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忘多情》小三儿

34、三十四

　　玄宗里能用的所有东西都集中到一起，包括药物、食物、一些日常用品，先登记造册，再估算好道境中可利用的资源以及再派人手去收集资源的时间。现有的药、食这类消耗品每天按需分发，全面取消单院小厨，由总厨房按照伤患情况调配饮食，首先保证重伤者的营养，健康人每天分配点稀饭馒头，能混个半饱就行。
　　赤云染从自己的小柜里端出以前翠山行给她做的糖点，放在苍的桌子上说：“师兄，给你们吃。”
　　黄商子将食盒推给她：“你正在长身体，自己留着吧。”
　　“不，我现在不爱吃糖了，太甜。”
　　她捏了一块花生酥给苍，苍忙着审查用品条目，没理她，她把花生酥往苍嘴巴上凑，苍自然的叼进嘴里含着……含着……一直含着，喝茶的时候啪嗒，掉了好几瓣花生在茶水里。
　　翠山行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勉强能坐起来，腹部伤口基本愈合，就是白雪飘缝的那线实在太难看。他右边膝盖不知道被什么击打过，回来的时候又红又肿，过了几天紫黑一片，白雪飘十分担忧伤到筋骨，后来苍给看了，说是有积血，热敷外引搞了好长时间，现在看起来和左膝差不多，就是还不能弯。
　　翠山行觉得打扰到苍做事，想要回自己屋里，苍低着头，一边在册子上勾画一边说：“就这样，免得让白雪飘到处跑。”
　　多了个人，苍就不能成天窝在床上，他摆把椅子靠着窗户，坐上椅子两只脚蹬在窗台上，又叫白雪飘抬小桌子放在他手边，放笔墨茶杯，待处理的报告册子抓在手里，需要写划的时候用腿垫着。
　　坐上一天尾椎麻得没有知觉。
　　翠山行虽是躺着养伤，却时刻注意着苍的动向，他叫白雪飘找个软垫垫在椅子上，又让赤云染别沏太浓的茶。
　　玄宗里的伤患好得七七八八，道尊和道主都回归岗位该干嘛干嘛，苍安排人去挖采紧缺的药材，本来在大厨房后面有块田地，这段时间缺少打理荒芜了些，也重新派人收拾起来。
　　忙碌了一阵，玄宗从表面上看起来正在渐渐恢复。
　　靠北的边界上有块山坳，山坳前面有条小溪，曾经是道生们逃课溜班钓鱼野炊的好地方，又因为离魔界比较近，偶尔也有性烈的道生爬到山顶上叫嚣。而大战之后的某天晚上，这里火光如炬，映透了半片天。
　　死在战场上没处埋的道生被集中到这里，火化。也许里面还混杂了魔兵，以致于火光里闪耀着异样的幽绿幻彩，但不管怎样，他们都已经失去了生命，黄泉路上要怎么打架斗殴，活着的人是无能为力了。
　　苍处理完玄宗的事，带着白雪飘、黄商子和九方墀过来，点了三十柱香，办了场最简单的超度法场，洒酒祭果，铁罐施食。
　　完了之后苍站在烟尘袅绕的土坑旁边，面无表情，直到天色黑尽。
　　白雪飘牵着前面黄商子的衣袂，后面被九方墀监视，居然平平安安回到院子，赤云染“咦”了一声道：“白师兄，我以为你过几天才能回来，所以没有端你的饭——”
　　“什么？！”
　　白雪飘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听到这般无情的话，扒在步廊柱子上呜咽。
　　翠山行略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听她胡说，快洗了手进来吃饭。”
　　苍照例只刨了两口饭就放下碗看东西，翠山行说：“师兄你老是不好好吃饭身体受不了的。”
　　苍充耳不闻，只研究手里的阵法图，过了小半晌，道：“吾准备先和万圣岩联络。”
　　翠山行咽下菜汤看他，问：“为什么是他们？”
　　“苦境人多嘴杂。”
　　“唔，可以先找剑子——”
　　“龙宿那里应该正让他头疼。”
　　翠山行想了想：“天子一定会转话给剑子。”
　　“那就不是吾能管的事。”
　　苍研究了几天，将逆反封印摸透了，又用半天时间在某个角落上启开了通讯口，大小正好让银鴒飞过。
　　过几日到约定好的银鴒返回的时间，苍收到一步莲华的回信，信上简略写着“天子说万圣岩也没有余粮，已经知会剑子让他想办法。放心，馒头会有的，人参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永远关注着你们的莲华上”。
　　跟苍预料的差不多。
　　没过多久，苦境道门送急需的物质过来。为了防止走漏消息，苍还是只告诉一步莲华什么地方会在什么时候开通临时通道，善法天子怕一步莲华半路走岔，被另有企图的谁谁哀求转投佛门然后头晕脑胀地领一批吃白食的回来，于是他亲自压阵，带了几个心腹将物质送到玄宗。
　　苍道了声“谢谢”，善法天子轻笑着说：“只有莲华少根筋才看不出来你的心思，也好，反正我们就出点人力，但是剑子那边，你得自己去谢。”
　　要不怎么说万圣岩没了善法天子，就凭一步莲华那样搞下去早晚解体。
　　略寒暄几句问了问情况，善法天子回转万圣岩。
　　刚进后殿，一步莲华匆匆朝他走来，什么话也不说先上上下下捏个遍，确定没有缺胳膊少腿才抹汗说：“我刚刚打碎一个杯子，生怕是你们在路上有事。”
　　善法天子瞥他一眼：“你以为都像你啊——等等，你摔的什么杯子？”
　　“就是你搁在桌台上的，我瞧着挺好看，刚拿起来要仔细看结果手一滑——”
　　“莲华。”善法天子的眼神忽然深沉起来，音调也充满压迫感，“自己说，今天抽哪儿？”
　　“啊？”一步莲华愣了一下，恍然扯了下兜帽，故作镇定道，“阿弥陀佛，天子你动嗔念了，你怎么又动嗔念了呢，这样是很不好的……”
　　“一天不抽你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一步莲华！”
　　“啪——”
　　忽然感觉手上滞顿，善法天子定睛一看，却是一步莲华抓住了鞭子。
　　一步莲华的眼神刹那间锐利、阴狠，仿佛自地狱而来。
　　善法天子有瞬间错愕，随即——
　　“天来已经离家出走一个多月了，叫你装！”
　　计策失败，一步莲华只有抱头鼠窜。

　　善法天子送来的东西解了玄宗日常生活上的燃眉之急，但修复各殿所需要的材料只能内部解决。反正人口骤减，玄宗重新安排了住宿，然后将空置的房屋能拆的都拆掉，结实的梁柱填补到待修的殿所里，先把门面做好。
　　苍以前懒得大门都很少出，现在则是整日和道尊议事，每天很晚才回来，又接着看册子预备第二天的调配，往往趴在桌上眯一会儿就到五更天，洗把脸继续上殿议事。
　　翠山行康复后依旧在苍身边帮他处理琐事，道尊提出的议案按缓急码在书案上，给每场议事会做记录，安排值宿的道生，给灯添油给苍添茶，晚上做小点心放在苍手边，叮嘱白雪飘暂时管着赤云染的功课，有时还要抽空到总厨房看看近日能做什么菜食。
　　他跟苍说：“转眼就要入冬，不能像往年一样大张旗鼓换陈设，至少要按惯例给道生们添置冬衣。”
　　苍说：“吾不管这些，汝看着办。”
　　他在考虑什么时候取消封印屏蔽，和苦境道门直接联系。
　　从万圣岩收到的消息说，魔界内部损失也很大，整个断成了两段，不知道是谁在中间勉强拉着，后半截才没有堕落到忘川里化成泡泡，不幸构架在尾巴上的鬼族自我封闭了，战神自己也封在里面，现在魔界就剩邪族女王九祸维持大局。
　　反观玄宗，道生情绪安定，道尊指挥有效，玄宗正逐步恢复到正常的生活轨迹上来。外围的法阵基本重新搭建好了，还比以前多设了一重，看顾的道生比以前少一半但经过苍亲手调教又地狱式的集训了一个月，能力比以前提高不止一倍。
　　看起来是可以和外界稍微联系一下的时候。
　　苍首先联络上苦境道门宗主，大致说明目前情况，宗主说需要什么只要能办到的都尽量满足，苍想了会儿，道：“新道生。”
　　宗主回答：“吾会秘密挑选一些机敏的。”
　　“还有壮士。”
　　“唔……吾明白。”
　　然后，苍联系了剑子。
　　“哇哇哇，苍？真的是苍？你怎么没在睡觉？小翠呢？”
　　“……还好吗？”
　　“吃香喝辣，预备未来三年猪一样的过。”
　　“汝还是老样子。”
　　“老的新的，总是得过下去的。——你那边，如何？”
　　“没死绝。”
　　“嗯……真想和你喝一杯。”
　　“等机会吧。”顿了顿，苍道，“吾想请汝帮个忙，有点棘手。”
　　剑子听完了，思忖良久：“你知道我对朋友向来是很直率的，从私心来讲，我很想拒绝你。”
　　“吾能提出这些话，便是已有觉悟。”
　　“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猜得到他内里根本没好过，现在让他做这种劳神费力的事，我的心情，你懂的。”
　　苍说：“吾明白，小翠昏迷不醒的时候，吾躺在他身边想，这个时候要是魔界敢再冲进来，第一要做的，把小翠塞到暗道里，还有小白小赤他们。”
　　剑子轻笑道：“你比以前坦诚了。这样吧，我帮你问问，算是尽朋友的责任。”
　　“多谢。”
　　“别谢太早，说不定我会在一旁使劲怂恿他能做也别做呢。”
　　“还是要谢汝。另外还想请汝打听两个人。”
　　“木头和小墨？我听说他们走生死道，然后下落不明。”
　　“赭杉过去的运气一直很好，这回还有小墨在，吾觉得他们一定在什么地方。”
　　“好吧，我在这边尽量找找，但是刚才说过了我要当猪过三年的，所以只能托人帮忙了。”
　　“汝交友满天下，更多能人异士。”
　　“好话收起来，以后我过去了把你们压窖底的好酒拿出来招待我。”
　　苍终于有些放松地说：“行啊，就怕汝到时候抗不住。”
　　“哈，笑话。呃，另外两个呢？”
　　“……暂时不管，找着了又能怎样，玄宗目前这局势……”
　　“嗯……以后要寻的时候告诉我。”
　　“当然。”
　　道过暂别，剑子喜滋滋地去找龙宿。
　　“不管怎么说，苍他们都能活着真是太好了，虽然暂时人还不能过去，有消息总比干等着强。”
　　“还有说什么吗？”
　　剑子转眼看着他，龙宿徐徐拍扇道：“汝脸上写着还有事。”
　　“这么明显？”剑子不信，但又下意识往脸上摸。
　　龙宿很淡地笑了一下，只是弯了点唇角，剑子见他心情好，屁股朝凳沿挪了挪道：“苍想找你借点东西。”
　　“什么？”
　　“呃……龙气。”
　　龙宿斜眼瞅着他，好一会儿，转开头：“汝是妖他也是，难道都不知道吗。”
　　“不能随便动嘛，但是那边被魔火烧得不成样子，杂草都长不出一根，开春种不出粮食果菜，几百号人没饭吃难道要他们活活饿死吗？”
　　“也不是只有借移龙气一个途径。”
　　“逆反封印要打开一次难得很，更别说等着大量东西运进去人员再退出来，时间太长谁也保不定封印忽然关闭，卡在边儿上的人立刻就进搅拌机一样。”
　　“那就撤销封印。”
　　剑子叹口气，顺势到软榻边沿上蹭个位置坐：“玄宗死死伤伤，经不起再来一次大战，撤了封印是直接让他们死么。”
　　“要保命，就别立那么多仇家。”
　　“江湖上跑的，但凡有些名气，自己不立，仇家也自动摸过去，算谁的错？”
　　“……汝就是想让吾去冒这个险。”
　　“也不是。”剑子微倾身，“其实我也和苍说这事危险，让你做我舍不得。”
　　“嗯？然后？”
　　剑子看了他好半晌：“真为难的话就算了吧，明天我回绝他。”
　　龙宿不仅别开头，还用扇子盖了脸，剑子不知道这是不答应还是在想什么，等了会儿小声说：“那我现在去和他说不行。”
　　“……等等。”
　　剑子回头看着他。
　　“让吾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