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二十六 ...
-
剑子守在龙宿床边,任谁说劝说都不肯走,实在困了挨着床边眯一会儿,稍有风吹草动就像惊慌的兔子般瞬间弹跳起来:“醒了吗醒了吗?”
太医官悲怜地看着他:“宫主应该去好好休息。”
剑子摇摇头:“我要等他醒,至少说上一句话,否则——”他指了指自己的心窝,“这里,太难过。”
仙凤的面色十分不好,默言歆看顾着她。
他腿上身上都有伤,而且由于吸入了少量瘴气,稍有些头晕目眩。
外间还有蒙山飞燕,还有独步寻花。
儒尊们本来也要来站上一排,被剑子横了一眼集体退匿。
太医官看着满屋的伤病员,深感责任重大,他叹口气:“龙首只是耗损过度,睡上两三天自然就好了。”
这句话剑子听了不下百遍:“已经快三天了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要是让我发现你在骗人的话——”剑子的脸蓦然凑到太医官面前,笑得相当狰狞,太医官不禁抖了抖,再说话明显拿不出底气。
“这个,那个,所以……反正你们这样耗着也于事无补,知不知道因为你们都不去休息伤口就不能良好愈合,不能愈合老头子我就要不停给你们看,你们这是在残害老人家以后不会有好报的。”
剑子不信他的报应,折回到床边摸着龙宿的手继续输真气。
还是空荡荡什么都触不到。
龙宿的身上有几道伤痕,最严重的是左肋下,短但深,像是被尖锐之物捅过的样子,还有一道在右手臂上,撕咬的痕迹,血肉模糊。相较之下,其他几处的擦刮倒显得平淡许多。
比眼所能见更让剑子担心的事,是他不知道这样大的耗损会不会造成给龙宿似乎不稳定的底子更添负担。
只要你能醒来。剑子暗自发誓说,我愿意三个月,不,三年都呆在宫灯帏,哪儿也不去。
你看,我都发这么狠的誓了,就睁睁眼吧。
“仙凤仙凤。”剑子忽然叠声喊道,“我的紫金箫呢,就是那次被龙宿死皮巴赖非要拿白玉琴换的?不会放在疏楼西风了吧?”
仙凤苍白着脸,想了想:“在主人书房里,大概是书案旁边的架子上,和白玉琴一起。”
“你别动。”默言歆一瘸一拐地去找来给剑子。
“咳,其实我想拿这个把你敲醒的。”剑子掂了掂紫金箫的份量,全场观众都盯着他,他顿了顿说,“算了,砸烂了可惜。”
有轻微吁声。
“莲子汤啊——”剑子抓着龙宿的手,脑袋埋在被子里,“好想吃莲子汤,好想好想好想……”
想着想着没动静了,仙凤瞧了太医官一眼,太医官咬咬牙狠狠心,上去推了剑子一把,然后回头小声说:“呃,睡着了。”
龙宿醒来是在半夜。
手边很沉重。
他睁了好一会儿眼,才慢慢恢复几许神志,慢慢感觉到身上的疼痛。
嗓子很干,像要裂开,他竭尽所能地动了动手指。
“啊,啊。”剑子惊跳起来,声音大得要震破耳膜。
默言歆撑起脑袋,他趴在桌子上打盹,一边脸颊上印满了袖子皱褶,他说:“怎么了?”
“水……水?”
他模模糊糊看见剑子从床边跃起,慌慌忙忙冲到他身边,越过他脑袋摸桌子上茶壶。
还是温的。
倒了一杯又快步送到床边。
“慢点……一点一点的……”
他趴在床沿上,极细极柔的说话。
“还要什么?饿不饿?……醒了就好,真的……”
一步莲华跌倒的姿态有些狼狈,他扯了下兜帽露出眼睛鼻子嘴巴,心想还好保住了我粉嫩的脸。
善法天子拧了脚脖,半趴在地上等那阵疼过去。
迦叶殿的人死得七七八八,留下几个老弱病残横着竖着呻吟,作为后备力量的大日殿挂了三成兵力。
考虑到万圣岩主体还在,魔界短期内没可能跟进抢掠烧炸,善法稍稍安慰,揉着脚脖子想,花点钱把必要的修补做了,还能有剩余,给莲华的报告就说用干净了……苍那儿目前指望不上,不知道找儒门要点修缮费的可能性有几分?不如让莲华去试试……
打定主意,伤口们似乎没那么疼了。
一步莲华挟着善法天子的腰把他拖起来:“哎呀你额头上伤了啊,没关系以后给你挽个新发型遮起来。”
善法脚一沾地就猛吸气,一步莲华好像才发觉,将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能走么?要不我背你?别逞强哈,你还没跟我说小金库在哪里不准死。”
“死了也不告诉你。”善法略有些愤愤,“扶我到那边……不是这边是练道长那里!”
据知情人讲,善法天子在遇见一步莲华前是个很温柔很善良充满了慈悲佛光的人,他曾经想落发,但想到头发亦有生命断之是为杀生,所以才一直留啊留,还定期做保养。可是那场秋叶飘零里致命的邂逅改变了很多。善法依旧做头发保养,却是为了没带鞭子的时候也能抽一步莲华。
当抽一个人成为生活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可能说明他们间的感情,实在是太好了。
练峨眉给天座输了半个时辰的真气以帮助他稳固体内魔心。这种移植手术练峨眉是头一回实战,红彤彤鲜跳跳的心脏抓在手里的感觉十分真实,让她有种莫名的满足感,再往天座胸膛里塞的时候甚至轻声哼着昔日道门中的歌谣。
周遭走过路过众人都以为,练道长在低诵仙门法诀。
误会,偶尔也是很美好的。
天座排除万难迈过最危险的坎,坚韧的存活了,即便他的后半生注定废了。
“是为铲除魔祸之故,天座虽死无妨。”
他说得大义凛然,内心也是这般想法。
正因为由内散发出的英勇无畏正气浩荡,让他于眼下情景中显得尤其悲壮。
“你说他们会把天座的佛心怎么办?”一步莲华悄悄问善法,“我听说他们酷爱烧烤,会不会晚上就串架子上火啊?”
善法利落地甩头,鬓间几缕发丝恰到好处的扫过一步莲华眼角。
肉痛不见痕,善法的修为更上一层。
练峨眉已经完成输送真气的工作,此时站起来撩了下垂到胸前的头发说:“没有别的事,吾先行告辞。”
“帮了这么大一个忙,至少留下来吃顿斋饭。”一步莲华的神情很是诚恳。
善法正在粗略打望万圣岩的毁损情况,乍然听到此话不由得背心发毛。
我还想知道今天的晚饭在哪里?!
幸亏练道长很客气地推辞道:“感谢大师盛情,吾尚有他事在身。”
“这样啊……”一步莲华面露惋惜,“但请道长空闲时一定过来吃茶。”
“好说,请。”
等练峨眉走远,一步莲华重重叹口气,善法冷淡看他,须臾严正道:“不要和我说‘可惜了’之类的话。”
一步莲华扭头眨了眨眼,好像很惊奇的样子:“我只是觉得这样一位要相貌有相貌要才能有才能一等一女中王者气度,却白白糟蹋在枯燥沉闷与世隔绝的仙道里面,不仅是道门更是天下一大损失,阿弥陀佛。”
说罢要按着一贯悠哉的步调慰问各佛友,善法还挂在他脖子上,他一转身善法就滑下去差点扑地。
“哎呀不好意思,把你忘了。”一步莲华赶紧扶起善法,“天子你真是的,怎么都不提醒我。”
“你也要给我机会啊。”善法闪过绝望的念头。
让万圣岩塌下来把他埋了吧埋了吧……这日子没法过了……
事实不断证明,人的意志力是很强韧的,当你以为这辈子到头了再没有比现在更倒霉更窘迫的状态了,只需要像善法天子一样喘口气,倒在一步莲华怀里装死,一步莲华痛哭流涕地口不由心地发誓诅咒他再也不随便败家了“天子你快活过来啊”,善法蓦然发觉世间之美好,尽在一步大师的眼泪扑簌簌落在你身上后都变成了金粒子的时候。
善法天子仔细收好金粒子,拍拍一步莲华的肩头:“谢了。”
一步莲华茫然片刻:“你居然骗我——”
“因为平白让你哭你一定哭不出来。”
一步大师怒从心起:“但是你用这么下流卑鄙的手段,简直不是人。”
善法无谓地撇下嘴角:“我本来就不是,你忘了?我是蛇妖。”
人妖混杂的万圣岩,和纯妖同居之玄宗,平静的时候都是欢乐祥和的,大战之中各有各的辛苦。
魔君战神合兵大举刚刚侵入玄宗地盘的时候,头一天出关的宗主还能镇定地指挥道生们抗敌。万圣岩的及时驰援减轻了总坛压力,苍又回到玄机台。
一个跟随赭杉军他们的道生回来报道了金鎏影和紫荆衣叛变的消息,苍紧紧抓着玄机石的手指指节泛出青白色。
现在去追究责任毫无意义,他密切注视着战场状况,随时调整法阵运转。
西侧彻底沦陷,其他三处绝不能再有闪失。
魔界攻势凶猛,提前结束此次修行的宗主与魔君周旋,朱武另率手下悍将在法阵中横冲直撞,看似鲁莽的行径却破坏了不少布置,连候补修复的道生也被砍得七零八落。
苍几次坐不住要下台动手,宗主一个眼神将他顶回去:“不可罔顾汝自身职责。”
翠山行腹部受了伤,黄商子将他扶到玄机台旁边:“苍师兄,快给他看看。”
但苍坐了回去。
封魔伏坤归元阵,是玄宗排布下的最后防线。
当日宗主教授苍阵法图与个中机巧时,苍略有点不以为然:“对付魔界怎会用上如此强势法阵。”
但到他不得不亲手启动这个法阵,然后眼睁睁看着宗主被卷入其中,道尊被卷入其中,无数道生被卷入其中……他什么心思都没有,脑中像是空的。
天座正与魔君对峙,魔君生猛,拼了最后一口邪气硬生生抓出天座佛心,从天而降的练峨眉趁他转气无力,一掌拍他后背,倾注了十分的力量将整颗魔心击出。
与此同时,万圣岩众僧布下的三乘锁天除魔大阵起效。
道佛两大法阵轰轰的运转声中,整个玄宗总坛都发生了扭曲变形。
所有对外通道全部截断,来不及撤出被滞留在通道位置的,不管是道生僧人还是魔兵,顿时惨遭肢解。而在通道附近的也因为空间变化,被挤压,被碾磨。
法阵封锁了他们的哀号,只留下怵目惊心的血肉飞溅,又顺着间隙缓慢蔓延。
苍领着剩余的道生,对残余在玄宗内的魔兵进行了惨无人道的绞杀。
白虹出尘,如蛟蛇狂舞。怒沧弦震,一时天潮贯日。
那一刻的苍,神魔不可挡。
即便事隔多年,玄宗中提起此事心有余悸,提起苍,战栗依旧。
所以有很多人做了很多年的噩梦,里面基本上都是魔兵像潮水一样,血肉像柳花一样,哀号像猪嚎一样——
而苍道长,像杀戮机器一样。
这场战争后来被称之为“圣魔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