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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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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子隐居天地门这些年,陆续招收了不少道生道童,加上原本跟随他的五道子等一些下属,队伍日益壮大,每日开销也逐渐增多,为了开源节流,天地门人会偶尔外出替人办些送丧纳喜的法事。
青阳子对法事的程序有着近乎变态的严格要求,咒幡如何摆放,桃木剑什么时刻倾斜几分,禹步每一步中间停顿多久,包括神情转换目光深浅,所有细节都被他斤斤计较,凡是经过他操练的道生后来都一定能成为法事场中的翘楚。
他的口头禅是,“道法威严,道仪端稳,你怎么能……”
被他这样唠叨最多的是乐真子,因为乐真子看起来总是不怎么正经,或是道冠歪着或是道袍敞着,有事没事都爱调戏新来的道童。早上和一个说“我有些悄悄话单给你讲”,晚上和另一个说“我觉得心中有火你替我把把脉”。青阳子每听到这些说法,人未至道扇先行,一扇子扫得乐真子歪瓜裂枣,然后开始“道法威严,道仪端稳,你怎么又——”。
但长久暴力动作和唠叨的结果,乐真子还是那样不正经,只是隐蔽性与临场应变能力经过长期的斗智斗勇更加精深,终于有天乐真子第一次对一个小道生完成了从调戏到调教的整个过程,青阳子居然第二天才知道。
乐真子激动得俯身痛哭,眼泪鼻涕抹了过来拉他的旋玑子一身。
“大师兄我成功了,哈哈哈,呜呜呜……为这一天我等了一百七十三年六个月又八天,哈哈……我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扇好多次都差点毁容残体,呜呜……”
旋玑子听他颠三倒四的讲话,不明所以,心想可怜的小师弟,被师父一扇子拍傻了。
旋玑子这个人比较厚道,没有推开乐真子找他索赔洗衣费,而是怀着仁慈之心陪伴着他,直到他情绪稍稍安定下来才说:“师弟,我觉得你有必要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修养,恰好我晓得这么个地方,报上我的名字可以有优惠。”
乐真子还没有完全平复心情,听不见旋玑子说的话。
他趴起来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服,捂着红肿的脸颊望门外果实累累枣子树,满怀深情地喊了声:“明天,将是新的一天,我乐真子要开始新生活了——”
似乎更严重了啊。旋玑子愁容满面,认真思考将小师弟强行关黑屋的可行性。
他没有烦恼多久,乐真子被青阳子派出去参与邻城某富贵人家的送丧法事,同去的还有广寒子,五道子之中冷静寡言第一,无趣也第一的人。
这比蹲黑屋的处罚严重多了,全天地门都知道广寒子是乐真子心中最大的痛最深重的阴影。
据说当年乐真子初入青阳子手下,见到三师兄恍如见天人,一双桃花眼色迷迷地盯着人家片刻不转移。广寒子去哪里,他去哪里,广寒子练剑他陪练,广寒子读书他陪读,广寒子吃饭他陪吃,广寒子睡觉他陪睡,广寒子入厕他也陪入。
这种时时刻刻不放松的全方位监视一样的行为在进行了一个月之后,广寒子怒了。
“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否则刮花你的脸。”
和广寒子相处时间最长的旋玑子都惊呆了,他还没听广寒子说过这么粗俗的话。
旋玑子拿出大师兄身份想中间斡旋一下,没想到乐真子抢先道:“只要你愿意跟我合修,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小师弟你,你太直白了。”旋玑子眉头抽跳,他明明白白看见广寒子额角青筋暴涨,暗道声不好,一边使劲推乐真子,“快跑!”
但乐真子不知者无畏,偏偏走近两步,神色风流又欢乐地重复道:“合修吧,我觉得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广寒子蓦然冷下脸,阴沉沉地说:“就算世界上只剩下你我,我也不会喜欢你,我宁愿自杀。”
“啊?”
“滚!”
乐真子没有任何防备的,被广寒子一掌拍中,随即嘭嘭嘭,撞破大门撞穿墙壁一直撞歪了外面的老榕树才啪叽落地。
经过诊断,乐真子断了两根肋骨左肩胛骨裂,大小擦伤无数,还有头晕耳鸣的症状,更严重的是他脑海里不断重复“我宁愿自杀也不会喜欢你”。
从此以后乐真子躲广寒子像老鼠躲猫,听见别人谈论广寒子也马上跑远。
直到十几年前乐真子在外面受伤,师兄弟除了广寒子都不在,后者淡漠地给他包伤口喂药照顾了几天,这种情况才稍微改善。
但心里的疙瘩,终是解不开。
乐真子对大师兄抱怨:“竟然安排我跟那个谁一起办法事,道主用心太险恶了,太阴毒了,我强烈要求上诉。”
“你向谁上诉?”旋玑子瞟他一眼,“好好去做事,早去早回,不要惹是生非。”
“不。”乐真子扒着大师兄胳膊,“道主最宠你,你帮我去说说换个人,换我换他都可以,大不了,我保证安分守己一,一个月。”
“去。”旋玑子抖开他,“有胆量自己去说,我不做传话筒。”
乐真子当然没胆,他怕他亲自开口,道主会添个更险恶的主意。
千般无奈万种不情愿之下,乐真子还是和广寒子一起踏上了前程未卜的道路。
接连几天乐真子都过得战战兢兢,比在青阳子跟前畏缩了何止百倍。广寒子倒和平日一样,吃得下睡得香,和客户谈细节办交涉一派镇定自若。
好在乐真子自身的萎靡情绪没有影响到法事进行,步子没有走错,桃木剑也没有拿反。
返回天地门的前一天晚上,客户为了感谢两位道长办了桌小酒席,席间饮了些酒,广寒子不胜酒力,两杯下肚就显露微醉状态,乐真子是门里出了名的海量,此刻想到在外面行事总得体现出同门友情,于是帮广寒子挡了后面的酒。快入二更酒席才散了,乐真子看着瘫软如泥的三师兄无计可施,只得扶他回房间。
广寒子步履颠簸,乐真子生怕他一个不留神摔断脖子,手上抱得紧紧的。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到了。乐真子又一次拖起广寒子下滑的身体:“你怎么这么重,不会喝酒就不要喝,给别人添多大麻烦啊。”
“阿乐……”
“头转开,好臭。”
“阿乐对不起。”
“快回去把你丢到床上,我就任务圆满了。抬脚,上台阶。”
“对不起……那时候我害怕,所以,所以……”
“闭嘴,否则你就躺这儿睡吧。”
“后来我后悔,但是……伤你太重,我不敢……你有那么多喜欢的人……阿乐,你原谅我,我,我可以当你,好兄弟……”
“兄弟?”乐真子哼了一声,“三师兄你真是喝醉了,我们本来就是师兄弟。”
酒醉让人惆怅,酒醒让人头疼。
翌日早上广寒子揉着太阳穴坐在床上,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的事。乐真子端了盆水进来说:“醒了?过来洗脸吧。吃了早饭我们就该动身了。”
乐真子对醉酒的事只字不提,他闷在自己肚子里让它慢慢腐烂。
旋玑子见他们平安回来,问了问过程便让他们先去休息,等晚点时间处理完手上事务再去找乐真子,问:“发生什么事了?我觉得你的态度和去的时候不太一样。”
“没什么啊。”乐真子一面写报告一面说。
旋玑子端详他片刻:“不想说就算了,同门师兄弟,应该融融洽洽的才是。”
“嗯嗯。”乐真子敷衍地点头,“没其他事的话我还要写报告——谁定的这些格式规矩,麻烦死了。”
旋玑子站起来说:“有抱怨,向道主提去。”
乐真子撇下嘴,趴在桌上哼唧哼唧叫两声,撑起来继续苦脸状填报告。
剑子慢条斯理喝茶,青阳子心急如焚,一直眼睁睁盯着剑子动作。
“咳,道主不要如此深情,剑子消受有愧。”
“消息,消息!”
“啊?”剑子想了想,“哦,对,白莲。”
“如何?”
“鬼楼的事,冥界的事,还有天外南海,林林总总的事都让他很忧心啊。”剑子露出不太真诚的同情,青阳子则是很实在的关切:“为什么大哥不来找我?只要他开口我一定立刻为他牵马扬鞭并肩作战。”
两厢对比,剑子略感惭愧,但他还是说:“那人何尝不思念你,只不过诸事操劳他亦有心无力啊。”
远望的眼神带着淡淡愁绪。
“前日好不容易与他有所联络,为了那个芙蓉石,天外南海此刻也是风起云涌,贤人虽极想回归苦境,奈何分身乏术,若是此刻有兄弟能出头为之分忧,莲心甚欢矣。”
说着,剑子掏出张纸笺看了一眼,递给青阳子:“素贤人的原话都在上面,你慢慢看。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青阳子捧着纸笺的手微微发抖,剑子回头道:“你欠的那个人情我就不讨了,免得给你添负担,三天后我会去鬼楼,来不来……你自己决定吧。”
剑子离开天地门,抬头吸了口气,心想卧江子的伪造手段真是高。
他四处望了望,决定先找刑天师跟他混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