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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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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卧江子在道门中也算风光过。虽比不上剑子、蔺无双和苍三人的光辉,但提出名号还是能倾倒一片的。尤其他面嫩肤白清秀儒雅,眉眼中常带着似有似无风流之态,一把绿色羽毛扇摇啊摇的,摇走多少荡漾春心迷恋情。
最特别的是他压根没意识到这些,以一种全天然的无知穿梭于同门热切的目光中。终于某天他很疑惑地问剑子:“为什么我的桌案上书柜里总会冒出来那么多桃子李子木瓜,好几个晚上爬床的时候还在被窝里摸到一大把枣子。”
“东西呢?”剑子问。
“以前都吃掉了,今天的在这里。”卧江子抱出装得满满的一簸箕水果,“多新鲜,但越来越多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丢掉又好可惜。”
“不用担心。”剑子自然而然从他手上接过簸箕,“我会负责解决的。”
“剑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别用闪亮闪亮的眼睛看我,我怕被群殴。”
“啊?”
剑子摸了个桃子,在衣服上蹭蹭,咔嚓啃了一大口:“以后他们还送来照收不误,告诉我一声我就来帮你吃。”
卧江子摆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说的解决是这个意思啊?”
“你以为呢?”
“让他们别再送了,前几天我翻箱子,从底下翻出一个已经发霉的木瓜,旁边两件衣服我洗了大半天才去掉那股霉馊味。”
“不送怎么行,我就指望着你供应水果了。好了,你该去上晚课了,再见。”
卧江子和剑子同届不同班,他比剑子小几十岁,入道门的时候个头最小肉最多,穿身绿袍子,又正好刚过了端午节,同学就给他起了“肉粽子”的绰号,过几年人长大体形略瘦了点,就省去前面一个字直接叫粽子。
粽子脾气极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默默掉眼泪的样子特别可怜,连班上最凶恶的同学也不忍对他使狠手。后来同班里的还联合起来保护粽子不受学长欺负——其实学长们的心态和他们是一样一样的。
粽子就这样被呵护着成长了,可他从来不流露得意或者清傲,还是那么谦和恭顺天然呆。
剑子第一次见他是在新道生入学典礼上。蔺无双和剑子是老熟人,两人故意站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个角上,侧着身子偷看后面的道生,一面评头论足。
蔺无双扯剑子一把:“看右边第三排浅绿头发的那个,好肉乎。”
“无双你才啃了鸡翅膀不要把口水滴我身上。”剑子用胳膊肘撞他。台边道长刀一般的眼神扫到他们俩,两个人立刻噤声装作认真聆听宗主发言。
典礼结束后剑子和蔺无双从“肉乎”旁边经过,听见旁边人叫他肉粽子,对视一眼,大笑起来。卧江子很难为情的拧着袖子边,脸颊腾得红透了。
这反应真是太有趣了。
事隔多年,剑子再说起那一面,卧江子远眺枝繁叶茂枣子树,摇扇道:“真是令人怀念的青葱岁月啊。”
“哈哈,你知不知道接连几个晚上,蔺无双做梦都在喊‘肉粽子,好香好肉的粽子’,他偏偏睡我旁边,抱着我膀子咬,口水流我一身。”
“……你受苦了。”
卧江子不仅性格好相貌佳,头脑也顶好用,不管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比如禹步那扭曲变态的步调,很多道生走不到三四步就两腿纠结,卧江子却当散步一样,过两遍便行云流水,并且还走出了端庄高雅的道舞风韵。
初级班毕业时,卧江子众望所归的拿了第一名,剑子和蔺无双坚决要他请客,卧江子端了一桌子的水果,那两个自然是损他没诚意,硬拉下山吃了顿火锅。
有许多人之所以选择入道门,就是因为道门不仅免费提供食宿提供服装,每年年末还发点小红包,虽然最多只是一小块碎银,但只要不下山再多银子在手里也只有做粪土,卧江子就属于基本不下山的,所以多少也攒了些小碎银。
那顿火锅,吃掉了他大半储蓄。卧江子有点心疼,蔺无双边剔牙边拍他:“等剑子发达了自然多少倍的还你。”
那时候剑子已经和龙宿认识,蔺无双一双眼,红的是边框精的是内容,早早就洞察剑子吃软饭的未来。
为这个预见剑子还和他打了一架,以最终的胜利证明自己至少是用力气换饭吃。
卧江子却不知道龙宿是何方神圣,眨巴着眼,疑惑地问蔺无双:“要是他发达不了呢?”
“那你就找苍,反正他以后是做宗主的。”
卧江子对苍的印象只在于他和面前这两个吃撑的是朋友,联合起来在道门叱咤风云。
“可我不认识他。”卧江子老老实实地说。
“打一架就认识了。”剑子揽着他肩膀给他打气,“苍那家伙就是架势摆得足,你拿乾坤剑捅他一下,立马就倒了。”
“啊?真的?”
卧江子露出全然相信的神态,蔺无双大笑,指着剑子的鼻子尖:“你作孽哟。”
剑子咳嗽一声,揽得稍微近点:“粽子,你没听出我刚才语气是在开玩笑?”
卧江子果断摇头:“没有。”
蔺无双笑得更大声,剑子扶额挂在卧江子身上:“你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为什么要去江湖,我预备在山上呆一辈子的。”
“咦?”剑子和蔺无双同时吸气。
“真的。”卧江子点头道,“我家里乱得很,爹亲娶了好几位姨娘,天天和娘亲吵架,姨娘们也和娘亲吵,闹得很凶的时候奶娘就抱我到后街上散步。道门里清静多了,每个人对待别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偶尔吵闹,接着很快就会和好,所以我要在道门里呆上一辈子。”
看着卧江子那纯真无暇的笑脸,剑子和蔺无双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
一个在天天吵闹不休的家庭里成长的孩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又呆又可爱的表情,骗你爹呢?!
卧江子讲的是不是现实,剑子回去就从师尊那里求证,结果,他和蔺无双因为宗主亲口讲述的事实在凉寒的院子里坐了一晚上。
根据宗主回忆,卧江子的老爹不仅娶了十三房老婆,还在外面包养了几个名妓。有回卧江子的娘醋劲大发,提刀到青楼一条街,将那几个名妓挨个拖出来斩首,最匪夷所思的是她去的时候还带上了卧江子,一边砍一边对儿子说:“看,这就是你爹养的贱货的下场。”
那场血腥之后卧江子大病一场,醒来已经忘了所有事,整天痴痴呆呆看大人们争来抢去。
他老爹在他十岁的时候纵欲过度死了,他娘又喜又悲,结果走夜路不小心摔断脖子,也死了。卧江子的舅舅知道了变故,赶过来接他与自己同住,没过几年舅舅要续弦,新夫人不待见卧江子,舅舅只有送他做了道生。
如此崎岖如此不幸的童年,剑子和蔺无双这种在相对和睦得不知多少倍的大家族里长大的人,是难以想象,又深感同情的。
此后他们再也不嘲笑卧江子的天然呆,尽量在各方面帮助他——不过很快他们发现,卧江子太全面发展,学习生活自己都料理得妥妥帖帖,道门里又没人欺负他,剑子他们除了替他消灭天天增长的水果点心,其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剑子去天师洞进修的时候,蔺无双换了师父,而卧江子开始深入研究各种奇门术法,天文地理无一不烂熟于胸。某天早上起来灵机一现,抓着乾坤剑跑回元台上一站,左手阴右手阳,交合而为天地生,上飘絮下漾波,风动破红尘。
他创造了破红樱系列咒术阵法,代价是回元台被无意引来的天雷炸了,幸亏他手脚敏捷跳的快。
剑子进修完回来,听人讲了这段故事,刻意跑到卧江子面前捶桌狂笑,卧江子奇怪地看他一眼,赶紧关上门,剑子从笑声里挤话说:“关什么门?”
“我怕把外面小师弟们吓着了。”卧江子神情认真,“然后出去传说我屋里进来一个妖怪。”
和剑子他们相处几十年,卧江子嘴皮工夫多少也练出来点。
剑子毫不客气拍桌道:“我渴了。”
卧江子倒了杯茶给他,剑子喝一口:“咦,武夷大红袍,粽子你高级的,吃这么名贵的茶叶。”
“师父给的。”卧江子分辩说,“过年时宗主送师父一些,师父不爱吃这个味,就分我了。”
“还不是因为你老给他争大脸面。”
没过多久,蔺无双失恋,败走山旮旯,走前卧江子又请他和剑子去吃火锅,这时候他的新年红包比以前大,储蓄也更多,三个人狠狠地吃了一顿,吃完又买了很多酒大醉方休。
同年秋,宗主收到一封来自遥远空间的信,看过之后召集所有道尊开了个紧急会议,会后门里出了份告示,大略内容是“继秘密学术研究之后,道门将推出新境界开拓计划,现需数名有才能、有胆识、有毅力、有创新精神、能长期驻外且体格健康者,详情请至某某处咨询”。
蔺无双应征那次卧江子正好感冒没能去参选,这回怎么着也不能错过。
剑子说:“无双走是因为伤心,你跑去干啥?你忘记你原来的愿望啦?”
“没有啊。”卧江子还是挺老实地说,“出去了一样是道门的人,我还是在道门中啊,只不过换个地方。”
“可那个地方不一定有山上这么清静。”
“我想过了。”卧江子认真道,“人不能贪恋安逸,趁着年轻,应该做点更精彩的事。”
“我听说啊——”剑子凑近他低声说,“那是个荒蛮之地,遍地毒虫蛇蝎,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就你在山上这点见识,差太远了。”
“就是因为没见识过,所以我才想去。”
卧江子神采奕奕目光炯炯,一瞬间,剑子有种“孩子大了要飞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