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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六十三 ...

  •   剑子认识到太医官没办法让龙宿好过些的事实,还听他最后补充说上神之所以交付应龙之气,是因为他手头用于储存灵气的瓶子太多便随手丢了一个出来,顿时剑子愤愤责骂了一句:“做神仙的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他垂头丧气回到屋里,龙宿翻过身,被子滑落下一半,剑子赶上去拉起来,又掖好了被角。
      龙宿眼皮微动似乎要醒来,剑子贴近他仔细感受他的气息,于是龙宿一睁眼,便被剑子耳边的绒发扫到睫毛,忍不住眨了几下,剑子察觉到了略抬起头,注视他倦乏迷茫的眼睛。
      好半晌,剑子说:“好些了吗?”
      龙宿望了会儿高深的内顶,渐渐恢复清明,哑声问:“什么时辰?”
      “大概未时过一刻。”
      “……嗯……”
      “不想说话就不要说,我给你端点药茶。”
      “不想喝。”
      “好几个时辰没进食也没喝水,身体受不了的。”剑子顿了会儿又说,“没多久又要入夜了。”
      “汝不用守着。”
      站起身的剑子静静望着他,龙宿慢慢转身背过去,抓被子往上扯了扯。他的头发缠绕起来,一部分压在被子底下,一部分贴着衣衫藏进被子里。他的动作牵到头皮,又不知道是哪一缕发丝,只有伸出手摸索。
      “别动,小心扯断了。”剑子坐下来撇开他手,轻柔地给他整理头发。
      “转过去一点……手抬一下。”
      龙宿配合着他的指示,头发被理出来,剑子以指代梳稍微捋顺了握在手里。
      “要不拿绳子给你系起来,然后,嗯,摆在顶上。”剑子比划了一下,“翻身就不会再压着。”
      他大略放上去:“我去找仙凤来办。”
      说着往外走,龙宿听他绕过帷屏开门关门的声音,伸出手朝头发上摸,又缩回到被子里。身下的地热熏得他有些喉干,但他不想开口找剑子要水,说不出是什么缘故,隐约觉得要稍微离远点,不要像以前一样的贴近。
      然而心里闷闷的,龙宿想也许是龙气在动荡。
      仙凤端着药茶进来,龙宿就她手吃了半碗,又由着她重新梳了发,从接近中段的位置束起。
      剑子默然走近,像头晚一样陪他度过了余下的两夜。
      龙宿又在龙烟苑调养了几天,每日在池里泡泡,借地热调息固元。他身上的力量还没有完全回来,剑子怕他一个不留神滑到池底,每次都要陪在旁边,有时挑些话和他讲,有时安安静静只是坐着。
      龙宿说:“汝不是喜欢泡温泉吗?”
      “你不开口我不敢啊。”剑子装作烦恼样子,“虽然我心里痒得不得了,可主人就是闭紧嘴巴,我担心擅做主张触犯了龙颜。”
      龙宿轻微哼了声:“道长未免太谨慎了。”
      “做人谨慎些好。”
      “嗯,那道长就请继续谨慎罢。”
      龙宿依旧泡着,不仅闭上嘴,也闭上眼。
      身边长久的没动静,龙宿略开了丝眼缝偷偷瞄去一眼,剑子和刚才一样盘腿坐旁边,只是脑袋耷拉着,比闭目养神更深一点比睡着更浅一些,他的手上,抓着龙宿搁置在池台边的头发。
      如果龙宿有点动作他就能感觉到了。
      自来到龙烟苑至今的这许多天,剑子每夜看护着龙宿,即便九皇座已经落地,护持的龙气融散天地间,他晚上总保持着高度警觉,但凡龙宿有一丝动静都马上贴近些,探察他是有什么地方不适。白天剑子要抽时间和一些人联系,他打听到燐菌的抗体还没有出现,中原人心惶惶,而叶口月人怀疑卧江子是原来的苏扬傩叶。
      “他们是怎么想的?你这张脸哪里和他们像了?!”
      也许九幽通过洗骨大法从一个邻家妹妹转变为妖娆女王,令他们产生了洗骨可以变化任何容貌的观念。卧江子说:“你不知道现在叶口月人内部出现了私下洗骨的风潮,而且大多数是姑娘。”
      “她们想干嘛?”
      “中原男人比较好看呗,动心了。”
      “噗——”剑子一口茶水喷出去,“我看要快点在公开亭张贴提示,当您身边忽然出现窈窕淑女向您表达爱慕时,请先查验她体内血色。备注,若您相貌类同秦假仙者,请忽略本提示。”
      卧江子想了想:“万一人家正好那种呢?”
      “口味不会这么重吧。”
      “银狐说他见过。”
      剑子只有放弃这个话题,改问他:“你准备怎么应对他们?”
      “当她不存在,要是一直缠着,我就劝她好好回家孝敬父母不要大白日做梦。不过更可能轮不到我应付,银狐就先冲上去了。唉,他的脾气太不好了。”
      “——你以为我说的应对,是指那些姑娘?”
      “啊,不是啊?”
      剑子想抽他,卧江子委屈道:“你忽然转移话题又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嘛。”
      “好吧,我的错。要是他们一直坚持你是苏扬怎么办?”
      “将计就计。”
      “什么意思?”
      “你忘记上次说到回去做道主的时候,我的想法了?”
      “不行,我觉得危险大。”
      “好歹是个执首,化点小心思不被看出破绽就行了,我认为我伪装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剑子想到他伪造的素还真给青阳子的信,承认他在物体造假上有一手,但是要深入敌营,就他向来时不时痴呆发作的德行,说普通危险都还不够。
      “你先别轻举妄动。”剑子说,“这事大,要多方研究透彻才行。”
      “知道。”
      转头剑子想到有小半年没联系玄宗了,就使劲呼叫苍道长,半天没回应只能改为呼叫翠山行。
      又过了半天才听到翠山行没睡醒的声音嘟囔:“谁啊?剑子?”
      “喂,太阳都晒屁股了,你们回笼觉也睡太久了吧。”
      “没有,刚躺下……昨晚师兄……”翠山行打呵欠,“兴致高,坳不过他,陪了一宿。”
      “一整夜啊——”剑子拖长尾音转了个极圆润极意味深长的调子,接着装正经道,“年轻人有激情是好,但也不可太放纵啊。”
      “还不是,你们宗主催早点早点,师兄这几天白天忙着处理门里的事,只有晚上。”
      “什么早点?”剑子没听说宗主找玄宗干什么事,觉得奇怪。
      也许是翠山行也意识到剑子不知道内情,便敷衍道:“整理些最新的阵法图,借你们做教材。”
      道门里的确每年都有阵法课程,也有借鉴玄宗阵法图的先例,但通常都是拿往年和玄宗交流来的图纸,甚少专门找他们整理。
      听翠山行的语气是不愿透露,剑子也不再问,说:“那你们休息吧,苍醒了叫他找我。”
      “师兄在殿上议事。”
      “同样熬通宵,以前他可是白天一直清醒不过来的。”
      “他那个人。”翠山行轻笑了声,“坐着睡没人看得出来,反正一直有道生旁听做记录,他偶尔点个头当听见就行了。”
      看来总眯眼的习惯占尽便宜,剑子不多说,放翠山行好好补觉。
      他站起来伸个懒腰,看外面日头烘烘的,躺草地上盖头困一会儿正好。可他没去,悄悄推开龙宿房间的门,默言歆端盆水朝他走过来,朝里撇了下头说:“主人在等先生用午饭,刚刚还叫言歆去请先生。”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剑子捏着拂尘挥了挥走进去。
      修养期间龙宿没有将头发梳起复杂的髻,挑了表面的一层松松挽着垂在脑后,点缀上荧光灼灼的云片和珠子,又插了一只嵌玛瑙的银簪,身上也只在白锦儒衫外面加了件沉香染的外袍,精细纺织的缎面上绣着斑驳流丽的藤卷花纹,比照他以前要上殿出外的常礼服真算得上朴素简洁。
      这样子的龙宿,端坐在近窗的矮桌边,垂首擦指缝水痕,和煦秋阳给他添上朦胧光彩,眉目间显得温和易亲近。
      剑子立在帷屏旁看了许久,仙凤转头望见他,柔声问:“先生怎么了?”又回眼略俯身与龙宿说,“主人您瞧,先生都看傻了。”
      “去推他看还能动不动,僵了正好立门口,也不用另外找门神了。”
      仙凤捂嘴轻笑,剑子苦脸扯了扯耳边绒发,边走边说:“你这张嘴一开一合轻松,可累得我要去日夜无休的看大门,其心何忍啊。”
      “横竖站的人不是吾,有什么忍不忍的。”
      “仙凤你听你主人这话,多伤人心。”
      “汝可不听。”龙宿转脸望窗户外面,手指捏着的乌骨碎金折扇好似漫不经心拍打掌心。
      剑子见他嘴角略上扬着,瞳仁里尽是斑斓璀璨。
      “龙宿。”
      “嗯?”
      剑子难得踯躅了一下,稍挪近点小心翼翼说道:“可以,听我道声歉吗?”
      龙宿转眼看着他,又调开视线:“已经过去了。”
      “对不起。”
      “凤儿,布菜吧。”
      “龙宿。”剑子捉着他手说,“我是真心的。”
      “汝一向是真心,对吾是,对佛剑是,对道门也是,对天下都是。”
      “你别这样讲。”剑子微垂下头,拇指在龙宿手背上缓缓抚摸。
      “吾明白汝想说这些不一样,可汝的心只有一颗,想往哪边斜是汝自己的心意,吾不会管,管不着。”龙宿单手拨开扇页,缓缓展开四五格,接道,“从今以后不要和吾说对不起,汝之任何决定,深思熟虑,没有什么可道歉的。”
      剑子捏了捏他的手:“欠你的东西你都记着,我知道你会记着,等我被后浪扑到了沙滩上再沉不回去的时候,你来一件一件找我讨,我绝对老老实实还债,好么?”
      龙宿哼笑:“只怕到时候汝眼花牙缺,腿脚软瘫,吾还讨得回什么。”
      “才不会呢,我师父一千五百七十八岁的时候还能上山抓獐子,没理由我不能青出于蓝。”剑子反驳着,再低声道,“到时候你也彻底退了,我们游山玩水去,好多地方你没见过,我带你去比三山五岳更美的河川,还有只有我才知道的好玩的地方。”
      龙宿瞥他一眼:“说不定吾已经走不动了。”
      “我背你。”剑子挨近他,“绝对温暖结实,自由机动,让你比神仙还舒服。”
      龙宿抬扇啪的拍他脸上:“真是个不正经的道士。”
      “我哪里又不正经了。”剑子扒着折扇推开点,“咦,你想到什么了?”
      龙宿抽扇又给他一下:“汝才是想什么了。”
      剑子捂着鼻尖很无辜地说:“没有,我原本不过设想了一下两个老头子,牵着手在太阳底下散步,是你说到不正经,诶,你给我个明示呗。”
      龙宿撇开他手:“汝还要不要吃饭了?”
      剑子笑了一下道:“当然要,我今天早上只喝了碗粥,饿死了。”
      待到下午龙宿去后院泡泉水,剑子依旧切近跟着,龙宿下水的时候帮他挽着头发,等他坐好了才将发丝仔细铺在池边一方极大的锦帕上。
      蒸腾的水气熏眼,龙宿微微眯眼望他,剑子说:“你别这样看我,我会觉得自己像个即将调戏年轻公子的恶霸。”
      龙宿往颈上浇了把水,惬意道:“恶霸,还不快下来给公子搓背。”
      “诶,来嘞。”剑子仿佛就等这一刻,欢欣鼓舞扒光了衣服跳进池里,溅起水花扑了龙宿满脸,龙宿侧身泼他道:“走远点。”
      “远了怎么服侍公子呢。”剑子反而游近欲抓他胳膊,“这池底怎么这么滑,哎呀——”
      话音未落,剑子咕噜沉到水里,但见水面上一波波水泡,半晌不见人浮起来,龙宿料他在捉弄人,并不理会,闭目养了会儿神。
      等他睁开眼,水面平静一片,透过朦胧水雾似乎飘着几许银白发丝。
      “别玩了。”龙宿说,“从小到大不知多少回,快起来了……剑子?”
      龙宿拍了下水,涟漪阵阵,往复无痕。
      不会是真的——
      龙宿慢慢站起来朝有银丝的地方走,一边伸手在水里摸索着,抓到一把头发样东西,拉了拉,另只手摸到头,龙宿心里停跳了一下,急忙捧起来,又换手穿过他腋下往池边带。
      “剑子。”龙宿让他仰面靠着岸,轻拍他脸颊,“剑子,还不醒来以后吾要在门口立牌,剑子与狗不得入内,听见没有?!”
      “唔——”剑子终于耸了耸眉头,又过片刻才睁开眼。
      龙宿吁口气,转身在他旁边倚池壁靠着,刚才摸剑子毫无鼻息,真的吓到了。
      剑子发了会儿怔,抹脸上水咳了声:“不好意思,睡着了。”
      “吾真真佩服汝,水底也能睡着。”
      龙宿语气不善,剑子赔笑:“本来说闷一会儿逗你玩,谁知道困意忽然就上来了。”他抓把绒发,“好在当初练龟息时候认真。”
      他嘿嘿笑两声,龙宿却转身游走。
      “意外,纯属意外啊。”剑子跟在他背后辩解。
      “晚上不准再和吾一个房间。”
      “啊?我说了是意外嘛,我怎么敢开这么过火的玩笑。”剑子急上捉着龙宿的手,龙宿回头看他一眼:“晚上好生睡觉。”
      剑子彻底从迷茫状态恢复,歪嘴浅笑了一下:“你看你,头发都湿了。”
      龙宿背着说:“不知道谁害的?”
      “咳,我一定负责到底,给你擦个透干。”
      “还有搓背。”
      “好好。”
      这天下午的剑子很是忙碌,很是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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