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忘多情》小三儿

18、十八

　　苍再一次打量龙宿：“世人常叹红颜祸水，龙首真不逞多让。”
　　“多谢称赞。”
　　龙宿低头翻阅那些书卷上的消息，暗叹玄宗眼线分布之广泛、素质之精良，着实可为榜样。
　　剑子指着一处道：“朱武回露城了？”
　　苍点头：“就在汝们说要来的那天。”
　　“不会是让他打前锋吧，不妙。”
　　“他的儿子侄儿们正是冲劲十足的时候，吾估计会本着锻炼新人的目的让他们领头阵。”
　　“吾听闻，朱武还有个性格阴郁擅长背后捅人的私生子，目前由他继承魔界战神头衔的呼声最高，或许会参与其中。”
　　剑子托着下巴看龙宿：“原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听八卦。”
　　“不敢和剑子道长比。”
　　苍坐到他们中间，两只脚也缩到凳子上，双手握着茶盏，活生生一只仓鼠模样。他说：“吞佛不是朱武的私生子。”
　　两双眼睛看着他，他慢悠悠啜口茶，茶叶是龙宿带来的新茶，明前蒙春。初入口滋味平淡，辗转馥郁，犹有三叠之感。
　　“吞佛童子，其实是朱武他弟弟的孩子。”
　　“哈？”剑子嘴角一抽，“朱武他弟弟是黑头发，而且——”他压低嗓子说，“传闻至死都还是个处。”
　　“那银鍠黥武是谁的？”龙宿问。
　　“这个……是个谜，朱武他弟为了掩饰真相随便抱一个也说不定。你们想，碧女虽然是他小老婆，但以前的身份是侍女，通常来讲侍女和侍卫因为朝夕相处很容易搞点芳心暗许的事出来，可叹命运捉弄有情人不能成眷属，但心中日夜累积的情愫怎会说放就放。后来他们眉来眼去的时候被朱武他弟发现，察觉到他们情意尚存甚至愈发浓厚，于是便默许他们私下来往，再然后一不小心珠胎暗结，朱武他弟也大度的接受了——其实他根本就是看准碧女有心仪的对象才强娶了人家的吧。”
　　剑子略有些自得，龙宿和苍一起看着他：“胡说也要有个限度。”
　　“苍你还说吞佛是朱武他弟的！”
　　“吾是内线情报。”
　　“……难道，是真的……”
　　“银鍠黥武确实是他和碧女的儿子，黥武脸上的蟒龙纹是最好证据。”
　　“魔界，太混乱了。”剑子总结性的感叹道。
　　魔界家庭关系之混乱，闻名三界，连上神都管不了只能听之任之——这种态度更助长了混乱的程度。
　　鬼族世子银鍠朱武和邪族公主九祸青梅竹马情深意重，朱武那时候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逃课幽会。火焰城外的骷髅潭，地羽宫墙角的封骨冢，不毛山道边的魑魅坡，凡是因为有点传说人迹罕至的场所都留下他们缠绵的身影。
　　有一天，九祸对朱武说：“我有了。”
　　她的神色好像以前说“我吃过了”，朱武有刹那的失神，然后是刹那的怔忪。
　　“……我还没做好准备……”
　　“我时刻准备着。”
　　“……我刚从议事殿里逃出来还没有喘够气。”
　　“我很平静。”
　　“……九娘啊，那个，那个，你不会要跟我说‘不要’吧。”朱武恍恍惚惚瞟了她肚子一眼。
　　“我会留下这个种，但是，我只为鬼王生子。”九祸一如既往话语简洁重点突出，“你决定好了告诉我。”
　　朱武望着九祸柔韧坚定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的孩子在孕育中，他即将为人父，他收藏的那些育儿手册终于能派上用场，他拟定的那些精英养成计划终于可以实施，他要给他的孩子一颗金子般的心，他要教导出新一代战神，他有好多好多话要和孩子说，包括“以后打仗的事就交给你我和你娘退隐了没大事别找我们再见”。
　　但是，鬼王……
　　九娘说只嫁鬼王？！
　　朱武忽感双脚沉重一步也迈不动，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挖了块头盖骨拿在手上摩挲。
　　数百年前的魔界十大杰出青年选拔赛上，因为九祸在上场前的一个吻，朱武晕晕乎乎的取得头名，除了十杰的称号，还格外附赠“魔界首席战神”头衔。
　　天知道，选拔赛前他不过带着叔伯家的几个兄弟到魔界和玄宗的交界线上跑了一圈，邂逅两个道生，道生以为他们来偷袭，火速纠集附近值守的小分队将他们团团包围，朱武只想调戏几句就走人，无奈一个兄弟调戏过火，硬生生扒了人家小道生的衣服。小道生面红耳赤，眼泪哗啦啦的流。
　　那位兄弟当时有点慌，又抱着点“我就做了又怎样”的莽撞心态，翻身把小道生压趴了。
　　眼前场景如此火爆，小分队集体眼红，“唰”的整齐拔剑，就和魔界弟子组干上了。
　　干了个天昏地暗，地动山摇。
　　双方各搬救兵，战圈不断扩张，最后几乎半个道境都是尘沙漫天。
　　事件以朱武率领的弟子组略占上风结束。
　　“率领”这个词太微妙了。
　　率领兄弟去调戏道生，和率领子弟去扫平玄宗，意思上的差异不是十万八千里可以形容。
　　可笑的是，他因为这件事被长老认定为鬼王继承人的不二人选，甚至很有希望成为魔君。
　　朱武愁苦万分，后悔莫及。
　　“首席战神”朱武不管走到什么地方，回头率百分百，男女老少都用一种崇拜敬佩的目光打量他。
　　“快看，他就是以调戏为名攻破人家最得意的护坛法阵，让臭道士闻风丧胆的银鍠朱武殿下。”
　　“朱武殿下，请接受我真诚的表白。”
　　“朱武殿下，你忘了魅阴湖畔的血雨腥风了吗？”
　　“朱武，恭喜你。”九祸朝他笑的格外甜美，朱武强咽一口唾沫，吞下刚准备吐出的粗话。
　　冲着这个笑，朱武觉得战神嘛，反正真正干起来的时间也不多，只要九娘高兴。
　　他牵着九娘的小手，逛遍了魔界上下。
　　“如果你做了鬼王，我会更高兴。”
　　“那个啊，还是算了吧，我一看到公文就头疼。”
　　“朱武！”九祸甩开他的手，瞬间冷淡道，“毫无斗志的你，让我失望。”
　　“不是斗志的问题。”朱武企图解释，“打那帮臭道士我可以做先锋打头阵，虽然从内心讲我是爱好和平的，但是，这不意味着我必须要成为鬼王。你看我父王那样子，难道你想要一个不到五百岁就老气横秋老眼昏花的丈夫？”
　　“……原来你担心秃顶。”
　　“呃，也不是这个意思——”
　　“有我在，你会成为最英明神武的王。”
　　朱武有点头疼。
　　他搞不懂一个明明温柔娇媚的姑娘，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权势地位。
　　“我绝对不会嫁给鬼王以外的人。”
　　九祸十分坚持这个决定，仿佛她从出生前就规划好了一生，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能改变。
　　“你究竟是不是爱我？”朱武痛苦地问。
　　“爱。”
　　“只是因为我放弃王位继承权，所以你选择了二弟？”
　　“是。”
　　“你甚至还怀着我的骨肉……”
　　“这没有冲突。”
　　朱武的弟弟迎娶了九祸，九祸在鬼王的宫殿里生下了朱武的儿子，她取名为螣邪郎。
　　但是她没有依照约定将螣邪郎交与朱武，而是和朱武弟弟达成协议，把朱武弟弟和碧女的儿子给了朱武。
　　这个孩子天生残疾，右腿几乎是废的，朱武为这个孩子取名银鍠黥武。
　　朱武尽量给黥武最好的照顾和教育，亲自教他如何把废腿锻炼得能如常人般行走。有时候黥武问他：“为什么我没有娘亲？”
　　“我就是。”朱武神情很认真的对他说，“我是你爹，也是你娘，你是我自己玩自己的时候生出来的，知道怎么玩自己吗？”
　　坐在朱武怀里的小黥武昂着头，充满好奇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把小拇指这样……”朱武演示说，“伸到鼻孔里掏啊掏，当你能打出一个喷嚏的时候，对，你喷出来的不是口水，而是你的孩子。”
　　旁边的伏婴师听到这番说辞差点摔到：“表哥，你不要把这么荒谬的事情讲得一本正经好不好？！”
　　“很荒谬吗？”
　　“非常荒谬！”伏婴师一把抱起小黥武，“他刚才骗你的，打喷嚏怎么能打出小孩，只有放屁才有可能。”
　　小黥武在一个充满了各种神奇的世界中成长着。
　　有时候他醒来，朱武一边啃他的脚趾头一边说梦话：“这个鬼佛手好咸。”
　　有时候他正在练习枪术，伏婴师变幻出很多滑溜溜的泥鳅钻进他的领口里。
　　有时候他读不懂书里的句子，补剑缺就把他的书丢进炼铁炉里，说“会写名字就够了，看那么多字要变傻”。
　　“爹说多学知识才能更聪明。”
　　“他骗你的，你老爹读过那么多书还不是被女人甩了，白痴一样。”
　　几乎身边每个人都对他说过“你爹骗你”，从而让纯良小黥武莫名生出了很多纠结。
　　朱武在他面前的形象很高大，充满力量，人们见到朱武都恭敬顺从地称呼他“战神”——那种闪耀着星星的眼神让小黥武内心澎湃激荡。
　　如果他是个骗子——侍卫哥哥对他解释过“骗子”就是“坏人”，会抢走小朋友糖果的人——为什么大家会那么崇拜他，还仿照玄宗臭道士建祠堂立牌位早晚三柱香？
　　“爹亲，爹亲，叔公说你又骗——”
　　“嗯，表哥，慢一点……啊，不行……”
　　小黥武发现爹亲和表叔又在忙，乖巧地退出去并且带上门。
　　他在门口坐着，捶了捶有点酸痛的右腿，打算等爹亲忙完了再问他。
　　可是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他打了个呵欠睡着了。
　　睡梦里，谁抱起他，软绵绵香喷喷的胸部，他抓了抓，棉花糖，吧唧吧唧，嗯嗯……
　　醒来时在自己房间里，小黥武揉了揉眼想不起怎么回来的。
　　对了，要问爹亲。他跳下床，光着脚丫往朱武的寝殿跑。
　　小黥武看见朱武摔碗摔瓶摔花盆，他躲在柱子后面悄悄探头。爹亲对面坐着一个从没见过的女人，头上顶着宛如南瓜车一般的银片头饰，柔顺的小辫子垂落在她肩背上，眉间一朵美丽的花钿，细眼长睫，唇如朱点，双手叠放在膝上，压着翠玉珠串，纤柔的腰肢挺得直直的，坐在那里就是两个字，端庄。
　　小黥武从没见爹亲发过这么大脾气，屋里能摔成碎片的都碎在地上了朱武才稍微停手喘口气。
　　“我最后问一次，跟不跟我走？”
　　“不跟。”
　　“地位对你来说那么重要？”
　　“不，重要的是责任，但是很可惜，你不认识它。”
　　小黥武在心里说，我也不认识……他很伟大吗？比爹亲还伟大？
　　“九娘，我求你。”朱武跪到九祸面前，扒着她手说，“魔界不会因为少个你我就垮掉，你为什么要一直逼我？”
　　“我以为你一直很了解我，今天才知道，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九祸站起来，“你有统帅全军的实力可你不珍惜，你有领导天下的才干可你不想用。朱武，我真希望我没有爱过你。”
　　“九娘……”
　　“一个晚上，算是过去的九祸和你道别。”
　　那天夜里，天高风清，小黥武躺在伏婴师脚边，枕着他毛毛边披风，小声说：“爹亲要走了吗？小黥武该怎么办呢？”
　　“他只是又想去外面勾三搭四，哼，天生风流货。”
　　表叔的话小黥武一句都听不懂，只是觉得他很伤心。
　　小黥武趴到伏婴师面前，摸他光洁的脸：“表叔不哭。”
　　“我哪有哭？！”伏婴师抓住他的手，微微转开脸，“为他？哼，不值得。”
　　小黥武歪着脑袋：“那……小黥武哪儿也不去，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傻孩子。”伏婴师捏了捏他鼻头，“你知道永远有多远吗？连我也不知道。”
　　伏婴师搂住他：“你一点也不像你爹……他从来没对我说过……可我还是喜欢他，永远喜欢。”