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六十八 ...
-
仙凤过来收拾白玉琴,龙宿叫她先放回房间,晚上也许再换根弦,剑子说:“要么就现在换了,晚上灯光弱,伤眼。”
“有汝这火眼金睛在,吾从不担心。”龙宿让仙凤先去,剑子靠上说:“原来苦力是我做。”
“非也,各展所长。”
“我可不一定换得好,要是半途断了或将旁边的伤了,我心里会很懊悔。”
“那就继续接,吾手上有各类琴弦近千,道长不用急。”
剑子还和他讨价还价,默言歆走近亭边说:“佛剑大师来了。”
“是为了解药的事?”剑子借花献佛,倒龙宿的茶敬佛剑,佛剑不客气喝了两口示意剑子续满。
“好友汝与神渊佛镜缘分不浅。”
剑子侍候完毕袖手道:“神渊佛者是你师兄吧,我记得。”
“嗯,曾经受他良多指导。”
龙宿垂眼摇扇道:“佛者为苍生牺牲小我之精神,确实令人赞叹。”
“不为罪业而取命,还是佛牒头一遭吧。”剑子摸了摸佛剑背上沉重剑鞘,“可惜无缘得见这位佛者。”
佛剑略坐会儿便告辞而去,剑子目送他背影和龙宿说,“神渊佛镜里竟然会有这等人物,让佛剑挥剑前心内不安。”
“无论何处,总有值得敬重之人——汝在想什么?”
“也许可能如果我再努力修行一下,也能达此境界。”
龙宿斜他一眼,不置一词。
剑子奇怪地望他渐渐往寝殿走,在背后说:“你怎么不说我‘别做白日梦’?”
“既然汝知晓,何必吾来点明。”
“唉,连点想象空间都不给,真吝啬。”
“通常,这叫做‘现实’。”
“你们儒生不都很能浮想联翩的吗?你配合我想一想多好。”
龙宿转头,目光从头到脚扫视他片刻:“对着汝这张脸,吾想不出来。”
剑子蹙眉问他:“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龙宿踏上步廊,剑子不依不饶似的追上他:“你字面意思太多了,我愚钝。”
“悟性啊,道长天资聪敏,何须点拨。”
和龙宿斗嘴的下场剑子很清楚,但他这天像猪油蒙了心,非要讨说法,龙宿只有将他关在门外。
斋戒期结束,龙宿回转疏楼西风,又几日收到桐文剑儒请示是否可出借混元斗。
龙宿思索片刻答复:“可。”
再添字句问解药是否已经取得,并提点他避免与蜀道行照面,“阁中奸猾分子恐会趁机作乱,管束好圣阁众儒生,切不可冒然冲突”。
又命蒙山飞燕调几名侍从武官同去天章古圣阁,“但凡微有波澜,易夏之辈可先诛后奏”。
剑子每天联系银狐,从他那里探知蜀道行消息,银狐说过两三天要去回元洞帮忙。
“诶,你会帮忙?”剑子很惊奇,银狐灵识剧烈波动一下,剑子脑子里嗡嗡响,“好了好了,银狐大侠也是侠胆义肠的。”
“我是带条件去挑战,十秒内燃香,嗯,我还没试过,有一定刺激感。”
果然——剑子想道。
“所以你要是不放心蜀道行,自己来武曲洞守他,我后天就出发去熟悉地形。”
“有骨扣扣着,应该没问题。”剑子揣度了一下,“他现在用来压制的心法还有效,只要没有外界因素刺激,能够支撑到解药回来。但你动作要快,早回早解决。”
“和我说‘要快’是侮辱我。”
“是是。”
剑子又独自将前后考虑一遍,他知道龙宿派了侍从武官去,桐文剑儒身边多了人手办起事来应该更顺畅。晚点他还和龙宿说:“回元洞过后,蜀道行恢复,这世界的动荡因素又能少一小部分。”
但是他忽略了意外无处不在。
事后他想如果当时自己去顶银狐的班,或者武曲洞外再布一层迷幻法阵将它隐藏起来,甚或给蜀道行多吃几颗麻散,说不定——
说不定桐文不会死。
他蹲在龙宿门外抓头发,仙凤掀棉帘出来,剑子抬头问她:“吃了么?”
仙凤给他看只动过两勺的粳米粥。
剑子叹口气:“少吃点也好,免得又堵出病来。”
桐文剑儒的遗体由儒门天下新任监司花伴月亲自带回,龙门道摆起庄重奠仪,龙首下令全儒门素缟麻衣七日,禁礼乐三月。
全面追捕蜀道行,生死不论。
剑子劝他“蜀道行和桐文近日无怨远日无仇,是因为燐菌侵害而发狂,又受到卑劣之辈的挑衅才失手——”
“失手?”龙宿自帷屏后面传出冷笑,“一刀,剑断人亡,这手失得真巧妙。”
“我知道桐文长期跟随你左右,感情深厚。我自认识他以来从未见他有过不讨人喜欢的举动,在儒门里人缘最好,办事手段又灵活,样样任务都能完成得圆满,实在是难得人才,失去他譬如失去手足,剐心之痛。可事已至此,其缘故清楚明了,不能将所有罪责尽推与蜀道行一人。严格说来,既然早知易夏二人居心叵测,又为何拖而不决?”
“汝出去。”
“龙宿,我可担保蜀道行不是存心加害,他若清醒也必会为此事自责不已——”
“出去,吾现在不想说话,也不想听……无论如何,他不出面给个解决,吾绝不收回成命。”
剑子还想再开口,仙凤偷偷拉他袖子,摇摇头。
剑子在门外蹲了三天。
龙宿半步不出,共总只吃了一碗粥。
半夜,剑子身裹被子守在外间,听得里面偶尔轻微辗转。
第四天,龙宿传出金牌令,“燕子口围捕蜀道行,生擒”。
生擒?剑子暗自略喜,只要有转圜的余地就好。
他赶紧联系蹲守燕子口的银狐,呼叫了好几刻工夫都听不到回应,估计是全神贯注在那边无暇分心,剑子不知不觉在外间踱过来走过去。
“汝去吧。”龙宿在里面说。
剑子愣一下道:“那我去看看,唔,很快回来。”
龙宿没搭话,剑子出门见到仙凤,头朝里,使个眼色,匆匆赶往燕子口。
仙凤捧去一盏药茶,龙宿端在手里抿了两口道:“将这几日要紧的公文拿来。”
“主人。”
“去拿吧,吾自有分寸。”
仙凤只得布置出书案笔墨,再搬来十余册文书,龙宿仔仔细细看每一字句,斟酌再三朱笔批复。期间有儒尊求见,龙宿召之入内并商议事件直到日暮。
剑子离燕子口远远的就望见一大帮子人,黑压压挤在道口上像围观卖身葬父,他思忖了一下贴边溜到侧面,飞身上旁边一棵古树顶张望,银狐白茸茸的尖耳很好认,剑子吹了声尖细的像苍鹰掠过般的口哨,银狐果然抖了两下耳朵,目光逡巡而来。
剑子待他走近了跳下树问:“情况如何?”
“柳湘音进去了。”
“带着解药?”
“嗯。”
“进去多久了?”
“快一刻钟。”
剑子望着洞口想了下,皱眉道:“不妙。”
须臾就听得人群中闹嚷起来,过会儿有人慷慨就义般冲进去,一盏茶的工夫里面有人叫道:“让他跑啦!”
银狐拔腿跑过去,剑子刚准备搭他肩的手悬在半空:“还想跟你说,我大概知道他去了哪里——”
算了,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剑子甩了下拂尘一边紧靠树干以防被汹涌而过的人流误伤一边想,是现在去找他,还是等他们父女团聚几天再去?
蜀道行事件在中原上喧嚣了许久,有人主张血债血偿有人主张浪子回头,儒门天下追捕令一直高高悬挂,剑子每看一回心里都忧郁几分。
最近几天剑盟的人三番两次找上儒门天下希望能对蜀道行的行为重新调查取证,最好取消追捕给他一个机会,但礼监司花伴月的场面话是一套一套的,总说“会将民意上禀有什么变化一定立刻体现”。他端着温和儒雅的相貌,神情始终柔淡怡人,看得对方面皮儿微热小心肝微颤,不自觉就顺着他话接下去说:“好,那我们就等着消息。”
等来等去,结果等着剑子现身作保,堂堂正正从苦境群侠眼前领走蜀道行。
群众大眼瞪小眼,只有几个小辈敢责问:“如果他再开杀诫怎么办?”
剑子摸了摸古尘:“排除刻意逼迫加害,排除有意煽风点火,他若再提刀杀人,剑子之古尘将为他而出。”
尘道少还要言语,旁边大叔偷偷按住他,待剑子走后才道:“这个人,咱们惹不起。”
剑子一路与蜀道行说着闲话,半路有小土匪抢钱不留命,剑子将侠刀塞到蜀道行手里,蜀道行提起随便挥了一下,小土匪哭爹喊娘地跑个没影。
“不错嘛。”剑子摸着下巴说,“当年问侠峰上,我看多少人瞧你的眼神也是畏畏缩缩,虽然不是这些小混蛋似的纯恐惧。蜀道行啊,你和当年不一样了。”
蜀道行眼望望前程,无限沧桑:“要是你出门几年过来看见老婆孩子了无踪迹,再见面却是阴阳两隔,是人都会有点想抽风的。”
剑子联想了一下,如果有一天他发现疏楼西风没了宫灯帷也空了签过的一切字据都要他自己掏钱了,不由感叹:“我理解了。”
可他理解不代表天下人,何况蜀道行这风抽得有点过狠,影响太巨大后果太恶劣。剑子和他分析一番:“你以为你抗得过道儒两家大军?你以为儒门天下由‘杀’改‘捕’是顾及你过往侠名?你以为你说不管江湖他们就不管你了?天下人从来只记得你做过多少坏事,你看素还真每天呕心沥血的,紧要关头还不是被挑出以前牺牲过多少前辈,结论是你操心□□了也是应该的。”
剑子拍他肩:“醒了就想开些,我带你去的地方没那么贫瘠荒凉,就是离城镇稍微远点,也离那些人远点。”
蜀道行闷头走了会儿:“你是看透人生了。”
“看不透又能怎样。”剑子摇摇头,“我还有个人要顾,得珍惜自己。”
说话间已经到了再生涅盘,剑子正要和他交代一下柴米油盐的事,聂求刑灰头土脸跑来说:“岳父,快救湘音!”
蜀道行眼中利光一闪,剑子抓住他:“等等,说清楚怎么回事?”
聂求刑将冷艳色忽然出现虏人的经过讲了个大概,蜀道行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剑子握紧他手腕:“镇静点!”
“我要去救她。”
“你能向我保证冷静处理吗?”
蜀道行咬了下牙:“能!”
“——好。”剑子将侠刀丢给他,“解决了回来找我。”
蜀道行掂量手中份量,承诺:“我一定回来。”又抽手劈打聂求刑,“你跟我说照顾她,照顾到被抢了……朝哪个方向去的还不快带路!”
剑子目送他们瞬息远去的背影,叹口气:“师父说你命中克亲,真准,还好没有顺带克友。”
他挠挠头打算去宫灯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