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忘多情》小三儿

38、三十八

　　鬼楼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三界大战结束后两百多年，死在战场上的无数怨灵冤鬼除了整天盘旋在天上哀号“我好苦逼啊”、“我好窦娥啊”、“杀人下咒请高喊幺洞幺洞幺幺洞”之类毫无意义的话，一不入六道轮回二不下地狱苦工，黑压压的遮天蔽日，不仅让人受不了，妖魔也觉得头大。魔界把一穷二白的现状赤裸裸袒露出来，表示“我自顾不暇没能力处理”于是自动退出。那时的龙主焦头烂额愁白了头发，内部协调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终于在三百六十五场会议结束的时候大致确定由道门来处理这个烂摊子。
　　轮到道门内部协调会，不过这次运气比较好，原本缩在世外小空间的正一天道愿意在最危难的时刻，以“舍小我成大我”的牺牲精神，一手包揽处置怨灵冤鬼这件事。
　　首先，他们修了一座楼，名字朴素务实——鬼楼，楼体本身不需要太牢固，主要的支撑力将来自以后关押其中的冤鬼鬼气和怨灵灵气的融合体，它会像三合泥一样填塞每个缝隙，而且因为同性相克的原理，鬼楼之中散漫的鬼灵会远离墙体，从而达到“以自身围困自身”的效果，最后外面再罩个封灵灭轮阵时刻平衡内外压力。
　　设想是好的，可惜没有考虑到长久风吹日晒地动山摇等外部因素对封印的影响，一百多年前刑天师例行巡视的时候赫然发现封印上出现好几道裂痕，通过流气灵符调查，实际状况更令人胆战心惊。
　　然后刑天师就走上不断寻找恶鬼、抓捕恶鬼、炼化恶鬼、调制鬼灵三合泥、弥补封印裂痕的循环道路。即便在他死了之后，因为正一天道竟然面临绝后的危机，刑天师只有采取化灵为实的手段暂时让自己留驻人界继续这项没有创新意义的工作。
　　他曾想过让冥界来接受这些怨灵冤鬼，但人家不乐意，摆起高姿态说我们不接受二手货。
　　“难道他们自己有多高贵？”龙宿讥讽道，“百步笑五十。”
　　“还是有些差别的。”剑子一手理着拂尘须子说，“冥界好歹修出人形会讲人话，也有个组织领导，像你的前学长阴阳师，有才有貌，而鬼楼里面是真乌烟瘴气杂乱无章。”
　　“汝进去过？”
　　“有见过无意跑出来的。”
　　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的怨灵，哭泣着找寻他离散的娘亲，剑子感他实在可怜，良善的内心一颤抖，超度了他。
　　小孩消散前，还冲他甜甜的笑。
　　龙宿拈了块山药糕放在剑子手上：“刑天师要托汝做什么？”
　　“也没别的。”剑子啃口点心，“找个消除鬼楼的终极法子，一了百了。”
　　“汝回道门去？”
　　“不，我想先找苍商量，论术法还是玄宗精通，虽然他们现在闭门修养，只是排些阵法图的话应该不成问题，当然，若是能派个人实地勘察就更好了。龙宿，儒门记载那么多，帮忙找找有没有相关内容，行不？”
　　“当初交予道门的事现在有纰漏，理应也由道门解决，和儒门有什么关系。”
　　“龙主大人，当我求你，鬼楼若是塌了天下大乱，对谁有好处啊？怎么样，帮帮忙。”
　　剑子恳切地看着龙宿，龙宿沉默片刻：“年关事多，没空。”
　　“别这样嘛，我给你端茶奉果，啊。”
　　“吾可以给汝钥匙，要查什么自己去。”
　　“……好吧。”剑子露出颓然之色，龙宿别开头，将挑选出来的画作卷到一边，其余的让仙凤进来收拾。
　　仙凤掀帘进来，后面还跟着个人，剑子抬头一看，原来是默言歆。
　　“你回来啦？”
　　“言歆拜见主人，先生。”
　　龙宿端详默言歆小片刻：“路途遥远，先去休息罢。”
　　“是。”默言歆一边应声一边将手里盒子放在桌上，“这是前玄武王进献给主人的。”
　　龙宿挑开铜扣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对血纹龟背梳，嵌紫白水晶钻，对光而视有剔透云雾样血斑。
　　“此非凡品。”
　　“是，乃用前玄武王自身龟壳打造。”
　　“何必。”龙宿合上盒盖，“向汝父王转达吾之谢意。”
　　默言歆揖礼退出，剑子忍不住又打开盒子看了看摸了摸：“这个前玄武王好用心好狠心，活生生拔壳啊，嘶——好疼。”
　　剑子拔出手指拼命甩，龙宿若无其事将盒子关紧扣上铜扣：“凤儿，这个放到八宝阁。”
　　“哎。”仙凤捧着盒子出去。
　　剑子皱眉仔细瞧着手指头：“我感觉骨头断了。”
　　“是么。”龙宿捏住他指头扯了一下。
　　“嗷——”
　　“很疼？”
　　“废话！”
　　“恭喜汝，还知道疼。”龙宿起身朝里间走去，剑子跟在后面不屈不饶地说：“什么意思你？”
　　“字面意思。”龙宿拔下发簪丢开，“汝不是要联系苍道长？”
　　“这个时候人家说不定已经睡了。别岔开话题，那个玄武王，前玄武王和你怎么回事？”
　　“没什么，救过吾一次而已。”
　　“可以，详细描述一下吗？”剑子歪头看着他，眼神里闪烁着灯火明亮的光芒。
　　显然龙宿不想满足他，将他的头推开说了句：“早点睡。”
　　这一晚剑子辗转反侧脑子里不断回响着龙宿那句“救过吾一次”，那个语气那个眼神，绝对不简单，可是，到底是什么呢？
　　剑子毫不怀疑自己将为此失眠，他打算翌日顶着黑眼圈去质问龙宿“折腾我很好玩吗”，即便龙宿依旧冷眼相对，但想想也有种莫名的报复了的快感。
　　于是他怀着这样的快感很快睡着了，并做了一个龙宿搂着他脖子说对不起的美梦。醒来时天色已明，剑子揉眼翻个身，觉得脖子上有点紧，伸手一摸原来是睡前脱下的衣服没放好，一件丢在被子上后来不知道怎么缠在了脖颈上。
　　龙宿搂脖子什么的，果然是个梦啊——
　　剑子叹口气，扒开缠脖子的衣服坐起来，又发了会儿呆，想不起本来在纠结什么，此时他听见外面唰唰扫地声，对了，言歆回来了。
　　他迅速穿好衣服开门出去，喊了声：“言歆。”
　　默言歆转过身：“先生，起得好早。”
　　“习惯早起了。”剑子丝毫不脸红，“你倒是太勤快了，才回来就打扫起来。”
　　“也是习惯。”默言歆是真正不脸红，“先生若没有别的事，言歆要继续打扫了。”
　　“你忙你的。”剑子在台阶上挑个地方坐了，有点凉，不过他向来适应能力强，盘腿吐纳，片刻工夫屁股下一块就暖暖的。
　　上午有个儒官想进来找龙宿，又担心龙首不肯见而徘徊着，仙凤奉命出来问他什么事，他犹豫了一下，自袖袋里抽出一卷册子：“麻烦护法转与龙首。”
　　仙凤将册子送进去，龙宿翻开稍做浏览，顷刻不动声色挪到书案边坐下仔细阅览。

　　冷非颜被杀是不久以前的事，他终于如愿以偿离开了这个排挤他的世界，虽然和最初的设想略有偏差，但是结果相差无几。他死了，死在阴谋设计之下。他本想下次投个好胎，比如某个富贵人家二少爷，或者皇室贵胄闲散小王爷，反正要有权有钱叫人只敢俯首顺言。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在这样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周围全是咻过来咻过去的看不清形体的东西，还有凄厉惨绝的哀嚎。
　　“呜，呜呜，好黑好冷我好害怕——”
　　冷非颜也加入制造哀嚎的队伍里。
　　他记得徐行一掌拍飞他，随后有什么东西刺进他胸口，一阵冰凉的感觉，感觉到疼痛是低头看见血流出来时，而且也没疼多久。
　　最后一丝神智消失前他张了张嘴，他想说“我其实真心喜欢过小樱，我真心考虑过一辈子对她好不让她吃苦，但她心里是别人……我没有杀她，阿行，会让你痛苦的事我为什么要做……”
　　他没有机会说出口，徐行没有机会听见他的表白。
　　他的心中也许确有一丝怨恨。
　　恨小樱骗他信任和感情？恨自己才高八斗抓不住想要的东西？还是恨徐行自始至终没有了解过他？他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一切都过去了，这个鬼地方，他娘亲大人的谁把他拉进来又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

　　冷非颜被收入鬼楼一事的可靠性无从考证，除非能找到刑天师让他探查进出名薄，而刑天师此人性格古怪且嗓门极大，派去和他沟通的三个儒生，一个胃出血一个耳出血一个神经衰弱，龙宿不想再做无谓伤亡，还是用剑子比较方便快捷。
　　不过不急，重点是三槐城这场变故会造成何种影响。天章古圣阁没有收到调查申请，说明城里儒生情绪稳定生活如常，大概是还不晓得内幕的缘故，少一两个被害妄想狂大家只会感叹“世界终于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