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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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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说,是先看见刑天师的宠物也呆向他蹦蹦跳跳而来,患有毛皮恐惧症的桐文剑儒顿时头皮发麻全身起疙瘩,下意识一掌拍出去,也呆在空中划出非常漂亮的弧线,最后“啪”的一声撞到刑天师脸上,再慢慢滑下去。
刑天师嘴角粘着一搓白毛,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谁,谁敢甩老子?!啊,也呆啊——我的也呆啊,你死得苦状万分啊——”
“嗷嗷呜呜。”也呆在刑天师两只大爪间慌手忙脚地挣扎,刑天师低头看了一眼:“诶,你还活着?”
“嗷——”
刑天师拍拍也呆头顶:“没教养的臭小子敢耍我!”
也呆急切地指指桐文剑儒,嘴里“叽呜呱啦”又做了个挥手丢东西的动作,刑天师神情认真:“你说,是他把你丢过来的?”
也呆猛点头。
“傻小子,他丢你你就躺平任他丢啊,你不晓得反抗啊,老子养你这么多年是让你吃白食光长膘的啊,让开,看老子收拾他。”
刑天师拎着也呆后颈毛皮将他丢到身后,大嗓门问道:“你,哪个谁,什么名字?”
桐文剑儒心中暗道,糟糕,我要是跟他说是儒门天下来的,一定被他指着鼻子“儒门儒门”的骂,不行,绝对不能给儒门抹灰添丑。
打定主意,桐文剑儒一手叉腰挺胸抬头,一副流氓形状剔牙道:“你又是谁,敢指着老子说话的人,通常只会剩下两条腿。”
刑天师瞪眼:“小子你很猖狂想干架是不是?!”
“干就干谁怕谁!”
“师父。”天忌及时出手抓住刑天师。
“干嘛?”
“冷静点,他是儒门的人。”
桐文剑儒眉头一抖,瞬间恢复无赖嘴脸,但见刑天师铜铃一般的眼居然又撑大半分,然后大笑两声道:“没想到儒门也有这种货色,好!”
桐文剑儒暗惊,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干脆坦白道:“是又怎样?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
刑天师嗖的到他面前,往他肩上狠命一拍:“老子欣赏你!有胆识有气魄,不似以前几个见到老子像见到鬼,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师父,你太夸张了。”
“有什么差别?喂,你叫什么,刑天师要跟你喝一坛。”
“……桐文剑儒。”忽然间峰回路转让桐文剑儒有点不适应。
“这么拗口。”刑天师皱眉想了想,“小桐,事情办完没有?完了就走,我请你。”
“走?走哪里?”
“喝酒啊。”刑天师一把揽住他肩头,“我知道有个好地方,今天恰巧要启封几坛老酒,我带你去尝鲜。”他转头嘱咐徒弟,“天忌,把也呆拴好,他最近发情期总是到处跑。”
桐文剑儒冒出一头汗。
此次事故桐文剑儒自然不会写入报告书,但他另铺稿纸添油加醋回顾了一番,回儒门天下途中顺路拐进一家书坊,把稿纸交给老板说:“我这个月的字数交满了,记得把银子打我帐上。”
老板大概看了看:“这么多连载的就数桐文你文笔最好质量最高,还从不拖欠。马上会出来个征文,由坊间各老板和读者共同选定的主题,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参加?”
“是什么内容?”
“‘时空穿越之哪怕你是猪我也爱你深邃的眼神’,入围奖励是兴德号免费包子一年份,如果成为最受欢迎作品,还有机会得到儒门龙首亲笔签名的获奖证书一本。”
龙首的签名桐文剑儒有一箱子,包括各种密令和各种报告书的批复,但兴德号的包子天下闻名,每天只做两笼五十个,桐文剑儒排了六十九次都没有买到,有几次刚好截止在他前一位。
但为了包子残害脑细胞……桐文剑儒想,算了,下次见龙首的时候找仙凤要几个她做的糕点吧,那才是真正天下限量外人吃不到的绝品。
桐文剑儒委婉地表示自己最近忙,还得写以前已经开了头的文,恐怕没空参加。
书坊老板遗憾地叹气道:“若是你愿出手,龙首的签名肯定是你的。要不这样,这场征文还有一个月才开始,时间大概会持续半年,你要是改变主意了就联系我。”
“嗯。”
桐文剑儒告别老板出来,又去龙穴看了会儿。借给玄宗的龙气前段时间转回原地了,桐文剑儒翻查以前记录觉得这段龙气比借出时弱了几分。
可能是打通道境地脉时损耗了,但短缺的部分比按理论推算出的要更多点……
桐文剑儒把这个差异归结为大战之后道境地脉破损太严重,反正过些时日会慢慢养出来的。
他回到儒门天下交上报告书,龙宿派人叫他去宫灯帏,这是官方奖金以外的私下犒赏。桐文剑儒稍微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即往宫灯帏。
龙宿在凉亭摆了茶,桐文剑儒看着仙凤端上几碟果子,暗自为没有被一年份的包子蒙蔽而欣慰。
剑子从院子里穿过来,见到桐文剑儒招呼道:“鬼楼感觉如何?”
“还好,玄宗的术法确实奥妙。”
“不用特意说好话,苍道长才和我讨对策,那个法阵管不了太久。”
龙宿有意让桐文剑儒负责鬼楼事宜,个中关键也不瞒他,剑子便大略讲了些玄宗看法。桐文剑儒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炼化与疏导方是根本解决的良策。”
“道理是这样,但是——”剑子倒了杯茶,说,“你在那里可有遇见天地门的人?”
“没有。”
“这就是眼下麻烦的地方。”
青阳子虽然早年入道门修行,但以前在昆仑的时候就多次抱怨腐朽沉闷的“无为”作风,他确实有经天纬地之才同时也是个好争风头的人,这个“争风头”有异于金鎏影那种一门心思钻入上层做老大。青阳子的师父曾经是代宗主,如果他认认真真做事,安安分分孝顺师父爱护同门,说不定有一天宗主的位置就是他的,可他带着一帮哥们儿叛离了道门,并另起炉灶创立合修会,吸纳了三教中众多不安现状渴求突破的野心分子,短时间里旗帜大张声威显赫。
青阳子的愿望,是为龙在天。
他家祖辈正宗人类,他不可能成为龙主,但青阳子立誓要成为能与龙主并列的人。
按照“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惯例,青阳子经历过各种劫难坎坷,被原师门追杀,被情人欺骗,被结义大哥牵连,打打杀杀百多年,他数度从属千万,又数度孑然一身,大起大落却不改自信豪迈雄心壮志,最终圆滑了曾经尖锐的棱角,以更加从容不迫的风度叱咤江湖。
从某一方面来说,剑子很佩服他,尤其是他能敏捷察觉剑子师父欲传位给他的企图,并毅然断然先自回绝,然后迅速抽身远退。
剑子听说这事的第一个反应是“青阳子你厉害”,第二个反应是,他既然早就反出道门你还选他师父你是饥不择食到什么程度了啊。
桐文剑儒摩挲着茶盏外壁说:“有名有利,青阳子怎会不愿意合作?”
“还不是因为他那个大哥呗。”
青阳子的大哥,就是全天下无人不知的素还真,他们的结义本来是各自揣着深重的心思,帆过千峰之后转为惺惺相惜,后来无极殿计杀“素还真”,青阳子赴儒园哭灵,那一个悲怆震天泪颜凄切,素还真差点忍不住跑出来认罪。
不可否认,素还真在青阳子的心目中已然占据了重要位置,否则他也不会每天早上都要在天地门最高楼顶上大喝“大哥啊——我还在等你回来吃饭啊——”
也就是说,素还真一天不去吃那顿饭,说不定青阳子真会一辈子窝在天地门里等。
“这是赌的哪门子气。”桐文剑儒叹息道,“一顿饭居然比处置鬼楼重要?”
“不是普通的饭吧——”剑子俯身贼兮兮道,“我听说青阳子安排饭局本来是要给素还真一个惊喜。”
“惊喜?”桐文剑儒很配合地露出八卦嘴脸。
“有人说,是告白。”
“难道,是那种告白?”
剑子坐起来摊手道:“这就不清楚了,线人说青阳子亲手做羹汤,从清晨忙到半夜,厨房像被炸弹炸过。摆上满满一桌充满了真切心意的饭菜,却没有等到应该吃掉它们的人,是何等的寂寞啊。”
桐文剑儒默默点头,和剑子脸上的惋惜神情相得益彰。
“汝们说够了没有。”龙宿淡然道。
“对了,桐文你说你遇见了刑天师?”
“这个……”桐文剑儒犹豫要不要讲实话,剑子抢先道:“别瞒我了你身上有醉仙居的酒味。”
“不会吧,已经过去好多天。”
“就是再隔一个月我也能闻出来。”剑子小得意,“既然号称醉仙,即是我剑子仙迹的本家,这独特又迷人的香气自然是想忘也忘不了。”
龙宿站起来冷眼说道:“汝慢聊,吾先回房。”
桐文剑儒诧异:“龙首,既然召见属下可是有什么交代?”
“似有,似无。”
“啊?”
龙宿摇着扇瞥眼剑子:“忽然忘记了,汝暂留一夜,等明日吾记起再做打算。”
“呃,属下惶恐。”
“无妨。凤儿,西厢收拾出一间与桐文。”
说着真的走了,桐文剑儒疑惑地看着剑子,剑子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面:“也许是体恤你长途劳苦。你们龙首向来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憋一肚子话说出来轻飘飘几个字,不过他既然让仙凤收拾房间,桐文啊,你还是很得宠的哟。”
剑子喝口茶:“来,再和我说说刑天师,我有一年多没见到他了。”
“很独特的一个人。”桐文剑儒原原本本讲了那场冲突,剑子听得捶桌笑:“也呆肯定恨死你了,下次记得离他远点。”
“……我再不要遇见他,想起来还浑身鸡皮疙瘩。”
“桐文,以前我就很好奇。”剑子凑近一点说,“你这个毛皮恐惧症是怎么来的?”
桐文剑儒略微不自在地别开头。
“不会是有谁往你裤子里塞过小动物吧。”
桐文剑儒打个小哆嗦,剑子渐渐睁大眼:“真的啊?我以为只有我们这种顽劣小道生才干得出来,儒门不是宣扬自己的弟子最有礼貌最讲风度的吗?”
“小孩子的话,可能都是一样的。”
桐文剑儒实在不想回忆那件丢脸的往事。
那一届儒生之中桐文剑儒年纪最小,平日学习最刻苦,常有年长同学暗暗欺负他,或是饭里藏蟑螂,或是笔匣里放青蛙,或是往他被褥上倒凉水。儒门学院规矩极严,要是被师长发现这些小动作一定会被赶出去,但桐文剑儒从来都自己默默忍了,没想到同学反而变本加厉,私下里还讥讽地叫他“小圣人”。
“小圣人,你这么喜欢读书,把我的功课一起做了,换个笔迹不准让老师看出来。”
“小圣人,你干嘛一张苦瓜脸,这盘胆汁拌青菜很难吃?”
连桐文剑儒也觉得自己真是“圣人”啊,不管他们多过分他心里只有瞬间火气。每天睡觉前他都按照娘亲教的,默默感谢上天给了他美好的一天,希望翌日也能得到上天的庇护。
“阿文,看起来很难过很气愤的事,都是老天给我们的锻炼,他想让我们更坚强,所以让我们每天经历各种艰险。阿文,你要放开心胸接纳这一切,要相信,只要你够努力,任何艰难都是短暂的。”
桐文剑儒从来没有提出过质疑。
进入儒门学院的前一个月,他握着娘亲瘦骨嶙峋的手指,忍着泪说:“娘亲,您安心走吧,阿文会很乖的,阿文会永远记得您说过的话……娘亲……”
每一年有几个重要的节日,儒门学院会放假让儒生回家,桐文剑儒总是留在宿舍里一个人看书,周围空荡荡的,却是他最自在的日子。
某天早上,因为第一节课是由学院里最严厉的老师教授,大家听到起床钟声都慌慌忙忙爬起来抓衣服穿,桐文剑儒揉着眼摸到裤子,打个呵欠往腿上套。
事情太突然,桐文剑儒毫无预感,他系好裤带才感觉到不对劲。他一边跳脚一边大喊大叫,周围同学不明就里惊异万分地盯着他。
桐文剑儒想把里面毛茸茸的东西抖出来,那东西软绵绵的抓在腿上拼命扭动,他又急又怕,因为未知造成的恐惧像利刃狠狠的在他幼小纯真的心灵上割了一刀。
两个儒生站在门边阴恻恻的讥笑:“小圣人怎么了,老天爷送你什么礼物了?”
桐文剑儒几乎要哭出来,好不容易解开裤带蹬掉裤子,他缩在床上甚至没有勇气去看究竟跑出来什么东西。
有好心的同学过来安慰他:“没事了,已经跑了,快穿好衣服马上就要上课了。”
桐文剑儒惊恐着摇头,他抱着膝盖浑身发抖谁的话都听不见。
宿管听闻后过来问,桐文剑儒死死蜷做一团不吭声,宿管没办法只有上报。
那天龙宿本来是要回师尊身边,他的生辰快到了,师尊让他回去试试新衣裳。
龙宿冷淡说:“吾只是路过。”
他比桐文剑儒高两届,这几年课程多便安排了一门晚课,龙宿偶尔宿在学院里,早上的动静也听了些。
他站在窗户外面,桐文剑儒的床位就在窗户边,龙宿自袖袋里摸出粉白的海貂毛缝制的吊饰:“身上没有别的东西,此物勉强送汝。”
桐文剑儒瑟瑟的,看了一眼就掉开头把眼睛闭得死紧。
龙宿依旧面无表情,抓着吊饰往桐文剑儒脸上蹭,桐文剑儒像被咬了一口大叫起来:“走开走开!”
“懦夫。”龙宿声调无甚起伏,“胆小鬼才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窗台在他胸口位置,龙宿掂起脚尖先伸了一只手进去,抓住桐文剑儒的鬓发拉过来些,又摊手给他看。
“什么都没有。”他说,然后握住桐文剑儒抱住腿的手,扳他指头直到都松懈开,将吊饰的系线勾在手指上慢慢移到桐文剑儒眼前,“汝看,只是个饰物。”
龙宿注视着桐文剑儒的眼睛,逐渐将吊饰落在他手心上。
“并无危险。”龙宿淡淡说,“拿着吧,吾要走了。”
桐文剑儒忘记后来有没有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