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忘多情》小三儿

19、十九

　　朱武挥一挥衣袖，不带走魔界半点火焰。
　　小黥武暂时住在伏婴师的殿所里，成天看他画符念咒，房间里烟雾缭绕。
　　补剑缺又成了代理父亲，他狠狠地打铁，吐口唾沫：“你阿妈嘞，老狼这辈子老这么衰。黥武，过来帮我拉风箱。”
　　“哎。”小黥武欢快地跑过去。
　　有的时候，小黥武会偶然见到那天爹亲跪过的女人，还是那么端庄。她挺着大肚子，旁人对他说：“王后又怀着小王子啦。”
　　“诶，不是放个屁孩子就出来了吗？”
　　螣邪郎在他额头上猛敲了一记：“没常识就要懂得闭嘴少说话。”
　　小黥武捂着又红又疼的额头，含着眼泪可怜巴巴望螣邪郎：“爹亲说打喷嚏，表叔说他骗人，表叔说放屁，你又说错，可是你们都不告诉我是孩子是怎么来的。”
　　螣邪郎见鬼一样后退两步：“靠，怎么可以——”
　　他顿了顿，猛然抱住小黥武：“怎么可以这么可爱！乖，和哥哥回去滚床单好不好？！”
　　“死小子，我走开一会儿就想拐带黥武，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补剑缺操起刚出炉的赤铁往螣邪郎身上招呼，螣邪郎慌忙放开小黥武朝旁边跳开：“叔公你疯啦！”
　　“疯你阿爸的，我替你老爹教训你，小小年纪尽想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跟你那死老爹一个样。”
　　螣邪郎一边躲一边吐舌头扮鬼脸：“来呀来呀，我要告诉父王你说他满脑子乌七八糟，哼。”
　　补剑缺丢开赤铁，抓住螣邪郎抽他屁股，螣邪郎嗷嗷地叫，小黥武抱住补剑缺胳膊：“叔公，不要打堂哥。”
　　螣邪郎捂着开花屁股跑了，补剑缺搂紧小黥武脖子：“好好练你爹的功夫，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听到没有？”
　　小黥武并没觉得受到欺负，但长辈说话总是有道理的，所以他很勤奋的练功读书。
　　过了几个月，鬼族王后，现在同时兼任邪族女王的九祸又生了个儿子，取名赦生童子。
　　又过了段时间，鬼王带回一个红毛白面的小子，向大家介绍说：“他叫吞佛童子，以后便如吾儿。”
　　朱武在苦境流连忘返的时候，鬼族里围绕着几个年轻后辈，风雨欲来。
　　螣邪郎性格嚣张狂傲，尤其将他弟弟赦生看做掌中宝，谁碰一下他就和谁急。赦生年纪太小，看见螣邪郎追杀别人还咯咯的拍手笑。
　　螣邪郎回头看见他，手在嘴边一擦：“靠，不要笑得这么可爱。”
　　然后扑上去一顿揉捏搓。
　　吞佛冷眼旁观，抽嘴角似笑非笑：“白痴。”
　　黥武路过，拿几串烤肉递到吞佛面前：“要不要吃？”
　　“伏婴烤的？”
　　“嗯。”
　　“……也就你敢吃。”
　　“味道不错啊。”
　　“知道是什么肉吗？”
　　黥武摇头。
　　吞佛凑在他耳边低声说：“蟒肉，用尸体化出来的毒蟒，我亲眼看见他刮肉下来，在洗尸坑里搅了搅……”
　　黥武吐了个翻江倒海。
　　螣邪郎抱着赦生幸灾乐祸地说：“看，又有人被阴了，啊哈哈哈——”
　　数百年后，魔界已被封印在异度空间，突然来了个叫做袭灭天来的和尚，他指名要走了吞佛童子，一边做苦力拉断层一边教吞佛。
　　又过几年，长老们认为“战神”之位总空着也不是办法，即便现在没有征战的空间，但斗志不可磨灭，要积极为突破封印后的大复仇做准备，于是他们决定在后辈中选择新战神。
　　经过一年艰苦卓绝的循环赛淘汰赛复活赛再淘汰赛，最后剩下吞佛和黥武。
　　决赛地点在火焰城中心。
　　黥武败。
　　众目睽睽之下，吞佛一招取胜。
　　他背着观众的欢呼声，俯首在黥武耳边说：“我骗你的。”
　　吞佛挺身瞥了黥武一眼，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傻黥武。”
　　黥武真的傻了。
　　他把自己关在小时候和朱武一起住过的殿所里，发了两天两夜的呆，然后是拼了命的练功。
　　伏婴师说：“吞佛的能力不一定在你之上，但是你太善良，从小就是个实心眼的孩子。要超过他不仅是比他更强，还要更阴狠，可是你一定学不会。”他倒了杯酒给黥武，“来，喝下这个，至少让你多个心眼。”
　　黥武警惕地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我新调制的用蛤士蟆油、牡蛎肉、蝗脑、刺乳香、石灰华等几十种珍贵药材，小火慢熬，再加秘制肉豆酒，耗费了六个时辰才做成的药酒。”
　　黥武直直盯着他，像小时候一样微微嘟着嘴。
　　伏婴师叹口气：“我只想让你好好睡一觉。”
　　“我现在不需要休息。”
　　“你需要。”伏婴师摸摸他的脸，“听我的话，睡一觉起来，天宽地阔，没有迈不过的坎。”
　　“……表叔你呢？”
　　“他已经只属于我了，就在被封印的石像里面。”
　　伏婴师微微笑了，仿佛确实拥有了这一生最珍贵的宝贝。
　　数百年前他是不敢奢望有这么一天的。只有朱武偶尔玩累了回来，趴在伏婴师的床上熟睡时，伏婴师才能完全拥抱他，幻想世界上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此刻的这张床和这个人。
　　因为他抱得太紧，朱武从梦里惊醒，他推伏婴师一把：“你要憋死我啊。”
　　伏婴师歉意地拍拍他，又贴在他耳边说：“怎么样，刚才，和你勾搭来的那些人比……”
　　朱武笑道：“够劲。”
　　他半张脸陷在柔软枕头里，伏婴师的嘴唇滑过他耳廓，抓他胳膊搭在自己腰上：“昨天从天龙来了个人。”
　　“哦——”
　　“他们要……”伏婴师停下来哼笑一声，“暗杀他们的龙主。”
　　“借刀杀人？”
　　“不错。”
　　“魔君怎么说？”
　　“如果他们肯把苦境西南的一块地给我们，可以商议。”
　　“是叫……疏楼龙宿的？”
　　“嗯。看来是有什么纰漏被他们逮住了。”
　　“我听说这人因为一个道士，不肯回碧重宫纳妻育化龙珠。天龙的长老是气疯了，竟然想到弑主这种损招。”
　　“前龙主还有几个兄弟，虽然资质不如疏楼龙宿，但若静心培育，过几百年难保不能再出个天才。许是考虑有这么个后路，臭老头儿们才敢兵行险招。”
　　朱武翻个身躺平了，伏婴师枕在他肚子上打哈欠。
　　魔界本身贫乏，连年和玄宗干架都是为了争道境那点资源。因为打得久了，对方的实力都摸得一清二楚，近年只在边界线上挑些事，速战速决。
　　道境上占不了便宜，唯一办法是找别的出路，比如苦境。
　　到苦境只需要通过黑暗道，现在掌管的人是照世明灯，玄宗在四周下了术法结界，伏婴师可以解开一些，偷偷溜过去小队人马。
　　魔界在苦境的眼线，几乎都是这样过去的。
　　现在天龙长老主动提出合作，正是以最小牺牲换取最大利益的好时机。
　　魔君不会错过。
　　先狮子大开口提高要价。西南地区幅员辽阔民风开放，对外来者的宽容度比起其他地方都强，又拥有最适合魔界的资源，实在是块风水宝地。
　　天龙长老不会想不到这些，他们一定会压价，到时候魔界稍做让步，只要结果皆大欢喜。
　　“如果，他们忽然想开了，不杀龙主了呢？”伏婴师问。
　　“把柄在我们手上，怎么玩都行。”
　　“嗯……”伏婴师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睡了。
　　朱武闭眼想了会儿目前局势。
　　敢来找魔界，是下定决心，否则直接捅到上神那里去，白白看个笑话也解气。
　　但来说的绝对不是整个天龙族的意思，也许就是中间有一两个猪油蒙了心牙疼上火，内部找不到出路跑死对头这边来碰运气。
　　带话的人回去前魔君一定动过手脚，不怕死无对证。
　　只要过几天他们还派人来谈，就有戏看了。
　　抱着魔界终于不会太无聊的心态，朱武把伏婴师推到旁边，拍了拍枕头，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想是参照着朱武的预计，天龙果然又派了人来“协商”。
　　为了表达诚意，天龙愿意对玄宗施压，让他们对魔界近期在道境中的打劫活动不采取对抗措施，而魔界同意先派遣刺客潜入儒门天下。
　　没过多久，谈判的事走漏风声，在天龙长老中触发轩然大波。
　　朱武猜的没错，头脑发热的果然只有两个。
　　天龙九族共有五十四个长老，绝大多数在知道龙宿那档子事之后有惊诧表现，但没到必须弑主才能解决的地步。
　　毕竟不是马上就要断气的当口，龙宿还有充足的时间实施他育化的职责。
　　可因为与魔界勾搭上了，天龙的处境变得十分微妙。
　　魔界有什么花花肠子大家心知肚明，他们可以为“协助”的目的解决掉龙主，也可以以“看不过去”的借口反过来到天龙闹一闹。
　　龙宿被这些长老烦透了，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龙底子厚垮不了，倒是出口多年恶气的感觉。
　　天龙族里悄悄开了场讨论会，参与者只有长老，所有言论均不记录，只有最后出了份与魔界的秘密协议，五十四个长老签字盖章。
　　不知道动用什么手段，龙宿竟然搞到了这个协议的副本，苍问他讨论结果，他说：“五十一个坚决否定弑主的提议，其中九成同意活擒软禁。”
　　“软禁，是怎么回事？”苍问。
　　“大约是关在碧重宫里，每天十几二十个姑娘围着，好吃好喝的侍候。”
　　苍略想了想，背手踱到窗边望外面风景。
　　大槐树叶子在风里微摇曳，透过叶片缝隙可见到澄透明净的蓝天，还有几抹浮云。
　　良久，当剑子和龙宿在说着朱武八卦的时候，苍感叹道：“真好啊——”
　　剑子瞧他一眼：“什么？”
　　“关在殿所里，好吃好喝，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没有人派任务下公文，想干嘛干嘛，画一整天的阵法图也不会有人打扰……”
　　显然，他只听到他想听到的那部分。
　　龙宿喝了口茶提醒说：“别忘了旁边有十几二十个为了让汝撒种的姑娘，只怕到时候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剑子哀叫一声：“真是一帮惨绝人寰的老头，他们觉得软禁比死更人道吗？！”
　　可能是几百年都这样被荼毒过来的，龙宿倒是淡定，他敲着茶盏盏壁悠然道：“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