美化过的想象。
　　所以说，龙宿不准他们踏足武林纷争的决定何等英明。
　　花伴月满腔匡正平乱之心，在见到鱼游水的惨状又被雁穿云点醒后消减了几分，依旧做着儒门天下的门面，整日迎来送往和秃头危机作斗争。
　　而曾经作为他憧憬对象的剑君十二恨，此时却很不好过。
　　篙棘居众人收到一个不确切的消息，说是嗜血者将去东北之境擒拿苍白奇子，并要以其血喂养尚未出世的邪之子，这让正道很苦恼。
　　秦假仙以他纵横江湖数百年的经验加直觉，怀疑这是个局，可素来一根筋的傲笑红尘坚持要去保护苍白奇子并破坏嗜血者的阴谋，他慷慨激昂地对众人说：“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性我们都要尽百分百的努力去防范。”
　　他神情太坚毅，看起来威严不可反驳，大家心里都有些无可奈何，杜一苇建议先去两三个人探查情况，确实之后再大众压上也不迟，还可避免浪费体力。
　　傲笑红尘用一种略显鄙夷的眼神望着杜一苇：“此乃生死存亡之刻，岂容尔坐等消息送上门，凡侠义在胸者都该毫无犹豫奋不顾身。”
　　杜一苇反驳道：“我也没说坐等，我可以自荐去前方打探。主要还是我们人手本不多，要留心叶口月人动向，要应对嗜血者，每份力都应该用在刀刃上。”
　　“解救苍白奇子之事无须多虑。想燐菌乱世之时，奇子甘冒生命危险深入虎穴与敌周旋，现今有难蒙身我们却不闻不顾？这是忘恩负义，这是可耻卑劣，我傲笑红尘绝不允许！”
　　经他一说，“苍白奇子将被虏”的事从来源蹊跷的小道消息，彻底被肯定了。
　　卧江子不在，秦假仙被傲笑红尘瞧不起，素续缘年少言轻，杜一苇孤掌难鸣，全体人员前往东北之境保护苍白奇子的决定居然一盏茶的时间就拍板定案了。
　　剑君十二恨不过去茅房解决了下个人问题，再回来就听得杜一苇说：“傲笑前辈就交给你了。”
　　“啊？”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只见杜一苇拉着素续缘跑得飞快，秦假仙带着小弟蹦蹦跳跳瞬间走远，片刻之后，就剩余他和傲笑红尘站在篙棘居门口大眼瞪小眼。
　　“背上你的剑架。”傲笑红尘命令道，剑君十二恨挠了挠头：“干什么？我才回来没一会儿水还没喝上两口。”
　　“走。”
　　傲笑红尘抽出他的宝贝红尘剑向空中一抛，再掀袍一跳稳稳站上去，头也不点的“嗖”一下就飞了。
　　“喂，喂——”剑君十二恨伸出的指尖只碰着半片袖袂，“至少告诉我是去哪儿啊？”
　　“东北之境。”自认为潇洒飘逸，旁人却不想正视的灰白背影，好歹是抛下了一个目标。
　　剑君十二恨一边去抬剑架甩到背上，一边嘀咕：“你们这群无情无义的家伙，竟然把最难缠的丢给我，哼，等回来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只可惜，他没有等到报仇的一天。
　　苍白奇子抢夺战很激烈，冰麟洞内内外外都挤满人，嗜血者仗着不惧刀剑，自动往中原侠客身上撞，侠士们一时被撞得有点晕，傲笑红尘指挥段忍先背苍白奇子冲出去。
　　“我来断后。”
　　通常说来，谁说出自己断后这种话都有些悲壮的意味，可傲笑红尘此话一出，不少人都踉跄一下，结果段忍稍微分神，苍白奇子被西蒙抓走，他本人还被重重拍了一巴掌，顿时呕红。
　　剑君十二恨本着同伴友谊去扶他，说道：“你受了内伤需要休息。”
　　傲笑红尘却急急催促众人追赶西蒙，段忍不愿掉落人后，但他起初还能跑两步，也就两步，只觉心里火烧火燎似的疼，张口吐出几团血块，素续缘说“不行你伤太重了”，再看眼傲笑红尘说：“西蒙已经无影无踪，与其漫无目的找寻，不如先回篙棘居商量下一步对策。”
　　此时旭日东升，没有来得及躲避的嗜血者哀叫着化作灰烬，想抓一个能拷问的都抓不到，傲笑红尘望那些烟尘的眼神苍茫悔恨，最后痛心疾首道：“回篙棘居。”
　　“不，我，我要找奇子。”段忍捂着胸口说。
　　“不赶快医治你会死的。”
　　“谢谢你，续缘。”段忍感激地拍了拍素续缘，“没有用了，我知道，请让我用最后一份力量完成当日的许诺。”
　　那一天天气晴好，段忍推着苍白奇子走在前往冰麟洞的路上，苍白奇子说：“不要将你的人生耗费在照顾我这个废人上，你应该有更多别的选择，走你自己的路。”
　　“可我已经做出选择，照顾你到生命最后一刻。”
　　段忍对素续缘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一定要找到他。”
　　剑君十二恨扶着他，朝素续缘摇了摇头，然后道：“我陪他去找，有消息会马上通知你们。”
　　“不可硬碰，你们能力不够。”傲笑红尘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银狐抱臂啐了口：“我也要去找人，你们自便。”
　　说着转身回银勾苍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