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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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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楼西风的重建工作完成泰半,龙宿过去看了一回,似是满意,蒙山飞燕禀告说侍从武官的值宿所已经重新规划,东面增加了一处。
龙宿点头道:“汝看着办。”
因为那场事故中,螣邪郎带领魔兵长驱直入,虽然有借地动之势的缘故,但侍从武官当时调动不够速度且回防失力,蒙山飞燕一直引为自己责任,疏楼西风的重建工作一开始,他就请求龙首允他以待罪之身亲自重新排布侍从武官的防卫体系。
龙宿并未苛责他,说:“事发突然,汝之处置并无失职和过错,无须太过自责。既然汝有心重振,今便允汝之请求”。
蒙山飞燕下去找到独步寻花,和他商量值宿所的重建。
独步寻花在打斗中后背受了伤,在床上趴得头晕脑胀手脚酸麻。他怕管束没住家里,和很多年轻单身的侍从武官一起住儒门的集体宿舍。
见到蒙山飞燕过来,他就跟抓到救星似的,一会儿埋怨医官技术差不给用好药,一会儿哭诉背伤老不好害得他不能出门找姑娘。
蒙山飞燕满头黑线:“要哭好歹流点眼泪,一丝诚意都没有。”
“我搞不到洋葱和辣椒嘛。”独步寻花毫无被揭穿的慌乱。
蒙山飞燕掀开他盖在身上的衣服看了看,药布绑的很紧,越发显得独步寻花肩宽腰细。
“谁给你换的药布,你欠了他很多钱是不是?”
“不,是我要求的,免得躺太久肌肉松弛,而且这么多天不能运动我担心以后变水桶腰。唉,像我这么俊逸优雅的公子,没了腰可怎么办啊。”
独步寻花露出真诚的烦恼神情。
“……你这个自恋狂。”
蒙山飞燕在他背上啪的打了一巴掌,独步寻花“哎哟”叫出来:“妈的老子是伤患,你不能轻点啊。”
“好了,说正事。”
“好什么好,老子觉得粘糊糊的……你一定把伤口打裂了,死飞燕。”独步寻花反手在腰上摸来摸去,“糟了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死飞燕老子要是瘫了你要负责!”
“行啊,我负责你下半生吃香喝辣温香软玉抱满怀。”
独步寻花神采奕奕:“真的?”
“太阳还没下山就做梦,我看你不只身上被砍了刀,而且脑袋也撞傻了。”
半晌,独步寻花中气十足地吼了句:“蒙山飞燕老子伤好要灭了你!”
蒙山飞燕掏掏耳朵:“我好怕哟——”
外面有人伸头进来问道:“寻花,你没事吧?”
“你才有事,你全家都有事。”
蒙山飞燕笑道:“他羊癫疯发了,叫兄弟们都躲远点,一天两天的别靠近,当心传染。”
独步寻花朝他龇牙:“老子先传染你。”
“别对我这么好,人家会说闲话的。”
“……滚蛋!”
“等我说完事就给你拿蛋,想滚想转请君随意。”
独步寻花吼了两句此时更头晕眼花,趴在枕头上闷声不吭。
蒙山飞燕坐到床沿上推他:“没气啦?我叫人收尸咯。”
“有话赶快讲。”独步寻花嗡声嗡气地说。
“值宿所要重建,你有什么建议。”
“没有。”
“想想嘛。”
蒙山飞燕抓着他肩膀晃,独步寻花抽出枕头甩他脸上:“老子要休息,请你圆润地出去。”
“你可真小气。”蒙山飞燕乜他一眼,好心好意地把枕头还给他,还之前还掸了掸灰,“龙首说不介意可我心里一个大疙瘩,寻花,我不信你也放得开。”
“说放开就放开,放开就放开,现在又用什么样的弥补能换回来。”独步寻花嘀嘀咕咕的,居然哼着小调。
蒙山飞燕内心充满后悔,更坚信独步寻花脑子坏了。
“算了你慢慢养伤,当我没来过。”
蒙山飞燕起身要走,独步寻花伸手拉住他。
独步寻花脸朝着里面,蒙山飞燕看不见他表情,只听他沉声道:“让我考虑一下,明天告诉你。”
蒙山飞燕在龙门道遇见礼监司的鱼游水送万圣岩使者出来,问了句:“他们来干什么?”
“哼,来要钱的。”鱼游水语气不屑,“战前说可以给他们一笔银子用于准备,这会儿打完了还来要修缮费,当儒门是他们家金库吗?!”
“上面知道吗?”
“龙首交代说,但凡他们能列出合理名目,儒门能给则给。可是我看啊,要编排名目又不是难事,那些和尚也不是死脑筋,儒门算是摊上个大亏。”
“他们确实折损严重,既然龙首有交代,照办便是,横竖出了纰漏上面的人自会应付。”
“唉,也只能这般。”
鱼游水摇头加叹气,好像挖走的是他自家银子。
蒙山飞燕不太看得惯他这种清高的样子,随口又说了几句就进去找人。
少陵御史看起来年纪轻,只是因为他生来一张嫩脸,早些年穿着便服在儒门里走动的时候,还总有不认识的人叫他“这位小儒生”,笑得蒙山飞燕和独步寻花扑在床上打滚。
实际上少陵御史比他们俩都年长,进儒门学院的年代更早,龙宿私下见他都要尊称一声“学长”。
蒙山飞燕没有进御史台,找个人请御史大夫出来,少陵御史见是他略有些惊奇:“飞燕,你找我有事?是不是龙首有什么话?”
“没事就不能找你啊。”蒙山飞燕靠近点说,“晚上有没有空?”
少陵御史低眼想了片刻:“没有。”
“那我到你家找你行不?”
“内人娘家来了人,大概不太方便。”
“你到我家来?”
“嗯。”
酉时刚过,少陵御史便来到蒙山飞燕的家宅。蒙山飞燕住在儒门天下外偏西南的地方,当年出仕一段时间后有了点积蓄,再找朋友借了点银子买了这所宅院。院落小巧精致,着眼之处皆有微妙风雅,体现出蒙山飞燕这个人虽然是武官,骨子里却很有些风花雪月的。
他邀请少陵御史来,准备了点酒食,少陵御史表示已经用过饭,蒙山飞燕说他又客气:“可不要在我这里拿出学长威严来啊。”
少陵御史略笑道:“别叫我学长什么的,不敢当。”
蒙山飞燕的父亲曾经做过少陵御史父亲的术数老师,耳濡目染的关系,蒙山飞燕小时候在少陵御史家里玩,还像模像样教比自己大的少陵御史高深的算术,所以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够复杂的。
蒙山飞燕在院子一隅布了酒,两人随便坐着喝了点,蒙山飞燕说:“我找你打听个事。”
“你说。”
“门下侍中大人最近有上殿吗?”
“有啊。”少陵御史面有疑色,“昨日他还往政事堂和中书令议事。”
“本人?”
“什么意思?”
“现在只是怀疑。疏楼西风遇袭前一个月门下侍中去过天和宫,说是找宫主,但谁不知道宫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月能在宫里出现两三次就是奇迹,何况门下长官何必亲自去找人?然后又有人无意中见他从族里回来。可能他以为幻化了面容没人认得出,却忘记有些人不是靠眼睛认人的。”
少陵御史是个聪明人,接口道:“龙首已经知道了?”
“明白告诉你,你也被列上过嫌疑名单。”
“那还和我说这些。”
“龙首说,你这个人靠的住。”蒙山飞燕喝了口酒,“我当时想在你身边插眼线,是龙首否决了,他说少陵学长的风骨气节都是表率,小人行径做不来。”
少陵御史心中微动,暗忖片刻道:“门下侍中在上两个月的时候有笔数目不小的入账。”
“唔,御史台连个人账目都监管着啊?”他眼神闪烁着说,“那我得小心……”
少陵御史给他斟满酒:“心中无鬼自然不怕走夜路。他近几年消耗大,依照薪俸标准应该有些局促,但年前的时候还翻修了宅子,御史台例行公事的查了查。”
“我就觉得你这边会有些线索。”
“不然你干嘛找我。”少陵御史端起酒盏和蒙山飞燕碰了一下,“明天我会寻借口去找侍中大人。”
蒙山飞燕冲他一笑:“谢了。”
少陵御史离开蒙山飞燕家宅,后者交代家仆收拾了残食回房间里休息,少顷,却换了身简洁紧凑的服饰,从窗口翻出,小心往到宫灯帏。
龙宿刚服下晚间的汤药,剑子正给他擦手,蒙山飞燕在门外求见,剑子撇了下嘴小声道:“都这么晚了。”
龙宿让他进来,蒙山飞燕隔在帷屏外说了这天的情况,龙宿说:“好,让他查。另外,长老那边有何消息?”
“据说开了联席会,九族族长和五十四位长老都在场。”
“结果?”
“三十二位长老被即时罢免,择日改选,七位长老入锁音阁禁闭十日。”
剑子听到这里“啊”了一声。
锁音阁一旦关上门就是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外界任何声响不入内,不到一刻钟,那种静寂就能让一般人发狂。
“够狠。”剑子咬牙道。
龙宿瞟他一眼,对蒙山飞燕说:“汝辛苦了,休息罢。”
“是。”
等到蒙山飞燕出去剑子才说:“不用亲自出面,传个话就网了人心,龙宿你真是个中高手。”
龙宿身上疼不和他多言,剑子灭了灯烛,在床外侧侧身躺下,给龙宿掖好被角:“少想些事快睡觉,多睡才能早点好。”
也许是汤药起了效用,也许是剑子令人心安的呼吸声影响,龙宿迷迷糊糊的就睡沉了。
第二天少陵御史见过门下侍中,下午依约到了独步寻花房间。
独步寻花大惊失色地说:“我是不是要死了你们一天两天全来看我,当最后一面啊?”
蒙山飞燕一本册子丢过去,砸中他后脑,转过头淡笑着招呼少陵御史:“他就是嘴臭。”
“我知道。”
“那边如何?”
“替身。”
“确定?”
少陵御史点头道:“虽然外表看去完美无缺,细节总是差了点。”
“不愧是御史大人,果然心细如发。”
“喂不要都站着,我压力很大啊。”独步寻花挥着手说,“我屋里没凳子椅子吗,叫外人看见以为我仗势欺人,目无尊长。”
蒙山飞燕捡起册子顺手往他脸上一蒙:“你今天不把计划写出来,我就请少陵御史带你去吃茶。”
“老子又没有犯事吃什么茶?!”独步寻花撑起身搡他,结果扯到伤口,疼得面目扭曲抱着枕头乱揍。
蒙山飞燕冷眼看会儿,猛的掀起被子:“嗯,出血了。”
“都是你死飞燕,老子有个三长两短——”
“是,是,我负责。你药在哪里?药布呢?”
独步寻花一面吸凉气一面指了指床头柜子,蒙山飞燕过去找到东西,再到床边:“我很少服侍人,弄疼了不要乱动。”
又扭头道声抱歉说:“少陵啊对不起了,这家伙嚎起来跟杀猪一样,你且在外面坐坐。”
少陵御史略笑笑:“没什么,我一会儿再进来。”
独步寻花像狗一眼趴在床上,蒙山飞燕端详一阵,摸着下巴说:“这姿态不错,就是屁股太高了。”
说着朝他屁股上拍了一掌,独步寻花恶狠狠地瞪他:“快给老子换药。”
“别急,反正血已经流出来,索性让药布多吸点免得污了新的。”
独步寻花气地牙痒痒:“不换就拉倒,老子找别人。”
“那你叫啊,看会不会有破喉咙来帮你。”
独步寻花打个哆嗦,蒙山飞燕问:“冷了?我给你起个火盆?”
世界真灰暗。独步寻花想着“求人不如求己果然是至理名言”,一只手开始扯药布接头。
“又急了。不对,这样扯会成死结——看吧,我早说了。”
独步寻花脑门上冒了一串冷汗,蒙山飞燕大概是觉得时间差不多,再挑战下去大概有人会举刀砍人,考虑到伤患可调戏不可激怒,便老老实实给他换药布。
换完了洗了手,蒙山飞燕坐在床边说:“要不要喝水?我看你出了好多汗。”
独步寻花摇摇头,抓到空白册子,又抓到笔:“墨砚拿过来,老子要写东西。”
“好,好。”蒙山飞燕照他话做。
少陵御史敲了敲门,蒙山飞燕说:“搞好了进来吧。”
少陵御史走进来,朝独步寻花背上看了一眼,因为被子没有完全盖好,他看见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蝴蝶结。
蒙山飞燕顺他眼神瞟过去,莞尔道:“不错吧,这是我自认为有生以来最完美的一个结。”
少陵御史嘴角微抽动了一下:“确实,嗯,很完美。”
独步寻花决定当作没听见,反正已经没力气再和蒙山飞燕闹。他乖乖地写计划,蒙山飞燕就和少陵御史在旁边商量怎么处理门下侍中的事。
当夜,门下侍中的府邸被御史台的人包围。
又过几日,昔日门下省侍中大人被逮捕于邻城,御史台摆出来的罪名是贪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